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世界被大洪水给淹没。
我的生活都被那浪潮席卷而去，可要命的是——那洪水却没有杀死我。
我顺流而下，最终被带到了海底王国。
我说我要回去，我在海里无法呼吸，可洪水却对我说：“为什么不试试看？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你做不做得到呢？”
于是，我试着屏住呼吸，在海里生活。
那时候的我还太小，还没有找到回陆地的办法，所以我不得不试着跟身边的鱼交朋友。
可我不会说鱼的话，我也没有鱼鳍，在大家吐泡泡的时候，我必须屏住呼吸，才能防止生出溺水的泡沫。
为了避免被它们讨厌，我便过着躲开鱼群的生活。
——节选自《海底世界的异乡人》by高一的折部式，2015年
.....
我至今也认识过一些人，交过一点短暂的友谊。
在海面下屏住呼吸，等到快要崩溃时浮上水面，喘息一口后再度沉入海底。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这种感觉。
因为缺少可以倾诉的人，我一度拿逃课当作我浮上水面吸的那口氧气。
是的，我不是第一次逃课。
最初的逃课大概要追溯到初中的时候，在白石找我打乒乓球之前，我经常会在体育课的时候回到教室里发呆或者睡觉，直到下课时候，才偷偷地回去报到。
初中的逃课就只是这样，上了高中之后，因为不再有白石陪着我，于是我开始变本加厉。在高中的三年里，我大概有十来次请一个下午的病假离开学校、离开人群。
当然，这其中没有一次病假是真的，那都是我的请假技巧。
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的肺部做过一场手术。所以每当我假装病情复发呼吸困难，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假条。
想要请假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容易，因为我确实有着做过手术的经历，我的父母能帮我证明这件事情，所以只要把谎言跟真相混在一起说出口，学校就只能放我出去。
我逃课的时候做过很多事，我也曾经有去附近的网吧上过网，可是玩着玩着罪恶感很快就会升起。所以我最常做的还是去爬学校附近的一座山，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走到那座山的顶端。
只有站在山的顶端，我才能发现——原来我所住的地方，原来这个世界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被海水覆盖。我的学校、包括现在的这个家，都位于海平面以下。所以，在山下生活的我，才会觉得无法呼吸。
没能成为鱼的人无法生活在海洋——异乡人就是这样。
可山也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要在更远更远，那是未成年的我所无法独自前往的地方。所以...我只能走到山的顶上，深吸一口气，之后就继续潜入海洋。
走到山的顶上，随便看一下，然后下来。对于我来说，爬山这种事的结果与过程都不重要，我并不期望在路上看到什么风景。我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而已，我去山上也只是因为并没有其他可去之处而已。
因为是逃避，所以会想要去什么立刻就能到达地方...
可是真要说想要去哪里，我也想不到具体的地名。
所以，我大概不是真的想去什么地方，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
......
当我走出体育馆的时候，我看到姐姐就站在体育馆的门口。
她本该在操场的，她得在那里上篮球课。可在我给她打开电话时，她却正好也在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
姐姐低着脑袋，注视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白色球鞋。
那球鞋看起来还是崭新的，看来姐姐为了上体育课确实做了一些准备。
其实我想告诉她，经常会做运动的人会知道，像是球鞋这样的鞋子是不应该买白色的。那太容易脏了，很不好清洗。
可当姐姐抬起脸来看向我的时候，我却怎么都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式...”
姐姐叫我。
我也很想这样叫姐姐，可姐姐的脸色十分难看，像是大病一场。
我无法向这样的姐姐寻求安慰，所以我只得将自己的心情吞咽了下去。
“怎么了，姐姐，篮球课不上了吗？”
“上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你被欺负了？”
“没有...”
姐姐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她的后半句需要我凑到她的身旁才能听清。
“什么？”
“被剩下了...”
那声音仍旧太过模糊，到最后我只能听到“这被剩下”这段确确实实的言语。
然后我全明白过来。
姐姐经历了跟我完全相同的遭遇。
最终，她选择了与我同样的方法，想要把问题逃避。
难怪姐姐的电话会一直占线，原来我们一直在给对方发送着求救信息。
姐姐的眉毛耷拉着，像是活泼的小狗生了病一般有气无力。
这样的姐姐根本没有办法安慰我，她甚至想要救自己都有心无力。
所以...我只好向她伸出手去。
我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脑袋上，就像是我本希望她能对我做的一样。
“姐姐，没有关系的...”
倘若只是这样的言语，那一定是天大的谎言。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没有关系，那姐姐为什么会伤心？
所以，我的话还有下半句。
“因为我也被剩下了，和姐姐一起。”
听了我的话后，姐姐虽然脸上没有露出明显的高兴神色，但我能感觉出，她一下子就恢复了几分精神，变得不再忧郁。
“式也？”
她反问我，显得难过惊奇又...欣喜。
“是的。”于是我强装出微笑对她说，“我向别人伸出手的时候，没有人的手中有空。”
或许有人的手上有空，但是他们看着我在海水里扑腾，生怕我把他们也拽入海中。
听了我的话，姐姐的指头钻开了我的拳头，把她那小小的手掌塞入了我的手中。
“式，我的手也空着。那么，式就牵着我的手，我也牵着式的手。”
姐姐把目光放在我们握住的那只手上，她的眸中闪动着什么，那份情绪里包含着太多。
但我知道，姐姐此时已经不再难过了。又或者说，幸福感再次麻痹了她的神经，占过了不幸一头。
事实就是这样，不幸的人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安慰，而是同伴。
所以，在我的姐姐知道我也是跟她一样烂掉的人时，她才会在难过、担心、吃惊之余，滋生出那么大那么大的一份幸福感。
我牵着姐姐的手，意识到我们正久久地停留在原地。
于是我问她：“姐姐，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姐姐点了点头，可是当我问她想要去哪里的时候，她却又说“不知道”。
“只要式一直牵着我走下去就好。”
这句话里有着太多的内容。
那时那日，我所听出的还只是“我想离开这里”而已。
所以，我心想，或许姐姐跟高中时候的我一样。
我们都没有某个确切的想要前往的目的地，我和我的姐姐真正想要的...
其实是脱离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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