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顶着数万人，身后又扑来一万人，一个小时过去了，五千骑兵已死伤一千，而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之中，他们的伤亡恐怕会成倍地增加。
“真让你猜中了，沈郁，”古越影皱起眉头，凝重地说道，“我掩护你们往山里退，他们想要我的命，可以以此拖延一段时间。”
他说完猛挥了一刀，气势骇人地逼退一波扑上来的敌兵，接着高声喝道：“往后撤！”
“走！快走！”
几位部将也上前顶住压力，让部下有余力且战且退。
沈郁眼看着敌军将要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也不知援军何时才能赶来，撤回山里恐怕也会遭到猛烈的追击，这样下去能撤走几个人？
而且古越影还打算以自己为饵，牵制住敌军以作掩护，如此危险的举动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大脑飞速运转着，体力也早已到了极限，每一口呼吸都热得能融化冰雪。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看着眼前一张张狰狞厮杀的面孔，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
“杀了古越影！”
“活捉古越影！”
“往后退，快走！”
“督军！快撤！”
“走啊督军！”
混乱的声音一句叠着一句传到他的耳朵里，都在喊着让他撤退。
但他脑子里有一个更为坚定的声音，也有一个十分简单的判断，那就是他不能后退。
他是这里战斗力最强的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得做点什么来创造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机会。
他必须要去杀更多的敌人，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于是，基于这个简单的判断，他提起斩马刀，不退反进，直奔后方扑杀而来的大尧国士兵而去。
李剑雨眼看着他忽然冲了出去，张了一下嘴，最后却没有叫住他，而是靠近到古越影身边，同他一起杀敌。
古越影也发现沈郁在朝相反的方向疾奔，对着他的背影嘶哑地喊道：“沈郁！…沈郁！”
沈郁听见他在喊自己，仍然头也不回地向前推进，拖着刀从百千骑兵的阻拦中直插进去，脸上蒙着被乌云遮蔽的月光，神情阴沉肃杀。
与此同时，位于阵列中段的主将金霖，发现猎猎风声中有一记极快的马蹄声，还有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将军….！将军小心！”
金霖听到前方部下的提醒时，也看到了那个向自己冲来的身影。
什么人这般勇猛，竟然….
“啊！！呃….你….！”
心里的疑问尚未结束，一口尖刀便贯穿了他的胸甲，接着哧的一声抽离出去。
此时，山顶的乌云缓缓飘过，露出了一轮硕大的圆月。
银白的月光一瞬间打在沈郁的脸上，周围的士兵看到一张冷如刀锋的面庞。
“你….你是何人….？”金霖倒下前问出最后一句话，语气中满是震惊和悲怨。
沈郁提着淌血的斩马刀，俯视着被将旗盖了半边身体的金霖，看着上面那个不完整的金字，回答他：“…我叫沈郁。”
说罢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像他刚刚冲杀进来那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最终扬长而去，回到了古越影身边。
“后面的那个将领也死了。”
古越影刚刚就发现从后方过来的游牧士兵士气大乱，隐约想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沈郁亲口告诉他，他内心仍是为之一振。
这小子….当真是骁勇无敌！
“好，但这场仗还没有结束，顶住压力，再拖延一段时间，援军一定会来。”
古越影对沈郁说的这番话也是说给两旁的部将听的。
这个时候，只能凭借强大的精神力顽强地坚持下去，尤其是他这个主将，如果他倒下了，对余下的这三千人将是致命的打击。
时间继续无情地流逝，山谷里已是尸横遍野，战死的，踩踏而死的，从山坡上跌落摔死的，数不胜数。
鲤云骑兵也已经战死了两千多人，且仍在边战边退，对方也在追着他们疯狂厮杀，战场逐渐从山谷向山坡上转移。
继续鏖战一个时辰，鲤云又死了一千人，只余下不足两千人，连续两日的奔袭本就透支了他们的体力，战至此时已经突破人的极限了，他们的战马也早就疲软无力，全都变成了马下作战，扛着兵器互相对砍。
“呼…呼….”
