夜宁藏身于朱雀阁广场外的树林里,蹲在茂密的树冠中,目视马车在高高的台座前停下。
城墙般的台座托在朱雀阁下方,分成了上下两级,底下的那级又分为左右两个方向,每一侧都有几十个台阶。
宽阔的广场中心铺有太极八卦图,两路仪仗威严的侍卫戒备在旁,手中银枪朝天,枪尖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夜宁确认完马车停放的位置,视线移动到厉泓沉身上,看到他正在整理自己的仪容,崭新的蓝紫色朝服像是从未穿过一般,衣袖上没有一丝褶皱。
忽在这时,从高台上远远传来一声尖利的嗓音:“宣鲤云总督厉泓沉觐见!”
这一声飘向空中之后不久,第二道台阶上又跟着一句:“宣鲤云总督厉泓沉觐见!”
两道传话清晰地传到广场上每个人的耳中,厉泓沉也整理好了仪表,迈步从侍卫之间穿过,一步步向高台走去。
从镇西军营中严格挑选的侍卫紧绷着身躯,直视着前方,沿着鼻翼划过的汗珠带来阵阵痒意,他们的神态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厉泓沉静静地走过这条充满杀机的路,脸上没有半分胆怯之意。
挺拔的背脊,冷峻的面孔,走起路来,好似是他检阅两旁的侍卫。
这些侍卫也感受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气场,不禁用余光好奇地去打量他。
镇西军中有太过关于他的传言,目无朝廷的鲤云城主,西域真正的掌控者...他本人究竟是何模样?
今日一见,的确气宇不凡。
厉泓沉在几十双眼睛中继续迈上右侧的台阶,走到接近朱雀阁正门的位置时,默默将右手的指环摘了下来,放入胸口的衣襟之中。
夜宁看到他的背影在敞开的大门里消失,稍微眯了眯眼睛,依靠猫眼极佳的视力,将殿内的情况也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开窗的室内,只有门口透进来些许光亮,将一尘不染的地板从中间分出明暗两个部分。
皇帝就坐在上方的阴影里,两边的文官武将也坐在阴影里,注视着站在亮光中的厉泓沉。
气氛严肃凝重,每个人的脸都蒙着一层暗影。
两个武将都将佩剑置于身侧,虽然都搁在内侧,却也被厉泓沉敏锐的眼神观察到了。
看来皇上是真的想杀自己啊,里里外外布置了这么多刀兵,是怕自己长出翅膀飞出这院墙不成?
厉泓沉稍加思索,向前走了一步,接着低下头,左膝一弯,便以一个十分标准的姿势跪立了下去。
“臣,厉泓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以低沉磁性的嗓音向皇帝问安,同时将额头深深地抵在地面上,行了一个完美的跪礼。
江暮瑾平日见惯了群臣跪在他眼下,可看到厉泓沉跪在他的面前,称他一声“吾皇”,他的内心产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征服感。
虽然他是一个自诩并不贪恋皇权之人,但这种征服感却只有身为九五至尊的他才能体会到。
尤其是像厉泓沉这样的臣子,一个曾经的皇子,变为现在的人臣,更能加深这种征服感。
但江暮瑾的脑筋很清醒,总是很清醒,他知道厉泓沉对他并不忠心,别看他比谁都跪得标准,而实际上,他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江暮瑾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叫他起来,嗓音低沉地问道:“厉泓沉,你可知罪。”
厉泓沉也一动不动,就这样跪在地上说道:“微臣知罪,微臣自收到陈钦知府信函以来,耗时两月有余才将刺客缉拿归案,实属微臣办事不力。”
他说完这话后,殿内一片肃静。
江暮瑾倒是料想到他不会把江南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一点点,便接着他的话问道:“你既已捉捕了刺客,可有将他们带来见朕?”
