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档案室里，苏文一边扫视着眼前的笔迹，一边数着数。千……百……一，二，三……五十。我要一个数字！任何一个都可以，该死的！
他读到这一页的末尾时，抬起刮刀准备翻页。当他试图将刀子插入下一页时，他失手了，手已经握不稳刀子了。几分钟后，他低头一看，发觉自己早把刀扔在一边直接用手翻页了。哎哟，他心里叨咕着，隐隐约约觉得有罪。由于缺氧，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看来我以后会在档案管理员的地狱里受煎熬。
“快到时间了。”姜婵姬看到苏文用手翻页时她憋着气说。她放下刀也学他那样。“怎么样？”姜婵姬摇摇头。“没有一个像纯数学的东西。我在浏览……但一个都不像线索。”
苏文继续翻译他的资料，越翻越艰难。他的意大利语水平充其量只能说马马虎虎，细小的字体和古文表达使他的进展更为缓慢。姜婵姬比苏文先看到最后一页，她看完她那沓之后露出一脸的沮丧。她蹲下来开始更仔细地检查。
苏文看完最后一页，嘴里小声骂着，他打量着姜婵姬，只见她愁容满面，正眯起眼睛看她那沓资料其中一页上的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他问。
姜婵姬头也不抬一下。“你那些资料上有脚注吗？”
“我没注意。怎么了？”
“这一页上有一个脚注，不太明显，在一个折缝里。”
苏文尽力去看她正在看的东西，但只认出稿纸右上角的页码，是第五页。他沉吟片刻，找出巧合，但即使确实有巧合，彼此的联系也太模糊了。第五页。五，毕达哥拉斯，五角星，光照派。苏文想知道光照派是否会选择第五页隐藏他们的线索。在笼罩着他俩的红雾中，苏文感到了一线微弱的希望。“脚注是跟数学有关的吗？”
姜婵姬摇摇头。“是文字，只有一行，字体很小，几乎认不出来。” 他的希望又消失了。“应该是数学的。纯语言。” “是，我知道。”她犹豫了，“不过，我觉得你需要听听这个。”苏文觉察到了她兴奋的口气。“快念。” 姜婵姬乜斜着眼睛看着稿子念这行字。“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
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苏文一点儿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话。“什么？”
姜婵姬又把这句话念了一遍。“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通向光明的路？”苏文不由得挺直了身体。
“就是这么写的。通向光明的路。”
苏文渐渐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感到神志一下子清醒过来。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他不知道这句话能帮上什么忙，但他能想到这句话直接提及光明之路。通向光明的路，神对你的考验。他的脑子就像一个被劣质燃料驱动着旋转的发动机一样。“你确定没翻错吗？”
姜婵姬支支吾吾地，“事实上……”她带着奇怪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严格地讲，这不叫翻译。这句话就是用英语写的。” 处在这个房间里，苏文一时间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用英语写的？”
姜婵姬将文件塞给他，苏文读着页面底部极小的印刷字。“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竟然是英语？在一本意大利语的书里写英语干吗呢？”
姜婵姬耸耸肩。她也像站不稳了的样子。“也许他们认为英语就是纯语言？英语被认为是国际通用的科学语言。我们在‘欧核中心’都说英语。”
“但这是在十七世纪，”苏文反驳她，“意大利没人说英语，连——”他突然打住话头，意识到了自己正要说什么，“连……神职人员都不说。”在学术上训练有素的他思维一下子异常活跃起来，“十七世纪，” 他说得更快了，“英语是罗马教廷尚未采用的语言。他们说意大利语、拉丁语、德语，甚至西班牙语和法语，但在罗马教廷内根本没人懂英语。他们把英语视为被玷污了的思想自由的人使用的语言，是给像乔叟和莎士比亚这类俗人用的。”苏文突然领悟到了光照派的土、气、火、水的印字的含义。印字是用英语书写的，这个传言这会儿听起来似乎有点儿道理，这可真是奇怪。
“那么你是说，可能伽利略把英语视作纯语言，因为英语是罗马教廷没有掌握的语言？”
