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褐色的信笺上有几个墨水很浓的字,用内敛文雅的小楷写着:“沈郁公子亲启”。
沈郁看到这几个字,一下反应过来,是楚晚纯前辈…!
“这信是谁送来的?”
“我也不认识,说是驿站的人送到军营来的。”
“嗯…”
沈郁把信纸取了出来,发现一共有两张,心想写了这么长吗?
接着单手拿好轻轻一抖,从上而下地开始默读。
“沈公子,惠书敬悉,迟复为歉,自九月一别,转眼已至深秋,不知公子别来无恙否?”
沈郁看完这几句简单的问候,从笔墨中感受到一股端庄娴雅的气质,记忆里那张白纱遮面的温婉面孔也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见字如面,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徐游见他看得入神,小声道:“驸马,我去给您把晚饭端来。”
“好…谢谢。”
沈郁头也没抬地说道,继续往下看。
只见楚晚纯在信上写道:“自花田县与君一别,我却无心急于返程,便于西州境内辗转游历,直至九月底才抵达望城。不曾想公子竟托人予我留有一封书信,若我早些时日抵达,或许能与公子见上一面,也免了这擦身而过的遗憾…”
笔墨在这里顿了顿,沈郁竟看得微微皱起了眉,好似看到她提笔扶额,无言叹气的模样。
楚晚纯写到这里,另起了一行,也换了一种更平和的口吻,接着写道:“得知公子从西州重返望城,我便心生疑虑,于是托人打探到消息,原是皇上到了望城,又封了公子为鲤云巡抚,我闻此事既喜又忧,却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担忧官场复杂,公子又远赴西域,再加之后又听闻鲤云发生战事,因而忧虑之心更甚…”
写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重新蘸了墨水,笔墨也因此加重了几分。
“我本欲前往鲤云寻访公子,希望能以我浅薄的见识为公子出谋划策,分担一些疑难琐事,以期报答公子两番救命之恩…只是细细想来,公子若是只身一人赴任,我若跟随而去,恐有不当之处…思来想去,我便写下这封书信,托付朋友送往鲤云,也不知能否送到公子手中。”
沈郁读到这,半翘起二郎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侧脸,英俊的眉眼间布满了疑惑。
是错觉吗…为什么楚前辈看上去这么担心自己…?
他带着这种不解看完了最后一段话,纠结的神情慢慢舒展开,像被一股柔和的带着梨花香的微风轻拂过面颊。
“我写下这封信时,正在望川山上的浮舟台道观,道长愿意留我在此暂住一段时日,我想在这里静候公子佳音,虽不能在公子身旁尽绵薄之力,但我每日都会为公子祈福,祈愿公子身体安康,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沈郁用逐渐加深的眼神,一一扫过末尾几个优美秀丽的文字:“情长纸短,不尽依依,渐入严寒,望君珍重…”
落款是,楚晚纯,十月初十,于望川山浮舟台道观。
而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望川山上,一座悠久隐秘的道观里,楚晚纯正手持扫帚,在一棵百年银杏下悠悠地扫着金黄的落叶。
她穿着朴素的青色衣裳,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不施粉黛的面颊清丽脱俗,微微蹙起的眉心里暗含几许忧愁。
将飘落满地的银杏叶扫回树下,她轻叹一口气,抬头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
夕阳的余晖已然融入层层叠叠的青山之中,她的眼里也染满了墨水般的山色。
信已送出去近一月有余了,也不知他收到了没有。
最近又从山下传来消息,望城也在为西域边境的战事征粮,也许过不久还会征兵。
情势看上去愈发严峻,真不知他会不会也参与了这场战争…
想来应该是不会的,皇上让他去做巡抚,巡抚按理是不会上前线的。
她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否定自己,依他的性格,即便上前线也是不会畏惧的,自己又何必这般胆怯呢。
“唉……”
她又叹了口气,收回惆怅的视线,继续轻扫落叶。
原本早已对世事淡而处之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牵挂,如此,竟也常常无端端地喜欢叹气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完这封饱含情感的书信,沈郁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楚晚纯的关心让他深受感动,却也让他觉得有些惶恐。
要说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又感觉有些过了…
可能还是因为她把自己当作恩人吧,唉…其实自己也没做什么,她也没必要留在望城等自己吧。
沈郁边想边翻看另一张信纸,好奇她还写了什么。
纸上是一片生僻奇怪的文字,沈郁竟然只认得四五六这些简单的数字,其他的一概不识得。
