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们中国人能理解的话来说,有个词叫做夺舍,有个成语叫鸠占鹊巢。”墓室中欧米喃喃自语,不过眼睛完全没有看李时这边。
“你知道我是中国人?”李时注意到一个重要的信息。
“这可不单单是一个小丫头的记忆。”
“你是说除了欧米,甚至还有我的记忆?”
他没有回答,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墓室中没有棺椁,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咒文。
欧米匍匐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张羊皮纸右手举着火把,他小心翼翼的借着火把的光亮分别比对着羊皮纸和地上两处咒文。
平日里的欧米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感波动,此刻的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是如此的狂热。
“咳……”突然间剧烈的咳嗽让本就猫着腰的欧米整个人就蜷缩成一团。
再次抬起头时地上有一片鲜血,他的时间不多了。
————
都说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李时却觉得真正的悲剧是把已经撕碎的东西放到你面前,然后硬说它很美好。
这天欧米难得主动把艾芙拉叫到跟前,他露出很温柔的笑容和这个小女孩聊着天,艾芙拉受宠若惊。
李时觉得这一幕很……怪,说不出来的怪,按理来说欧米就算身体已如风中残烛,但以艾芙拉对他的言听计从程度,想要夺舍完全不用这样虚与委蛇。
“如果有一天,我快要死了,你会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救我?”
“死是什么?”
“死就是停下来,看着那些活着的人越走越远。”
“如果欧米死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欧米了?”
“永远都见不到。”
艾芙拉咬着手指甲接着问:“如果是我死了,那欧米还能见到我吗?”
欧米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几秒后又面无表情的说道:“能见到,即使你死了,我仍然能见到你。”
就在几分钟前,面对笑容温柔的欧米,艾芙拉一直都是一副揣摩大人心思的怯懦模样,而在此刻当欧米把这层伪装卸下后,她反倒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愿意。”
“谢谢……咳……”
欧米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走出小屋,只留艾芙拉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午后的阳光在小屋里流淌,静悄悄,很安静。
“我死后,还能见到你吗?”她突然转头向着李时。
此刻说话的是艾芙拉还是“她”?
“我不知道,干嘛非得见我,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和以往一样,她开始沉默。
————
这一天很快便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欧米领着艾芙拉前往那处墓穴。
“你站在这个地方。”
“……”
“我需要你的一点血液,可能会有点疼,把手伸出来。”
“……”
“跪下用双手分别摁住这两个图案。”
“……”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欧米也把自己双掌割破,用和艾芙拉一样的姿势跪在她面前不远处,然后从欧米嘴里开始蹦出一大段咒语。
“生者,生者,路化冰河,尽头攀瀑而上,那无垠的死之海洋要想越过,唯有筑起血与骨的风帆,谁啊能借我一双手握紧船帆,谁啊能借我一双脚立于甲板,谁啊能借我一副躯干……”
与其说是咒语,倒更像富有韵律的诗歌,随着欧米吟诵完毕,地上两人的血液仿佛具备生命一般开始向着对方流淌。
没有绚丽的光芒,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地上血液交融的一瞬间,两人双双昏厥倒地。
火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熄灭,黑暗中的墓室有人起身,艾芙拉小小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出墓室。
外面的太阳快要落山,艾芙拉靠坐在坟头的无字碑旁。
“我……是谁……”
日落,在森林寂静的黑夜中,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问题。
很奇怪,身为旁观者的李时突然觉得这一夜好像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长。
然而时间的仁慈之处在于,不论如何漫长的夜都会迎来尽头。
最后一次,她抬头向李时问道:“我是谁?”
“你知道吗?我以前是在酒馆上班的,所以对调酒略知一二。”李时突然一杆子打到两千年后,不过他向来如此。
“调酒嘛,无非就是把这样那样的液体混在一起,根据混合的液体不同,调出来名字也完全不同。”
“于是对我来说最难的不是调酒,而是记住这些调出来的东西的名字,虽然我记忆力很好,但总有记错的时候。”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绝大多数鸡尾酒的名字和它的原料基酒是没有关联的,加了伏特加的鸡尾酒却叫血腥玛丽,这种完全随心随性的取名方式真是让我头疼了好一阵子。”
“直到有一次,宝叔给我调了一杯叫做龙舌兰日出的鸡尾酒,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鸡尾酒的名字和基酒完全一样。”
艾芙拉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她眼中已不再迷茫。
“你问我自己是谁?我只能说,如果我要写一本小说,文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必须是主角。”
林中的日出穿过晨雾与树木,有那么几缕漏到了两人身上。
“而我在这遇上的第一个人是艾芙拉,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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