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上放着一套银器茶具，古雾雨取了两个杯子，为拆风无瑕斟一杯温热的咸奶茶，再捧着递到她面前。
“无瑕小姨，请用茶。”
拆风无瑕在她斟茶时就一直打量她，道完一声谢谢后，又看了看她，把古雾雨都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小雨，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姑娘，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
“快有五年了吧。”古雾雨捧了一下茶杯，觉得热，又松开了。
“五年...那你今年有二十了吗？”
“嗯，刚刚满二十岁。”
拆风无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她：“唉我这两天脑子有点不好使，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古雾雨照旧柔声回答：“昨天晚上才和小叔回来的。”
拆风无瑕一听，心想难道古越影出这趟远门是特意接她去了？
不过她也没有细想，现在她关心的不是这些事。
“回来就好...”
她想着怎么和她提药的事，琢磨了一会儿，又忽然问道：“怎么没见古宁呢？”
古雾雨迟疑了一下，才说：“她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拆风无瑕看她吞吞吐吐，似有什么隐情，并不追问此事，转而悠长地叹了口气。
“小雨，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我们两个虽然接触比较少，但你应该也是听说过我的脾气的，我活到现在三十岁，从来没有求过人...”
古雾雨听她口吻如此严重，只觉得事情非同寻常，不禁产生了一些遐想。
“出了什么事吗？”
“唉....”拆风无瑕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瞒着你了，反正这事早晚是要昭告天下的，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和你那个奴卫的哥哥虞安一起，偷偷摸摸跑出去，到江南余州刺杀皇帝去了。”
她说完等着古雾雨露出震惊的表情，可没想到古雾雨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
拆风无瑕不免猜测道：“....难道你知道这件事？”
“嗯...那时候我也在余州，听说了...他们现在在哪？是回鲤云了吗？”
这回换成拆风无瑕感到惊讶了，缓了缓才说：“是，他们都回来了，正等着被处死。”
古雾雨听得心里咯噔一声，紧锁着眉头，不知说什么好。
“小雨，我也不和你说那么多客套话了，本来我是打算找你叔叔问问的，但他还没回来，我就先问一下你吧。”
拆风无瑕倾身望着她，用恳切的语气道：“我想问的是，你这里还有那个药吗？就是那个神仙药？”
古雾雨心思敏捷地想了想，猜出她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应该是为了救拆风静吧。
只是，一听她提起那个药，她便又想起了沈郁，眉眼间又多了一份感伤。
拆风无瑕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古雾雨慢慢摇头说：“对不起小姨...我没有神仙药了，已经...已经用完了。”
拆风无瑕一时恍惚，原来将军府是真的有的....
“用完了...是你用过了吗？在外面的这几年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
古雾雨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回忆起那些画面，想遮掩却又不善于说谎，只好支支吾吾道：“遇到了一些事，爹爹给我的神仙药，就都给用完了，对不起小姨...我帮不上你...对不起....”
她说着说着忽然掉下泪来，让拆风无瑕看得手足无措，急忙安慰道：“别哭别哭，你这一哭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她边说边取出手绢递给古雾雨，古雾雨接过来又向她道歉，低下头努力想要止住眼泪。
她也很不想哭，不想让拆风无瑕觉得自己是在用眼泪拒绝她。
只是她一想起那些事就觉得难受，再加上拆风静和虞安也会因为这件事被处死，而自己从头到尾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这也加深了她的挫败感，让她更觉得痛苦。
“我不该和你提这件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就当我没有说过。”
拆风无瑕看她半天没有缓和下来，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肩，动作轻柔地安抚了她一会儿。
茶室里陷入沉默，温热的奶茶也渐渐凉了。
拆风无瑕最后劝她回房间休息，她自己则在这里继续等一等古越影。
古雾雨便红着眼眶回她住的葡萄园了，神情低落地坐回床上，望着一面可以看见葡萄藤的窗户发呆。
她又想起了很多她不愿意想起的事，慢悠悠地倚在床柱子上，手里还捏着拆风无瑕给她的手绢。
..........
午饭前古越影果然回来了，听说拆风无瑕在茶室等他，过去和她见了面，关上门谈了一段时间。
不久，候在门外的婢女夏雅看到主人沉着脸出来，便低下头谨慎地跟了上去。
“回去。”
拆风无瑕再度碰了壁，心情已经低落到了了谷底。
她宁肯希望古越影是真的没有神仙药，而不是不愿意借给她救命。
但她也只听说古道然将军那里有一颗先王赏赐的，他死之前留给他的女儿也合情合理，要是古雾雨说没有了，恐怕是真的没有了。
刚刚古越影也告诉她，圣龙教也有类似的药，但只能治伤，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骗自己的意思，那么她想要拆风静服下神仙药，假死骗过皇帝的想法就彻底泡汤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当真要逼厉泓沉为了拆风家和皇帝撕破脸吗？
可是以她对厉泓沉的了解，恐怕逼他不成，反而会让他狠下心来对整个拆风家族下手。
她走出将军府，在灿烂的骄阳下站着，大风呼呼地吹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吹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阿静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她不甘心地握紧了手指，只觉得头脑一片眩晕，叫夏雅扶着她的胳膊，上了马车暂且回去了。
..........
