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觉予的早饭吃了一上午，吃完之后不疾不徐地饮茶，直到太阳爬到头顶正上方，他才到庭院里走一走。
走到阴凉的影壁前时，碰见了外出归来的黑衫女子，也就是他的亲姐姐，蓝桉。
“哦，姐，回来啦？”
蓝觉予在影壁一侧的水缸旁站定，缸里装了一白一红两条鲤鱼，绕着绿叶慵懒游动。
蓝桉将面纱撩起来，对他说：“我刚刚听到一些消息，江暮瑾应该明天就到了。”
蓝觉予嗯了一声，顿了顿，问道：“还有别的吗？”
“昨晚有四个衙役死了，”蓝桉神态冷淡，“可能是风波楼的人杀的，他们的楼主在衙门里受了刑，还有...”
话没说完，听到沈郁被衙门的人打了，蓝觉予又惊又喜，笑道：“哈...沈楼主被打了？这些当差的...看来风波楼的确不是徒有其名。”
说到最后他的口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蓝桉凝眉道：“我还没有说完，沈郁已经不在衙门里了，被一位九州的公主接走了，这个情况是我们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言下之意她认为事态有变，凝视着蓝觉予的脸，他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也不再停在原地，绕着影壁往回折返，边想边说：“公主...？是仁哥提过的那个叫做梁洛雪的女人吧，这几个人里只可能是她了。”
蓝桉跟着他的脚步，认同道：“应该是，她姓梁的话，很可能是她。”
“沈楼主的运气还真好，才关了一个晚上就被他逃出去了，”蓝觉予背着手轻声笑，抬起头来看看眼前的春日风光，“无所谓，他的麻烦还在后面，既然江暮瑾可能明日就到，我也该出门去了。”
蓝桉对他的笑容很熟悉，同时也感到不安。
“觉予，你能不能....”
“不能。”蓝觉予打断她的话，低眸望着她，眼神里散发出不容质疑的气息。
蓝桉被他看得身心不适，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绝不可能听从她的任何建议，尤其是请求。
蓝觉予严肃了短短一瞬，马上变回平日玩世不恭的脸庞，对蓝桉笑道：“好了姐姐，你肯定累了吧，快去休息，别忘了吃药，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他说完迈着轻松的脚步走了，走到树下时顺手折了一支柳枝，在背后无聊地轻晃。
蓝桉的眉头舒展不开，担忧化作了无力的沉默，走着走着，斗笠上的黑纱重新落了下来，将她愁闷的脸孔遮住了。
........
时间一晃而过，日头下沉，玥王府里升起淡淡青烟，四下恬静安宁，飘满了檀香味。
江心彻蹙着眉从殿堂间的空地穿过，看见插着香的硕大香炉，掩了掩口鼻，一脸厌嫌。
“王府都快搞成寺庙了，真把我当和尚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往里面大步流星地走，跟在他身侧的李秋染没有发表意见，手里替他拿着一封金边的折子。
江心彻赶到怡王妃修禅的禅房，招呼也不打就推门而入。
和怡王妃一起坐在软垫上的古雾雨露出惊讶的表情，扭过头朝门口望去，视线跟着江心彻落在正对面的矮榻上。
怡王妃早已见怪不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闭着，缓声问道：“彻儿怎么这般着急，连门也不知道叩了。”
江心彻大刀阔斧地坐在矮榻上，示意李秋染把皇帝写给他的册子递给怡王妃看看。
“皇兄明天就来了，要在王府住几天。”
他边说，怡王妃边翻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仔细阅览上面的文字。
“明日就到...怎么这么突然。”
听到怡王妃讶异的声音，古雾雨把手握在了一起，脸色更是担忧。
这时，江心彻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没头没尾地说：“古雾雨，如果皇兄注意到了你，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说你叫江心雨，是母妃收养的义女，明白了吗？”
古雾雨坐直了身板，犹犹豫豫不知所措，看了看同样转向她的怡王妃，嗫嚅道：“我...我知道了…”
“那好，”江心彻压低嗓音，“现在我来问你一遍，你看着我。”
古雾雨闻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敢直视他。
“朕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府中做什么？”
听到他自称为“朕”，怡王妃和李秋染心里都是一沉，古雾雨更是被他威严的模样震慑住了。
“我...我....”
她低下了头，既说不出自己叫做江心雨，也说不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为什么皇帝突然要到余州来，还要住进王府里，玥王也是，为什么要教自己撒这种慌....