“没错，或者还有可能伽利略把线索藏在英语中，这样他就巧妙地把读者限制在罗马教廷以外的人中。”
“但这个并不是线索。”姜婵姬争辩道。“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说得没错，苏文揣摩着。这句话怎么都不顶用。然而当他在心中又念了一遍这短短的一句话时，他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真怪，他思忖着，这可能是什么呢？
“我们得出去。”姜婵姬说道，听上去声音都沙哑了。
苏文没有听。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这正是一句抑扬格五音步诗，”他又数了一遍音节突然说道，“重音和非重音交替五次。”
姜婵姬如堕五里雾中。“抑扬格什么？”
一时间苏文又回到了菲力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坐在星期六上午的英语课上。真是人间地狱。学校的棒球明星彼得·格里尔艰难地回忆莎士比亚的一句抑扬五音步诗有几个音步。
他们的教授腾地跳上讲台吼道：“五音步，格里尔！想想本垒板！想想五角大楼！想想那五个侧面！五！五！五！嗤！”
五个音步，苏文心想。按照定义，每一步有两个音节。他简直无法相信在他这一生的研究生涯中自己竟然从未做过这种联系。抑扬格五音步诗是一种结构对称的诗，建立在5 和2 这两个神圣的光照派数字之上！
接近了！苏文叮嘱自己，他试图抛开这个想法。一个毫无意义的巧合！但这个想法很顽固。五……毕达哥拉斯和五边形。二……一切事物的两重性。
片刻之后，他又想到什么，只感到两腿发麻。抑扬格五音步诗由于其单纯性，通常被称作“纯诗”或“纯韵律”。那纯语言呢？有没有可能这就是光照派提到的纯语言呢？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噢，噢。”姜婵姬叫起来。苏文突然转过身去，只见她正把书页颠倒着转过来。他顿觉心头一紧。再也不要这样。“这句话决不可能是对称字！”
“是的，这不是对称字……但这个……”她还在旋转那份文件，每次转九十度。
“看什么呢？”
姜婵姬抬起头。“这儿不止一句。”
“还有别的？”
“每个空白处都有个不一样的句子。顶上，底下，左边和右边都有。我觉得这是一首诗歌。” “四句诗？”苏文浑身都激动起来了。难道伽利略是个诗人？“给我看看！”
姜婵姬没有放手，继续以九十度的幅度转动这一页。“我先前没看到这几行字是因为它们在边上。”
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抬起头。“哈，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这根本就不是伽利略写的。”
“什么！”
“这首诗的署名是约翰·弥尔顿。”
“约翰·弥尔顿？”
这位写《失乐园》的英国大诗人是与伽利略同时代的人物，是被阴谋家列为光照派嫌疑人名单之首的大文豪。传言弥尔顿与伽利略的光照派有着某种联系，苏文疑心确有其事。
弥尔顿不仅在一六三八年前往罗马朝圣，“与先知先觉的人沟通”，对此事做了详细记录，而且他还在伽利略被软禁期间同他会面。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都描摹了他们会谈的场面，包括安尼巴莱·加蒂的名作《伽利略和弥尔顿》，这幅画如今都还挂在佛罗伦萨的科学历史博物馆里。
“弥尔顿认识伽利略，不是吗？”姜婵姬终于把这页书稿递给了苏文，“也许他写这首诗歌只是帮个忙呢？”
苏文接过这张包好的文件，咬紧了牙关。他把文件平放在桌上，看了一下最上面的句子，然后他又旋转了九十度，读右边的空白处的句子，接着他又旋转了一下，读底下的话，再转了一次，读左边的。他最后转了一下，又回到了最开始，这样整整转了一圈，总共出现了四句话。姜婵姬发现的第一句话实际上是这首诗的第三句。他完全呆住了，又按顺时针把这四句诗读了一遍：上，右，下，左。他读完之后，吐了一口气，心里再没什么疑虑了。“你找出了线索，姜女士。”
她不自然地笑笑。“太好了，那么我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
“我得把这几句诗抄下来。给我找铅笔和纸。”
姜婵姬摇摇头。“算了吧，教授，哪儿还有时间抄，米老鼠还在滴答滴答地叫呢。”她从他手里夺过书页径直朝门口走去。苏文站直了说道：“你不能拿出去！那是——”但姜婵姬早就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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