窗外的葡萄藤忽然晃得有些厉害，应该是起了大风。
古雾雨醒了醒神，又听见门外传来叩叩的声音。
“小雨，是我。”
...是叔叔回来了，那他应该见过了无瑕小姨，他们会不会说起神仙药的事？
古雾雨匆忙揩了两下眼角，走出去开了门。
“小叔。”
她半低着头叫了古越影一声，可眼尾微红的痕迹还是被他瞧见了。
古越影进屋坐下，把她也叫过来，看了看她，问道：“你怎么哭过了，是无瑕和你说了什么吗？”
古雾雨低着头没有回答，她不想撒谎骗他，又不想告诉他原因。
古越影皱了皱眉，思考着措辞，放软了口吻道：“这事我本不想和你提起的，你在余州的时候，听说了皇帝遇刺的事吗？”
古雾雨依然没有出声回答，只缓缓点了点头。
古越影心想她应该是知道了，便继续道：“刚刚拆风无瑕来找我，想要借大哥的神仙药，用来救拆风静，拆风伯明也的确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不过我还是回绝了她...小雨，我想问问你，那药还在你身上吗？若是还在，我担心会招来祸端。”
古雾雨这回不好再继续沉默了，鼓起勇气向他坦白道：“那个药...已经用掉了。”
古越影心中一惊，关心道：“你受过重伤？”
古雾雨不敢看他，摆了摆头。
“不是你...那是小宁受了伤？”
古越影见她又摆了摆头，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神色略显严肃起来，“那是谁？那药给谁用了？”
古雾雨手握着凳子边沿，咬了咬唇，艰难地说：“我给沈公子吃了....”
说完发现头顶有一道疑惑不解的视线，她又赶快解释道：“我和小宁刚到余州的时候就走散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她，后来遇到了沈公子，他受了很重的伤，大夫说他已经救不活了，但他身上带着小宁的剑，我想...我想向他打听小宁的事，也想救他...就把神仙药给他吃了....”
她像是做错事一般低着头，可她心底里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便稍稍将视线抬了起来，目视着脸色变得低沉的古越影。
“你说的沈公子，就是沈郁？”
“....嗯。”
“全都用了吗？”
“....嗯。”
“那么珍贵的药，你就给一个陌生人吃了？”
“....对不起。”
古越影看到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一口气憋在心里，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只感到十分无奈，那日去接她，他就发现她对那个沈郁似乎别有心思。
真没想到大哥用赫赫战功换来的世间奇药，竟然用在了那小子身上，唉…
古越影只想叹气，却忽然发现古雾雨在偷偷抹眼泪，抹着抹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雨，”古越影一时慌神，忙说，“你不要哭，我没有怪你，用了就用了，没事啊。”
古雾雨用手背一下一下抹着眼泪，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咽咽地哭道：“可是这样虞安和拆风静就都会死...当初我听到这件事，我也没有去劝他们...”
“你不用想这些，他们有胆做就有胆认，况且就算你的药没有用，也只有一颗，不可能同时救两个人，还有，这个药也不是真的那么神，砍了脑袋还是要死....”
“砍脑袋....呜....”
古越影发现自己越安慰她哭得越凶，不禁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笨嘴笨舌。
“总之你不要想这些了，和你没有关系，最近你也呆在府里不要出门，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再带你出去散散心。”
“嗯....”
“好了，去吃饭吧，别伤心了。”
古雾雨连哭了两回，眼睛也肿了一圈，她原来不是这么爱哭的人，家里发生那么多变故，她也很坚强地熬过来了。
可今天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跟着古越影去往饭堂的路上，也还在抽抽噎噎地耸着肩膀。
“唉...你就是太善良了，从小心肠就软，我原来送你出去最怕的就是你被人骗，遭人欺负。”
古越影听着她的啜泣声，忍不住感慨道。
但古雾雨的心情却复杂得多，她不仅替虞安和拆风静伤心难过，除此以外，还夹杂着一些让她耻于面对的心思，一想起来眼窝就泛酸。
后悔，不后悔，应该，不应该，都在她的眼泪里，苦涩难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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