厉泓沉仍跪伏在地上,说道:“回禀皇上,抓捕过程中遭遇了抵抗,三人已全部当场伏诛,臣已将三人尸首带来,就停在外面。”
众人闻言神色一凌,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在预料之中。
即便早已知情,江暮瑾的脸色依然变得很难看。
沉默了多时,他才压低嗓音道:“开棺验尸,朕要亲自查看。”
说罢站起身来,缓缓走下台阶。
厉泓沉自始至终保持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姿势,直到江暮瑾走到他的身边,说出两个字:“平身”,他才抬起头慢慢站起来。
江暮瑾走在前面,身后簇拥着几个公公和官员,一行人步下台阶,分开两侧来到广场里。
躲在树上的夜宁仔细观察着他们,瞳孔微微一缩,金色的瞳仁聚焦成一条细线。
望城平日总是阴天,很少见到太阳,可今日的太阳却格外强烈,晒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来到放了三口棺材的马车旁,江暮瑾命令林延揭开黑布,随后在一旁等待四个虎贲卫将棺木打开。
厉泓沉就站在江暮瑾身侧,眼神沉静如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着三个棺木在太阳下被重新打开。
夜宁死死盯着广场上的众人,盯着虞安的棺材,右手抓在树干上,锋利的指尖不自觉地划出几道沟痕。
“皇上。”
棺木打开后,林延皱着眉头叫江暮瑾。
江暮瑾无所顾忌地走过去,往三口棺材里各自瞥了一眼。
金色的龙袍在漆黑的棺材旁显得格外突兀。
江暮瑾看到了印象深刻的面孔,那日将剑锋从他脖子下划过的人已经躺在了这里,他的心中却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
停顿片刻,他抬起头,负手道:“盖棺。”
说罢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厉泓沉身上,意味深长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随后沉步返回朱雀阁。
身后传来合上棺木的响动,厉泓沉多看了几眼,转身跟上了江暮瑾。
夜宁看到黑布重新盖了回去,发现皇帝似乎没有再下别的命令,正在想何时能够将马车驾走,忽然听见江暮瑾将林延叫到了身边,对他说了什么。
“找个阴凉的房间,把这三个人安置好,派人严加看守。”
夜宁听了个大概,见林延领命后又吩咐了几个属下,马车便被四个虎贲卫从广场上驾走了。
她也悄悄落在地上,远远地跟着那几个人。
这一边,江暮瑾负手缓缓向台阶前走着,公孙祈注意到他从看过了刺客尸身之后便一路沉默,迟迟没有下达处死厉泓沉的命令,不知他是否还在犹豫。
昨日他陪同江暮瑾散步时,又向他表明了更明确更直接的想法。
他对江暮瑾说,不需要担心杀了厉泓沉会带来什么问题,西域的老百姓只会关心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不会关心厉泓沉是生是死。
鲤云总督换个人来做,换成忠于九州王朝的人来做,才是最紧要的事。
厉泓沉作为鲤云皇室残存的一代,并不适合留在这个位置上。
江暮瑾也在回想这些问题,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让厉泓沉死在朱雀阁,他问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着他?
“厉泓沉,你随朕从这边走。”
他忽然把厉泓沉叫来,与他一起单独从左边的台阶上去。
厉泓沉只说了声是,默默跟在他的身侧。
公孙祈和几个大臣都露出担心不解的表情,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几十个台阶,江暮瑾走得很慢,边走边和厉泓沉交谈起来。
“朕想问你,你将这几个刺客处死前,可有问过他们为何要行刺朕?”
厉泓沉听到这个问题,脑海中浮现出虞安刚刚回来时,自己审问他的画面。
昏暗的室内,地上洒着一层如霜的月光。
他问虞安为何要这么做,他只说,因为他放不下。
厉泓沉迈上一阶台阶,稍作斟酌,告诉皇帝:“他们应是为了鲤云旧王族,这三个刺客中的主使,是旧王族的侍卫。”
“为了先主...”江暮瑾低喃,瞥了他一眼,“你也是鲤云旧王族的一员,鲤云最后一位君主昭熙皇帝的胞弟,信王虞诺之子...比起那名侍卫,你和旧王族的关系应该更亲密。”
厉泓沉微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台阶,“臣现在是九州的一名官员,是皇上的臣子。”
江暮瑾停了下来,站在高他一阶的台阶上,垂下视线落在他的头顶。
看到那一身笔挺的朝服,江暮瑾不知道这件衣服他穿过几次。
“鲤云还有多少个像那名刺客一样忠心护主的侍卫?厉总督,你心中可有数目?”
