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方的花圃里，露水尚未干透，花丛间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萧仙儿正蹲在风干屋的外墙下，从矮处的孔洞旁捡起一小段粗麻绳，在指腹间研磨。
透过洞孔看见里面的光景，似乎还有更多可以查看的东西，她便起身走进了屋里，上下左右地看一看。
仔细一瞧，地上也有一些碎绳结，像是匆忙中没来得及好好打扫的。
看着看着，她忽然目光一凝，在干草堆旁发现了几滴干了的血迹，上面落了灰尘，她伸手碰了碰，唇角勾了起来。
“哥哥啊…你怎么能这么偏心呢....”
她低诉着，手里握着几段绳子，就这样蹲在地上，过长的裙摆沾了许多灰尘。
脑海里浮现出沈郁在这间小屋，被许恨心捆绑着，做着一些不堪入目之事的画面。
她低着头，不知不觉将膝盖抱了起来，嘴里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像忍耐着怒意的小狼。
除了确认脑海里的画面以外，她还继续追问自己，为什么许恨心会突然间这样对待哥哥。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梁洛雪也...而且先于她之前，偷走了哥哥的...第一次。
“啊.....到最后，只有我是傻瓜啊…早知道....”
她狞笑着，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放过他...是因为你，因为你那些没用的软弱，是你选择要相信他，都是因为你！沈祖贤！”
狰狞的面孔忽然间变换成无辜的模样，声音也怯懦了下来。
“不是的仙儿...那时候一直都是你，我根本就没有出来过，连哥哥被绑住的样子都没有看到过....”
“够了！”
她闭起眼睛，在黑暗中与自己面对面。
两个身着白裙的少女，同样的面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神态。
“你一点用都没有了，我以为你可以帮助我得到哥哥的心，以为你可以让哥哥喜欢上我，结果表明软弱的人只会一败涂地，沈祖贤，我不需要你了，本来还想在得到哥哥之后稍微分一点给你的...呵...你还是走吧，以后我会用我的方法把哥哥要回来。”
对面的少女面露担忧，小手揪着自己的胸口，从光着的双足开始一点点羽化消失。
“仙儿，希望你记得我们是爱哥哥的，不要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
她说完这句话，最后一截发丝也终于消散了。
抱着膝盖的萧仙儿缓缓将眼睛睁开，瞳孔变得暗淡无光，冷冷道：“我当然知道我是爱哥哥的，所以他才必须受到惩罚。”
说完，两只膝盖跪在了地上，捧着断了的绳子，重新闭上眼睛，喃喃低语：“哥哥曾经发过誓，如果他没有履行诺言，我就会像母亲那般得绝症而亡。”
她用祈求的语气道：“哥哥现在明显违背了誓言，恳请上苍可以让他的誓言兑现，让我继承母亲的绝症，让哥哥经历父亲经历过的绝望，让他去杀人来为我治病，以此得到最严厉的惩罚，最后....”
她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近乎痴迷的笑容，“让哥哥好好爱我，爱到刻骨铭心，像父亲爱母亲那样，在我死后为我殉情，最终以此得到宽恕吧。”
说完这些祈祷的话，她虔诚地跪伏在地上，期待上天能够显灵。
晨曦落在她的后背上，即便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她的后背也是凉冰冰的。
“呵呵呵呵....”
一想到对沈郁说出“哥哥我冷”那几个字时，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笑出声。
“哥哥终于要爱我了，终于...终于....哈哈哈哈哈！”
她站起来，比什么时候都要高兴，仿佛已经得了绝症，握紧了手里的绳子，飞一般地跑进了花丛里，身影如同小蝴蝶一样欢快。
.........
此时，沈郁正在梁洛雪的房间里和她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
他们回来后先去洗漱吃了早饭，许恨心也还没有回医馆，而是在沈郁屋里等着他们谈完。
“你自己说吧，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早上在饭馆里没说完的，什么我们一起，一起什么？”
梁洛雪和他面对面坐着，翘着二郎腿，手臂在胸前交叉，做出一副家主的模样。
沈郁比她的姿态低多了，手也交叉着，只不过是搁在膝盖上。
“我是想说...我和许姐姐，我们以后....”
沈郁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寻找合适的词汇，不说不知道，这种话也太难讲出口了。
可是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样稀里糊涂地糊弄下去，和原来有什么差别？
何况该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总该要谈婚论嫁，梁洛雪还是个公主，再不提成亲的事，未免也太过分了。
“唉…”沈郁豁出去了，看着梁洛雪逐渐紧绷的脸，痛快道：“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吧，你们对来我说都很重要，所以....”