“王爷...要不您准我出去避一避吧，我说不出口，也瞒不住...”
怡王妃见她胆怯，叹气道：“彻儿，这事若是皇上当真问起，不如将实情说出去算了，这般避来避去更容易让人起疑，弄不好还会落个欺君之罪。”
江心彻冷笑一声道：“什么实情，我把古道然的女儿留在身边，他听了会怎么想。”
“哎...到时候我去向皇上说说情，鲤云国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江心彻不留情地摆手道：“母妃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这件事瞒着最好，他过来待几天就走了，古雾雨。”
突然被他叫了一声，古雾雨打了个激灵，重新抬头望着他。
“你去收拾东西，找你那个小护卫去，等皇兄走了你再回来。”
古雾雨眼睛一亮，确认道：“王爷真的准我离开吗？怡王妃....”
她又不放心地转过头，怡王妃脸上写满了无奈。
“你让心雨去那个惹人眼的风波楼，还不如留在王府里安全。”
“没事，风波楼真出了问题还有我，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江心彻不想和她们说那么多，让古雾雨赶紧去收拾东西。
古雾雨连忙起身道谢，认真地向怡王妃保证，等过了风头她一定会回来。
怡王妃深感无奈，也起身去帮她整理行囊。
两人刚离开禅房，一个侍卫来到门前，禀告道：“王爷，府外有人送了封书信，说是有极重要的事要请王爷过目。”
李秋染以为又是皇上遣人送来的，走过去接了过来，但信封却是普通的纸张。
“王爷。”
江心彻伸出手拿过来，封面上什么也没写，他弯着腰，手肘支在腿上，将信封拆开。
一根像是发丝一样的东西从信里掉了出来，落在了蔺草席子上。
他瞥见那根掉落的东西，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李秋染正要去捡起来，他却将腰弯得更低，自己拾起了那根细发。
李秋染奇怪道：“王爷，信里写了什么？”
江心彻看了看那根发丝，接着转向信中的内容。
姐夫，多年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晚上酉时，若姐夫有空，来风波楼小叙几杯，觉予恭候大驾。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江心彻的眼睛一缩一放，手腕情不自禁地用力握紧了信纸，将纸张一角揉出褶皱。
李秋染见他反应剧烈，赶快走过去追问：“是谁送的信？”
江心彻悄悄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盯着那根纤细的发丝，低沉道：“蓝觉予...”
李秋染听闻其名，将信纸从他手里拿过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震惊道：“他怎么会来余州？”
再看到风波楼几个字，他更加疑惑，缓缓抬头道：“为什么要叫王爷去风波楼...”
“呵....”江心彻低着腰冷笑，“去一趟就知道了，正好送古雾雨过去。”
说罢直起腰来，把发丝交给他，“收好，装起来。”
李秋染接过那根发丝，眼神低沉，不由自主地开口：“这应该不是蓝桉师父的...”
听见这个名字，江心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目视前方，淡淡道：“她都死透了，我自己杀的，我还不知道。”
说完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离开了过分安静的禅房。
“去催一下，早点过去，我有事要问问沈郁。”
李秋染没有很快跟上去，手里拿着两封信，沉甸甸地迈不动腿。
王爷好不容易好一点了，为何又要提起这件事....
.........
日落之前，古雾雨在江心彻的陪同下，来到了风波楼。
从马车上下来时，落在地上的鞋子不再是原先素朴的布鞋，而是一双浅白色打底，绣着淡黄色花蕊的翘头绣鞋，鞋子干净小巧，衬得她更显娇弱。
她平日穿的海青也脱了下来，换上了色彩淡雅的鹅黄纱裙，上衣是白色的，小圆领，盘扣都仔仔细细扣好。
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脑后用簪子挽了一个小球，刘海别在耳后，露出了清爽的额头，圆润柔软的耳垂也十分可爱。
江心彻让侍卫帮她拎着行囊，看她在门口踟蹰，自己先走了过去。
“你在那儿站着干什么，过来。”
“嗯…”
她长吁一口气，低头打量自己一番，这副打扮沈公子应该还没见过，小宁也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穿成这样了，应该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吧？
江心彻已经走到大门口，发现古雾雨还站在原地。
“....你在那儿脸红什么呢？”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不可理解的表情。
“没...没有...”
古雾雨赶紧跑了过去，低着头从他身边走入院子里，小手在身前握在一起。
江心彻低头看她一眼，没再多言，默默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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