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
三个在黄沙里，向某个特定方向迈出步伐的人没有权利休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企图争夺乔安娜的魔女和龙教一定已经在所有可能的地方派出了搜查队。
停留就意味着危险，死亡的危险。
然而大漠中的一切都在阻止他们。
烈日尚可用厚重的兜帽予以阻挡，而被狂风裹挟的飞沙则是让三人无处可逃。那些尖锐的沙粒充斥着衣物与皮肤间的缝隙，将泛着薄汗的皮肤摩挲出无数微小的伤口。
那些伤其实没什么，它们的深度和大小不允许它们为身体的主人留下任何疤痕，或是感染任何疾病。
真正让它们阻碍前行者步伐的因素，是与之接触的汗液。
——疼痛。渗入伤口的汗水，让全身都感到了如同被砂纸摩挲痛觉神经般的疼痛。
乔安娜尚且还和行李一起坐在骆驼上，那令人烦躁的痛楚就已经将心态折磨的焦躁不安。
而凯特还和杰尔一样，一脚低一脚高地在沙地上走着，大概也不比她好受多少。
而且凯特的腹部还有枪伤。
“杰尔……为什么……不试着……说点什么东西，来分散一下我们的注意力呢？”
伊萨克女人用原本当帐篷帘的毡布给自己做了个简易的面罩，费劲地向杰尔提议，她说两句话就得咳嗽一阵，不然沙粒就会灌满她的口腔和呼吸道。
如果必要的话，活尸可以停止自己的呼吸，魁梧的男人甚至不用给自己准备什么防风面罩，只用把自己单管步枪的枪口罩上就可以了。
让杰尔在这段时间里说点什么的确是一个减缓煎熬的小妙招。
“乔安娜又怎么说？”她扭过头去看蓝发少女，一阵狂风扬起，她翠绿的眼睛不小心进了沙子。
“见鬼的！”金发女人咒骂，使劲晃了晃脑袋，但看上去并没有成功将沙子甩出去。
乔安娜看着凯特倒霉的遭遇，沉默着更加拉低了自己的兜帽帽沿，在她长袍胸口部位缩着的沙哈暴躁地叫了一阵后也咳嗽起来，从鸟喙里发出尖利的古怪声响。
“可行，”蓝发少女谨慎地附和，“……而且……要是失去了视力，至少还能从声音来保持队形……我猜……”
领头的杰尔短暂地停顿一下身姿，回头看了一眼拼命揉眼睛的凯特。
“方向是正确的，我可以这么说，只要我们逆着风走。”
“为什么？”凯特呸呸呸地把嘴里的沙子吐掉，“你的包裹里有没有绳子？拴在腰上，我们组成人桥才不会走散吧？”
“因为风会从更凉快的地方吹来，”杰尔解释，再次把目光投向前方，“比如绿洲，比如森林，就像我来的时候经过那些地方一样。”
“你到底怎么来的？”凯特问他，透过厚厚的油毡布，她的声音变得沉闷，“你还没告诉咱们呢，这可不像个合适隐瞒的未解之谜。”
“你想要在这样一个昏天黑地的环境里听故事吗？”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凯特又开始咳嗽，力度大的像个痨病晚期患者，“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做的。”
“好吧。”杰尔清了清嗓子，开始用莱加语歌唱某种古朴的船歌号子，“Now we are ready to sail for the Horn……”
“来点别的，这地方有海吗？”凯特伸手拍了一下男人的侧腰。
“杰尔是莱加人？”乔安娜问，“他通用语说的这么好，我还以为他来自大陆西部……”
“比如弗林士？比如列支敦？”凯特耸耸肩，“如果是真的话，那我们可能得整天跟着他啃硬邦邦的长棍面包，或者在闲暇时，吃杰尔用莫名其妙的原料烤出来的仰望星空派。”
“这么一说，我来自大洋另一端对你们还是个福祉咯？”杰尔沉声，“莱加人的确很难学会尼康达森语系，尤其是那难以模仿的喉音。但如果把你丢到一艘装满五湖四海乘客的船上，你多少能学会一些小技巧。”
“你以前可从没和我提到过你是个海员。跟你过活了十一年，你亲爱的凯特•杰莱芬一直以为你的血肉都是用赏金猎人的尸体拼凑起来的。”
凯特打趣，同时不适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她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什么时候和你们好好说说也无妨，”杰尔顿了顿，突然把手伸向了半空，“风开始变小了。”
他们在靠近目的地。
“但现在我更加乐意和你们谈论我之前的经历了，”男人的语气明显变得更加轻松，“比起海风和大浪，现在讲讲如何穿越沙漠的过往更加合适，不对吗？”
“您是头儿，您说什么都对。”
伊萨克女人摊摊手，做这个动作时她的面罩不小心露出了点缝隙。结果又是一阵沙子涌进她的眼睛，半盲状态下的她只好掏出腰间的水壶，冲洗睁不开的双眸。
粘在眼睑上的水珠只是招来了更多凝滞于此的沙子，凯特原本还想再倒点水到脸上，里面已经空了。
乔安娜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凯特迟疑地接过，拧开盖子，只是用湿润的壶口沾了沾嘴唇。
“这些就够了，反正也洗不干净。”
蓝发少女接回几乎没变轻的水壶，看向带领他们的男人道：
“所以，杰尔，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风慢慢变小了。
“很多，那是场需要花费一到两个晚上才说的完的漫长奇遇。”
杰尔伸出手，指向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的一条灰线，更远方还有一系列巍峨的山峰，连绵不绝地占据了一大片天空。
沙暴肆虐时，别说那条灰线了，连山都看不到，而风现在变小了，那些隐藏着的标志性景观也就显露而出。
“就是在那里，我看见了在空中盘旋的沙哈。”杰尔沉声，“灰线是枯死的红树的枝条，这里以前是水草丰美的山前冲积扇和草原，拜斯托尔人和亘恒的南方民族先后在这里进行过掠夺式的开发。于是一切都毁了，只剩下胡杨和红树。”
“那胡杨呢？”乔安娜问，她已经可以把兜帽拉高一点了，皮肤的刺痛也稍有缓解。
“朽的比红树早。”
“这种知识你从哪里知道的？”凯特打岔，“我不记得你是什么植物学家啊。”
“从我遇到的人那里知晓，”杰尔停住脚步，远远地凝视那条灰线，“和你们一样，我也遇到了一些人，并且……”
“经历了一些故事。”
◇◇◇◇
如野草般浮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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