“你磨磨唧唧什么，你们两个也睡了，是不是？”
“.....是。”
沈郁小声回答完，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梁洛雪把手抽出来，看着他一副等着被打的模样，咬牙道：“你闭眼睛干什么，以为我要打你脸吗？”
沈郁悄悄睁开了一只，还没说话，果然一巴掌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出人意料的是，一点也不疼，更像是在脸上拍了一下。
梁洛雪倾身揪着他的脸，咬牙切齿道：“你竟然真的和她睡了...我放你去找她，你就真的和她睡了，还被睡成那个样子？啊？你是要气死我啊你。”
沈郁被她猫一样扯着脸皮，含糊不清道：“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你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吧，别再去和她吵架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吵架…”
梁洛雪看见他的脸被自己揪红了，愤愤地松了手，喘着粗气倒了杯茶水，猛灌了一口。
沈郁悄悄呼了口气，现在话也说了，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不管她要怎么发火，自己接着就是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咚”的一声，梁洛雪喝了几口水也没有冷静下来，使劲磕了一下桌子，扭头瞪着沈郁。
“你就这么干坐着啊？你真是打算气死我和许恨心一个人欢好是吧？”
沈郁不解道：“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是在等你冷静一会儿吗…”
“你不知道来哄哄我求求我吗？我现在打你骂你有意义吗？你看你这一身伤，我往哪打？往哪打？你屁股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小点声行不行。”
沈郁往窗外瞥了一眼，站起来走到了她身边，试探着伸手去抱她。
“起开，烦死了。”
沈郁的胳膊刚把她圈住，就被她甩着肩膀拒绝。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知道该不该抱下去，这时候却更加清楚地收拢了手臂，将她的脑袋搂在了自己怀里。
梁洛雪果然挣扎了两下就没在动了，烦躁又扭捏地任他抱着。
“你真是个王八蛋。”
“对不起...”
梁洛雪趴在他肚子上，手伸到身后掐住他的臀肉，警告道：“不准叫，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呃……轻点.....”
“这件事没完呢，等你好了再和你算。”
她仍然无法接受要和许恨心共侍一夫的事，但她又想不到有什么能不让沈郁难受的解决办法。
就连现在听到他忍疼的喘息声都比以前更心疼，捏了一会儿就松了手，开始给他时轻时重地揉起来。
“捏疼了吗？”她抬起脸望着他问道。
沈郁惊讶地低下头，捧着她的后脑勺，“不疼…”
“哼，你还不谢谢我，上哪找心眼这么大的娘子去。”
沈郁听得心中真是有万千情绪，搂抱住她，感叹道：“谢谢你，媳妇儿。”
“你...你叫我什么？”
梁洛雪忽然将他推开，脸刷地一下红了，羞不可挡地抓住他的胳膊。
沈郁大惊小怪地又叫了一遍，“媳妇儿啊，就是娘子的意思。”
“你....你以后不准当着外人面这样叫我，尤其是许恨心！等等，你是不是也这样叫过她？”
她马上递过去一道嗔怪的眼神，只是脸上羞意未退，半点威力都没有，还有几分含情脉脉的意味。
沈郁的手掌移到她脑袋上，大胆地揉了两下，“没有，我都叫她姐姐...你还是别问了。”
说姐姐姐姐到，许恨心实在等不住了，过来敲了门。
“沈郎，你们聊完了吗？让我来和她说吧。”
梁洛雪猛地一下站起来，出去开了门，沈郁也赶紧跟了过去。
“许姐姐。”
沈郁伸手把她拉了进来，梁洛雪又砰的一声把门合上。
许恨心看见她这副吃了炸药的模样，心想她肯定是不乐意的，她自己当然也不乐意。
这时，沈郁又伸手搂过了梁洛雪，她不爽地扭了两下肩，被沈郁一点点搂进了怀里。
气氛十足地怪异，一种像是早有预感而又不愿意面对的气氛。
沈郁是体会最深的，这种彼此纠缠，憎恶，而又无法分割的关系纽带，全都维系在他一人的身上。
他脑中闪过一幕又一幕，数年时光匆匆而过，到了今天，他终于有勇气也有能力给她们一个交代了。
“许姐姐，雪雪，以后不管你们有什么气有什么不满，都发到我身上，不要再互相伤害，我今天做出的选择，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担。”
他搂了搂两个人，然后脸红地松开，咳嗽了一声，“好像是有一点怪...就这样吧，等我稍微养一养身体，再随便给你们罚，这两天先让我缓缓，行吗？”
梁洛雪和许恨心也被他搞得脸红，心里又别扭得很，嘀咕着：“谁要罚你，罚你有用吗？”
就在这时，门外又走来了一个人，看身形很像是萧仙儿。
“哥哥，你在吗？”
她站在门口，隐约看见了里面的三个人影。
沈郁听见她的声音，莫名感到一阵不安，自己过去开了门。
“仙儿。”
萧仙儿没有进去，视线微微一偏，果然看到了梁洛雪和许恨心。
呵....两个罪犯。
“哥哥，我想去那位楚前辈家里铸剑，我们这里用水不太方便，她那里应该有活泉水，我想去借用一下，你可以送我过去吗？”
沈郁听得一愣一愣的，扶着门框，疑惑道：“你怎么突然要出去铸剑了？之前那把试验的不也挺好用的吗？”
“我想做一把更好的，这次是正式给哥哥用的...要是你不方便的话，我去问问萧宁。”
她说着有意无意地往屋里瞄了一眼，然后扭头便走。
“你等等，”沈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了想，无奈道，“你等会儿，我考虑考虑，下午再说，我下午送你过去问问。”
“谢谢哥哥，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仙儿。”
沈郁看她着急忙慌地跑走了，不知道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怎么一天天的鬼点子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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