“这写的什么…”
他琢磨着扫视了一遍,看到最后,隐隐约约感觉出好像是一篇乐谱,谱子末尾也留了一行话。
“此谱乃我旅行途中所作,今与书信一并送与公子,拙作一曲,若能一解公子乏闷,自当不胜欢喜。”
沈郁看完呆住了,楚前辈说话也未免太过谦逊,而且话虽如此,这谱子送来他也不会弹啊。
他只好把信和谱子都叠好放回信封,也不知这曲子弹出来是什么调,不过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关心这些了。
坐着想了想,他这里还有一封宁儿留给古姑娘的信,等会吃完饭给她送过去吧。
想到古雾雨,他的眼神不免一沉。
夜宁和他说过,没有把成亲的事告诉古雾雨,担心她知道了不舒服。
可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住,而且也不该瞒着她,自己应该还是要和她说一声。
正当他再三考量的时候,徐游把晚饭端回来了,他一看,决定吃完饭过去见了她再说。
这个时候,古雾雨正一个人在昏暗的厨房里做着晚饭。
咚咚咚咚,砧板上传来焦躁的切菜声。
一根微弱的蜡烛照着她的脸,脸色黯哑而苍白。
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傍晚从守兵那里听来的传言,正是那段支支吾吾的对话令她心神不宁。
“….你说谁成亲了?”
“没…没有谁…哦是我家亲戚成亲了,我表哥…”
“可是你刚刚明明提到了沈督军…你们在哪听说他成亲了的?他回来了吗?”
“不是…可能认错了,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是啊古小姐,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您别告诉将军好吗…”
回想起两个守兵遮遮掩掩的表情,古雾雨更加确定他们说的人就是沈郁。
他出去了三四天,还在外面和人成了亲,那个人能是谁呢….除了小宁,还能是谁?
他们怎么会突然成亲呢?明明才吵了架分开,一转头就在谁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成亲了?
怎么会…为什么…他不是顾虑仙儿和梁小姐她们,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为什么才短短几天,就敢冒着风险,瞒着所有人娶了小宁?
“啊…!”
切菜的速度越来越快,锋利的菜刀突然切到她的手指上,把一小块指甲都切开了,登时鲜血直流,指尖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她迟钝地看着自己淌血的手指,眼角已经本能地被刺激出眼泪,可她却只是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看,温柔的鹅蛋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深沉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自讨苦吃,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稍微动动脑子的话,我明明可以更轻松地得到他。
我救过他的命,没有我他早就死了,她们都应该从心底里感激我才对。
我应该向她们提出条件,也向他提出条件,让他报恩…对…只要让他报恩就好了…
叫他好好对待自己,像爱人那样对待…
没错,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救命恩人,怎么可以当作照见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开,轻飘飘地回去和她们继续生活?
甚至现在还娶了自己当作亲妹妹的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只因为自己一昧讨好,他就如此轻贱自己的真心吗?
古雾雨的左手滴答滴答地淌着血,那些血像是从她脸上流出去的,整张脸白得吓人,表情却依然是一副纯真无邪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呆傻。
她就带着这样懵懂的表情,右手握着一直没有放下的菜刀,慢悠悠地走出了厨房,来到了空旷无人的院子里。
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黑洞洞的双眼里没有光泽,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拿着菜刀,也没有打算回屋去处理伤口。
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去找沈郁问个清楚。
就在她呆站在院子里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一段说话声。
夹在风里的声音有些耳熟,她微微转头朝院门望去,朦胧的视线里走过来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身影。
…沈郁…是他来了….