沈郁强睁着沉重的眼皮，清楚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他的战马早已不堪重负，此刻连斩马刀也弃用了，转而抽出佩剑与敌拼杀。
一剑又一剑，全是简单原始的招式，打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战术可言，纯粹是人与人像野兽一样互相搏杀，残酷而血腥。
不知道杀了多久，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消逝，也没有闲暇留意天色的变化。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眼前的每一个敌人都杀掉，多杀一个，他的战友就能多活一个。
忽然，一阵阵轰鸣般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飘来，从遥远的地方一点点扩散到他们的耳边。
“杀——杀——”
喊杀声模糊得像是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沈郁听得微微一愣，直到再度听见古越影熟悉的嗓音。
“援军来了，坚持住！”
援军…？
沈郁抬起眼皮往远处一看，醒目的战旗刺激着他的双眼。
来了….终于来了….
他忽然感到一瞬的放松，又像重新打了鸡血，咬紧牙关，握住剑柄继续挥剑杀敌。
更惨烈的叫喊，更混乱的场面，从黑夜杀到黎明，胳膊脑袋满天飞，堆积成血海尸山。
然而纯白的雪，却一直轻飘飘地下着，直到天亮也没有停歇。
……..
两个时辰后，一切归于沉寂。
雾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雪，山谷间回荡着幽幽的低泣声和哀嚎声。
五万游牧士兵全部溃败，战死四万，俘虏一万，逃往山外的散兵仍在受到追击。
完全控制黎源山后，厉泓沉在几位将军的陪同下，由南向北进入山谷，前来查看战果。
被俘的游牧士兵和一些随军的家眷坐在雪地里，用仇视又畏惧的眼神望着他。
有一个女眷抱着不足月的婴儿，襁褓里传出刺耳的啼哭声，吸引了厉泓沉短暂的注意。
他表情严肃地扫视了一眼，眼神里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只问出他更关心的问题：“越影他们在哪？”
“还要再往前走，在最里面。”
凌宇回答完，瞥了一眼那个婴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听完凌宇的回答，厉泓沉加快速度，驾马直奔古越影和沈郁他们所在的方位。
等赶到谷口尽头时，他一眼就看见古越影坐在山坡上，像一个石头一样呆呆地坐着，破损的盔甲落满了白雪。
而在他身旁躺着的人就是沈郁，好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只有李剑雨勉强算是站着，背靠着石岩，头盔摘了放在旁边，顶上的红缨被雪压弯了。
厉泓沉看了看他们，只觉得喉咙一哽，飞速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上山坡，来到古越影的面前，一把捧住他的双臂。
“越影….”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语气低沉地说：“你受累了。”
古越影实在累得不想站起来，抬头看着他，没力气地说：“我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
厉泓沉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忍不住激动地说：“我们打赢了。”
古越影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高兴，疲惫地轻轻一笑，嗯了一声。
厉泓沉也知道他现在很累，不想说那么多话，便松开他的胳膊，转而走到沈郁面前。
沈郁听见他过来了，费力坐起腰身，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厉总督…”
厉泓沉单膝着地，扶住他的肩膀，看到他满身满脸的血，感慨十足地说：“还好你跟着来了，辛苦你了，沈郁。”
沈郁心情沉重地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垂下视线叹了口气，“我不辛苦，是大家的功劳。”
厉泓沉和他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也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恐怕这个时候还在为牺牲的士兵们感到难过。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鼓励般的捏了捏他的肩，然后站起来对众人说道：“清点战场，准备回城。”
“是！”
一阵铿锵有力的回应，表明诸位将士都对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感到格外的兴奋。
沈郁仍然静静地坐在山坡上，和古越影挨靠在一起，眼前的雪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凌宇他们去打扫战场，也看到厉泓沉在和李剑雨说话，嘈杂的声音含含糊糊，就像半梦半醒间听到的一样。
这场雪下得朦朦胧胧的，看上去真像是一场梦。
只是被血染红的积雪提醒着他，这些都是真的，死人是真的，胜利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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