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图解》在这里吗？”姜婵姬问。
“绝对在这儿。这可从多方面得到证实。”
“好，只要你能肯定。”说着她往左走，苏文往右走。
苏文开始手动搜索。他得克制住自己不要遇到每一件珍藏都停下来仔细阅读。这里的收藏多得惊人。《试金者》……《星空信使》……《关于太阳黑子的信》……《致女大公克里斯蒂娜的信》……《伽利略的辩词》……不一而足。
最后，姜婵姬在档案室的后部发现了那件宝贝。她用低沉洪亮的声音喊道：“《真理图解》！”
苏文“噌”地一下冲过深红的雾气来到她身边。“在哪儿？”
姜婵姬指给他看，他即刻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没有早点找到这本书。书稿放在一个文件夹箱里，而不是在架子上。储藏未装订的书时常常都用到文件夹箱。贴在文件夹箱前面的标签毫无疑问是内容说明。
《真理图解》伽利略。
苏文跪下来，心怦怦地猛跳。“《图解》，”他朝她咧嘴一笑，“干得好。帮我把这个箱子拖出来。” 姜婵姬在他身边跪下来，两人一起用力拽。那个箱子被放在金属托盘上，托盘朝他们滚动过来，露出了箱子顶部。
“没上锁？”姜婵姬看到简便的插销似乎很惊讶。
“从来就不锁。这些资料有时需要迅速撤走，比如发生水灾或火灾时。”
“那打开吧，我以为会找到一个宝物箱。”姜婵姬说。“这个看起来更像个枕头套。”
“跟我来。”苏文说。他像托着一件神圣的祭品般把袋子托在胸前，走到档案室中间，惯用的玻璃面档案桌就在那儿。虽然中间的位置可以将资料挪动的距离减到最小，但研究者更喜欢周围的书架营造的私密感。突破性的发现在世上的顶级资料室里披露，大多数学者都不喜欢他们的对手在他们工作时透过玻璃往里偷看。
苏文将袋子放在桌上解开口，姜婵姬则站在了一旁。他把一个档案管理员的工具盘翻了个遍，找到毡垫钳，苏文越来越激动，真怕马上会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剑桥，手里拿着一沓要批改的试卷。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袋子，那戴着棉手套的手指哆嗦着捏着钳子伸了进去。
“别紧张。”姜婵姬说，“这是纸，不是钚。”
苏文将钳子挨着那一沓文件边缘塞进去，非常仔细地保持用力均衡，然后，他不是将文件拖出来，而是夹住文件使之不与袋子接触，慢慢退掉袋子——这是档案管理员的操作方法，为的是最大程度地减小对资料的扭转。苏文一直屏住气，直到拿掉袋子并且把桌下的检测暗灯打开后才又开始呼吸。
在玻璃桌面下射出来的灯光映照下，姜婵姬此时看上去像个幽灵。“都是些小纸片。”她说道，话音里充满了敬畏。
苏文点点头。他们面前的这叠文件稿看上去就像是从一本薄薄的平装本小说里脱下的几张散页。苏文看到，最上面的那张是鹅毛笔书写的华美考究的封面，上面有伽利略亲手书写的标题、日期和他的名字。
此时此刻，苏文忘记了这狭小局促的档案室，忘记了他的精疲力竭，忘记了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令人恐惧战栗的形势。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与历史的亲密接触总让他满怀敬畏，目瞪口呆……
这柔和的黄色莎草纸让苏文毫不怀疑它的年代和真实度，除了退色在所难免外，文件保存得相当完好。颜色有点发白，纸张有的地方有点裂了，有的地方有点黏，但总的来说……保存得好极了。他审视着封面上华美的手写体，由于空气太干燥，他的视线有点模糊。姜婵姬沉默不语。
“请递给我一把刮刀。”苏文指着一个盛满不锈钢档案整理工具的盘子对身旁的姜婵姬说道。她把刀递了过去。苏文把刀握在手里，觉得是把好刀。他用手抹了一下脸除掉静电，然后更加小心翼翼地将刀片贴着封面背面塞进去，然后抬起刀子，翻开了封面。
书的第一页是手写的，那种极小的程式化的字体几乎让人无法阅读。苏文立即注意到了这一页上既没有图形也没有数字，这是一篇文章。
“日心说。”姜婵姬把第一页上的标题译出来。她扫了一眼文章。“看起来好像伽利略坚决否定地心说。不过，那是古意大利语，所以我不能保证翻译是准确的。”
“别管它。”苏文说。“我们要找数学，纯语言。”他用刮刀翻开下一页，又是一篇文章，没有数学符号也没有图形。苏文戴着手套的手开始出汗了。
“行星运动。”姜婵姬译出标题。
苏文皱皱眉。要是在前些天，他肯定会兴致勃勃地看这篇文章。
“没有数学，”姜婵姬说，“他在探讨逆行运动和椭圆轨道或别的什么。”
椭圆轨道。苏文回想起，伽利略把行星的运动轨迹描绘成椭圆形的时候，他所面临的很多法律纠纷就已经开始了。罗马教廷竭力颂扬圆形轨道的至善至美，坚持认为天体运动的轨迹只能是圆形的。然而，伽利略的光照派也发现了椭圆的完美，对它双焦点的数学二元性敬畏不已。
时至今日，光照派的椭圆形状仍被现代共济会显著地应用于其描摹板和书籍的嵌衬页脚图形中。
“下一页。”姜婵姬说。
苏文轻轻地翻开一页。
“月相与潮汐，”她说，“没有数字，没有图形。”
苏文又翻开一页，也没有。他差不多翻了十二页，没有，没有，都没有。
“我还以为这家伙是数学家呢。”姜婵姬说。“全是文章。”
苏文觉得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少了，他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这一叠文件越翻越薄。
“这儿什么都没有，”姜婵姬说，“跟数学没关系，只有一些日期，一些基本的数字，但没有什么看起来像是线索。”
苏文翻到最后一页，叹了口气，跟前面的一样，那还是篇文章。
“一本薄书。”姜婵姬皱着眉头说。
苏文点点头。
“这儿一定有什么东西的，”他说道，嘶哑的声音里流露出的绝望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这个记号就在这儿的某个地方。我知道的！”
“也许你把DⅢ搞错了？”
苏文回过头来瞪着她。
“好吧，”她附和道，“DⅢ绝对没问题。但也许这条线索不是跟数学相关的呢？”
“纯语言。它会是别的什么呢？”
“会是艺术吗？”
“不过这本书里没有图形或者图片。”
“我只知道纯语言指的是意大利语以外的什么东西。数学似乎比较合理。”
“我同意。”
苏文不愿这么快就认输。“数字肯定是手写的。这里头对数学的表达肯定是文字描述而不是方程式。”
“要把这本书都读完得花些时间呢。”
“我们缺的正是时间，得分工完成。”苏文将这一叠书稿翻回到最前面。“以我的意大利语足以识数。”他用刮刀把这沓资料像分纸牌一样分开，把前六页送到姜婵姬跟前。“就在这里，我肯定。”
姜婵姬顺手接下翻开第一页。
“用刮刀！”苏文说着，从托盘里又抓过一把给她。“用刮刀。”
“我戴着手套呢，”她嘟囔了一句，“能损害多少？”
“用就是了。”
姜婵姬拿起刮刀。“你觉得我现在感觉如何？”
“紧张吗？”
“不是，是呼吸短促。”
苏文也确定无疑地感觉到了。空气消耗得比他想象的要快。他明白他们得抓紧。档案中的谜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新鲜，但他常常需要稍微多点时间来解谜。苏文二话不说，埋头开始翻译他那沓资料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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