他放在身后的手互相握着,望向厉泓沉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另一侧台阶上的官员并不知道他们停下了脚步,一直走到汇合的平台上时,才发现皇帝站在下方,和厉泓沉面对着面。
“皇上....”一位武将已经下意识将手放到了剑柄上。
公孙祈凝视着江暮瑾的背影,希望他能做出果断的决定。
这时,厉泓沉抬头对江暮瑾说道:“这三个是最后几个,往后不会再有。”
二人对视了一阵,厉泓沉终于露出了不像人臣而像皇子的眼神,一种向他人许下诺言的确定的眼神。
江暮瑾发现厉泓沉有一种特别的能力,看着他的脸,很容易让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可他并没有相信,厉泓沉担任鲤云总督的这五年,他的所作所为,让江暮瑾对他很难产生信任。
他再三深思,表情难掩纠结。
微蹙的眉头让厉泓沉知道,此刻他的性命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短暂的等待,漫长的煎熬,每一个人都在等皇帝做下一个决定。
几只小鸟忽从树林里飞起,在烈日下匆匆掠过,在两人脸上印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
晴朗的夜空,星星明亮璀璨。
数个时辰过后,白日的喧嚣沉寂下来,朱雀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江暮瑾坐在内阁中,脑中久久挥散不去公孙祈的那一声叹息。
他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若是换做高祖皇帝,想必十个厉泓沉都已经被砍了脑袋,不仅会砍了他的脑袋,恐怕鲤云要被一批精骑踏过一遍才会平息。
“报——”
突然,他的思绪被这声通报声打断,传信的斥候急急忙忙赶到他面前,双手高举军情卷轴,跪下说道:“皇上,鲤云赤城突遭乌弋人进攻,这是从鲤云传来的军情,请皇上过目。”
江暮瑾呼吸一顿,坐直了身体,让身旁的公公去接过来。
他一边迅速打开卷轴阅读,一边沉声道:“去把厉泓沉叫来。”
公公即刻和几个虎贲卫赶往厉泓沉暂时下榻的地方,在朱雀阁外不远的一间官员驿馆里。
可当他们提着灯笼赶到时,厉泓沉早就没了人影,只留下了一道写给皇上的书信。
“这....赶快去回禀皇上!”
公公拿着书信着急地往回赶,半路碰见了公孙祈。
公孙祈一见公公手里的书信,不用多说,也料到厉泓沉早已经跑了。
“韩将军,你速速带人前往西城门,”公孙祈面色难看道,“先去把人追回来。”
“皇上那边....”没有皇上谕令,武将心觉不妥。
“追到了只会算你大功一件。”
公孙祈话不多说,便随公公一起返回朱雀阁。
而此时,厉泓沉已然身骑黑马,穿梭于浓浓夜色之中,往西城门疾奔而去。
在他的身旁,一辆马车也在快速奔驰,马车上载着三口棺木,被紧紧捆在木板上,颠簸出咔吱咔吱的动静。
厉泓沉和夜宁二人不言不语,都冷着脸,要赶在追兵到来之前离开望城。
就在他们冲到西城门前时,身后已然渐渐传来了微弱的马蹄声,两人顾不上回头,继续策马狂奔。
冷风吹拂,烟尘四起,当他们终于先一步到达城门口时,迎面却又飘来了一阵马蹄声,只不过相比起来声浪小了许多。
两人并不多想,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赶路。
直到城门上悬挂的巨大灯笼照出一片光亮,他们才隐约看到前方的来人,只有两个人,像是寻常的旅客。
只是其中一人的衣服越看越熟悉,让他们都不禁提了提神。
“驸马,我们直接去朱雀阁见皇上吧。”
“好。”
沈郁刚刚回复完,不能忽视的马蹄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身旁急急经过的一匹黑马,和一辆不知拉着什么货物的马车,更是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同时,夜宁也将目光从那名虎贲卫身上,慢慢移到了他的身上。
灯笼发出的微弱亮光洒在他们头顶,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让他们的脸庞也忽明忽暗。
缓缓相接的视线带着逐渐加深的疑惑,熟悉的面孔,陌生的双眸....都在他们深深的对视之中被描摹清楚。
“萧宁....?”
沈郁匆忙勒住缰绳,急停下来叫她:“你是萧宁吗?”
夜宁怔了一下,听见身后浩浩荡荡的马蹄声,犹豫了一瞬,却又果决地收回视线。
她高高地扬起马鞭,急忙去追赶前方的厉泓沉。
“你为何停下,你认得那人?”厉泓沉马不停蹄地问道。
夜宁攥紧缰绳,缓缓回过神来,目光幽幽地回答:“不认识。”
沈郁疑惑地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她融入夜色的背影,耳边只飘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难道是认错了吗……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病弱楼主吧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仙子们魔堕后抓住我狠狠报恩》、《炮灰却把路人师妹养成凤傲天》、《为什么她们总想让我孝心变质》、《剑仙大师兄今天就要摆个痛快》、《被仙子们疯狂压榨的我只想逃离》、《身为皇子的我替公主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