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匆忙扶正了桌子，把水壶摆好，捡起削了皮的梨左右转转，最后也塞进了柜子里。
当古越影和古雾雨叔侄二人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关柜门的背影。
“沈大人。”
沈郁觉得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转过身站起来，招呼道：“不好意思，屋里有点乱...你们坐吧。”
古越影道：“不坐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放下东西就走，不打扰你休息。”
说罢转头看看古雾雨，她便上前将那一叠饭盒放在桌上，温声细语地说：“沈公子，我做了几样菜，你晚上没有来，我送来给你尝尝。”
沈郁见她低着头，一幅很羞涩的模样，心里乱得很，只知道向她和古越影道谢。
古越影听完他的感谢之词，接着关心道：“你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看看？”
沈郁忙说：“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他一说起睡觉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今天晚上办的这叫什么事，唉…
“那好，那你快休息吧，这些菜要是想吃就多吃些，别饿坏了身体。”
“多谢古将军关心。”
古雾雨在他们说话时把头抬了起来，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想看看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床上果然还是乱糟糟的，行李摆放的倒还算整齐，那柜子上还有几颗梨子，是军营里发的吗…？
“雨儿，回去了。”
古雾雨还没有看够，也没有和沈郁说上两句话。
不过她也知道叔父能带她过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便听话地跟了上去。
她走之前回头仔细看了一眼沈郁，正打算和他道一声别，却发现他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口子。
“沈公子，你这里...？”
她指指自己的下巴，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啊这个...不小心蹭了一下。”
沈郁尴尬地用手摸了摸，回避着她的视线。
古雾雨轻轻哦了一声，叮嘱道：“不要用手碰，小心留疤。”
“嗯…我会注意的。”
古越影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一个小口子也值得说这么多话，又不是中了箭被刀砍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沈公子，我和叔父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古雾雨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和等在帐门口的古越影一起走了。
沈郁到门外目送了他们一会儿，夜里的寒风吹得他头疼。
他回到屋里，在小桌旁坐下，看着三个饭盒发呆。
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在就更没有了，可他们特意送了过来，至少也该打开看看。
他便揭开饭盒，一个一个摞在桌上，闻到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
看着确实是古雾雨做的，色香味俱佳，和这几天在军营里吃的完全不是一类东西。
他本来觉得自己没有胃口，可看到她做的饭，身体却本能地产生了饥饿的反应，肚子也不给面子的咕咕叫了两声。
他把盖子放下，在胸前交叉起手臂，打算认真思考一下这件事，古雾雨和夜宁的事...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的嘈杂衬得帐内更加安静。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夜宁委屈难堪的模样，她说的那些话也都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
不管她做什么，自己都不会喜欢上她....当真如此吗？
沈郁低下头，苦恼地抿紧了唇。
其实他会梦见许恨心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打完仗去洗澡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很燥热了。
或许是血气上涌的原因，又或许是在战场上受了刺激，他想起自己的爱人和家人，想梁洛雪，也想许恨心和萧仙儿，这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偏偏夜宁一丝不挂地躺在了他的被窝里，他也是稀里糊涂的，险些酿成大错....
沈郁想到自己竟错把她当做了许恨心，还差点做了那档子事，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唉……”
已不知是第几声叹气，现在他当真左右不是人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饭盒，忽然向后倒了下去，伸直了腿躺平了。
今晚的事已然发生了，即便这件事没有发生，他又该怎么对待夜宁呢？
和她像原先那样耗下去吗？
和她不温不火地耗着，那古雾雨呢？
她还在不断地向自己示好，甚至连她的叔父似乎都有意要管管这件事了。
仗早晚是要打完的，雪雪她们也早晚会知道自己到鲤云来了，已经十月中了，马上就要到十一月，冬天也近在眼前…
这样静下心来一想，沈郁有种迫在眉睫的感觉。
如果真的要继续和夜宁发展下去，他就必须要面对梁洛雪和许恨心的质疑。
她们两个能答应自己再娶一个吗？
最关键的还不是她们，是仙儿...
他突然打了个寒噤，由内而外的发冷，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仙儿还在治病，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别说娶不娶夜宁进家门，恐怕只是知道他和夜宁在一起都会发疯的吧….
不能...不能再刺激她了…
沈郁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像是生了病一样，抱着胳膊蜷缩了起来。
他像被一座大山压着，胸闷得喘不过气，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看不到未来。
这样考虑过后，最应该做的就是和夜宁断绝关系，不能再继续发酵下去。
古雾雨也是同样，要义正严辞地拒绝她，让她彻底死了这份心。
可是....夜宁又该怎么办？
那天晚上，自己明明已经对她做出了回应，从那天起，他就已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了。
除非夜宁不再钟情于他，主动结束，否则以她现在的能力，她做出什么事来，他甚至没有百分百的信心能够阻止。
“........”
沈郁忽然沉默了，内心世界完全沉默。
纵使他今日有了盖世绝伦的武功，也能够在沙场上以一当百，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更高阶的武学境界，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和这几个女子之间的爱恨纠葛。
“.....算了。”
他蜷缩了许久之后，又重新展开了修长的身体，在冰凉的地板上躺着，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咋办咋办吧。
.........
从沈郁的军帐回来的路上，古雾雨的心情如拨云见日般的好了起来。
很久不见就会失落，只见一面又会开心，她的情绪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心弦像是绑在沈郁的手上，轻而易举随他拨动。
古越影送她回了营房，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她的神态，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还会傻傻地笑出酒窝。
“....雨儿。”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打算问问她的想法，便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古雾雨原以为他要回去了，却见他神情严肃地在饭桌旁坐下，似乎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也收敛了表情挪了过去。
“叔父，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古越影看着她那双灵动单纯的眼睛，斟酌着该如何委婉地开口。
“雨儿，若是你母亲和你姨娘还在的话，让她们来和你说这件事更妥当些，只是...我来和你谈这件事，如果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你便告诉我。”
“没关系的，叔父请问吧。”
“那好...”