渐渐看清他的脸时,古雾雨的心跳变得更快,可这种跳动和往日的小鹿乱撞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直冲大脑的刺激,刺激得她眼角通红,呼吸急促,一种陌生的冲动在她体内乱窜,让她很想冲他大吼,向他质问,还有…还有一些更过分的举动,就好像面对着敌人,面对伤害了自己的人….
沈郁和门口的守兵打完招呼,带着信走进来时,迎面就看到古雾雨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院子里。
他下意识一顿,停在了原地,远远观察着她的举止。
“…古姑娘…你….”
不知怎么,他总感觉她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些危险又熟悉,但因为眼前是她,他又感觉十分困惑。
如果不是看到她冷白的脸色,充满怨气的眼神,他也不会这么警惕,只会以为她是在做饭,刚好从厨房出来而已。
古雾雨并没有说话,只是偏着头盯着他的脸,散在肩上的长发温柔地随风拂动。
沈郁被她盯得不知所措,看她拿着刀,也不敢轻举妄动,隐约感觉她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而那个刺激是什么,他也心知肚明。
“古姑娘…你在做晚饭…?”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古雾雨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沈郁这回确定她的状态的确不同寻常,又仔细看了看她,终于注意到她的左手似乎沾了血迹。
“….你手受伤了?”
凝视过后才发现她的手还在滴血,恐怕伤得不轻,他便上前两步,急忙说道:“你的手还在流血,赶快处理一下吧。”
“你别过来。”
古雾雨忽然握紧刀柄,用微哑却依旧清甜的嗓音叫住他。
沈郁被她的话喊得一愣,匆忙停下脚步。
古雾雨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心脏不争气地一疼,红着眼眶问道:“你是不是和小宁成亲了?”
她说出那两个字时,手指连着心脏,全身都疼得发麻。
沈郁看看她滴血的手,无奈道:“这件事我一会儿和你慢慢说,先把你手上的伤止一下血吧…你要是觉得我在这影响你,我去帮你叫古将军过来。”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去喊古越影。
古雾雨看到他要走,心窝里又酸又痛,脱口而出地喊道:“你不准走!”
“……”沈郁被她喊得后背一紧,缓缓回头,看到她涨红了脸,气喘吁吁,好像下一秒就要气得拿刀来砍自己。
“你….你真的太过分了….”
古雾雨越说越伤心,内心却是矛盾重重。
她觉得沈郁做的每件事都很过分,每一件事都是在伤害她,可是仔细一想,他要伤害她的前提是,他至少要喜欢她吧?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爱上谁,愿意娶谁,都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她这种没来由的怨恨,说出去岂不是让人啼笑皆非。
可也正是如此,她才更加觉得难过痛苦。
“为什么…凭什么…”
她咬住唇呜咽低诉,耻于说出内心的不甘。
她的经书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苦都白吃了,拿不起又放不下,还为了他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我不喜欢你了…呜…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救你的,你那时候就应该死掉,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
她乱挥着刀子朝沈郁哭叫,眼前一片水汽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
就在她情绪失控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用力地握住了,接着听到一句低沉的嗓音:“把刀给我。”
她啜泣着抬起头,看到沈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的菜刀也被他取走了。
沈郁抓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松开,脸色难看地问道:“你屋里有没有药?”
古雾雨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也看到他变得低沉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
只是躁郁的心情依旧没有平复,偏过头倔强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管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郁听得浑身毛躁,以前怎么没觉得,原来她这么有脾气?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怎么没关系,唉你别跟我在这犟了,处理完伤口我们再慢慢聊行吗?”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根本就没想救你,我只是想要找小宁….”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唉你赶紧进去吧,一会儿你叔父来了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古雾雨听着他似哄非哄的话,肚子里的一团火气忽然就像要消散了一样,别扭地揪了揪衣角,磨蹭着往卧房走去了。
沈郁头痛地无声叹息,一只手拿着菜刀,一只手拿着信,百般无奈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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