古越影看她大大方方的，他自己反倒有点瞻前顾后，不够爽快。
“我想问问你，你对沈郁是什么看法？”
“我....”
古雾雨捏了捏衣摆，想到了他要问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只不过当着他的面，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是不是...倾心于他？”古越影等了半天，只好替她问道。
古雾雨脸皮薄的不敢看他，点了点头，细弱蚊吟地嗯了一声。
古越影沉默了一阵，后背坐得笔直，剑锋般的眉毛微微蹙起，坚毅的脸庞显得有些苦恼。
“你是何时与他相识的，又为何钟情于他？”
古雾雨面对他的疑问，自己也捋不清思绪，只是将二人相遇的来龙去脉对他说了。
听完她的叙述，古越影皱着眉头道：“你救了他的命，又给他吃了神仙药，他还不辞而别了，你就这样喜欢上了他？”
“不...不是的，他不辞而别是因为他担心有人找上门来，他急着离开应该也是有苦衷的…”
古越影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不过他也觉得小姑娘的心思本来就很难理解。
“...后来我就拿着他留下的剑去风波楼找小宁，结果又在那里和他见面了，再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然后我就和你回鲤云来了。”
古越影听她提起小宁，正好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宁去哪了，为什么我每次来都不见她？”
“她.....”
古雾雨也觉得奇怪，下意识左右看看，她既不在营房里，也没在沈郁那里，她跑到哪去了？
“先不管她了，说回你和沈郁的事。”
古越影稍作停顿，打算把话挑明了，道出他的疑虑：“雨儿，你对沈郁的心思我已经明白了，不仅是我，恐怕现在大家都知道你钟情沈郁。”
古雾雨被他的话说得脸红起来，觉得他说得有些太直白了。
“你不用为此羞臊，你也有二十一了，本就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你的终身大事也是我最牵挂的一件事，若是能为你寻得一个如意郎君，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沈郁....”
古雾雨用期许的眼神望着他，好奇他会怎么评价沈郁。
“实事求是地说，他的确算是一表人材，为人也很谦虚，今日一战也立下不小的功劳，我认为你的眼光是没错的，但我介意的是，他已经成婚了，而且还是驸马，不说他是否能够再娶，你若嫁他，也只得为妾...”
古越影将声音放得很低，口吻中无不透露着不满，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因而说得小心翼翼。
古雾雨听着他的话，神情渐渐低沉，手指无意识地绕起了衣摆的布头。
古越影轻轻叹了口气，和她说起亲人间才会说的交心话，“我并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我们的国已然亡了，这几年也过着委曲求全的日子，你也是生在乱世，从小到大受尽委屈和苦难，但现在我还有选择的机会，给你找一个文武双全能护你一世的男子，你嫁作人妻，不必看人脸色，平平安安度过下半生，这样的人我还是认得几个的，也能把你的婚事安排周全，反观沈郁，纳妾之事他未必做得了主，他也要看皇帝和公主的脸色，哪怕你真的嫁给了他，你这样柔弱的性子，我怎么放心你不受一点欺负。”
古雾雨明白他的担心，也想到了他会忧虑这些问题，甚至觉得他还有很多情况不了解。
比如沈郁不止娶了公主，还娶了一个女人，而且本是自己家仆的小宁，也早就和他不清不楚了。
他若是知道了这些，恐怕只会更加反对。
她这样一想，也觉得沈郁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好选择，和他在一起只会血雨腥风，鸡犬不宁。
“叔父，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我知道他娶了公主，也知道如果我嫁给他，只能算作一房妾室...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他，我也从没想过要嫁给别人，如果我和他今生有缘无份，我也不想另嫁他人，我宁愿一直留在叔父身边，谨守孝道，也不愿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人。”
古雾雨的眼神从游离变得坚定，最后注视着古越影的眼睛，竟叫他一时哑口无言。
他还说她性子软，这样一看她果真还是大哥的女儿，骨子里都有一股倔劲。
可他又想，这股倔劲用在什么地方不好，偏偏用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上。
那沈郁究竟有什么特别，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让她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
唉...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能全凭自己说了算。
要是古雾雨是他亲生的，他绝对不会这样由着她，让她嫁与他人为妾。
“雨儿，你的想法我都知晓了，今天太晚了，你先休息，我们改天再聊这件事。”
他说着站了起来，神色尽显疲态。
古雾雨心知他仍然不看好自己对沈郁的感情，低下头迷茫地努了努嘴，起身送他出去。
两人一起走到院子里，风寒月冷，古越影不让她再送，叫她赶快回去睡了。
“回去吧，晚上把被子盖好，你身子弱，小心着凉。”
说罢转身缓步离去。
古雾雨听得一阵心酸，紧赶两步道：“叔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懂事？”
古越影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了看她，放轻口吻道：“没有，你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别瞎想了，快回去睡吧。”
“叔父....你也好好好休息，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古越影朝她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走出院子，对着寒冷的夜空叹出一口白雾。
他真不舍得古雾雨这样一颗天真烂漫的小白菜让沈郁拱了，只不过，他心里也知道，也许沈郁对她来说会是一个好归宿。
他望着暗淡无光的夜空，一抹深深的惆怅在他的眼底悄然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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