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放长远一点，北地人的生活方式不可能支持他们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下去。”希波克斯说道，“掠夺，需要投入，又需要更多的掠夺。北地的环境能造出的强大是有限的，只要大陆国的强大高于这个限度，北地人就会自行毁灭。”
“嗯…就是说抢东西是不长久的，还是要自己种粮食吧。”欧雅竖了根指头。
希波克斯点了点头：“没错。如果发展，必须要靠战争和杀戮，那么这样的发展一定会走向死亡。尤其是现在的各国，战力已经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北地人想战争，劫掠，无疑是自取灭亡。”
“你把这些道理都和现在的领袖讲清楚了吗？”
“没用。他们不听这些，而且他们不是听不懂。”
“什么意思？”
希波克斯眯着眼，想起了之前与鹰主和狼主的对话：“他们是宁可没有未来，也不愿丢掉过去。”
“啊……”欧雅虽然很想再问一下，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可她觉得这样就显得自己不够聪明，所以选择了聪明的沉默。
“说到底，北地人已经灭亡在了龙骑士的手下，现在剩下的，只是最后一点残留。”
“可他们不愿学习外族，不愿放弃自己民族留下的东西。我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觉得只要北地人的生活方式还在，所信奉的东西，传统还在，北地人就能这样存在下去。可是这样的话，北地人就会永远地停留在现在。”
欧雅眨了几下眼：“那你觉得怎样才好呢？”
“北地人的灭亡已经是事实，放弃北地的一切，精神，荣誉，融入大陆人的队列中，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可是那样的话，北地人才是真的灭绝了呀。如果没有人还记得那些文化，记得那些人的话，这才是真的灭绝了啊。”欧雅反驳道。
“我知道，可是那些死去的东西，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真的值得让活着的人去承受苦难来传承吗？我只想让我重视的人过上好的生活，其他的什么事我都可以不在意。”
欧雅摸着下巴，她其实觉得希波克斯的想法并不是很好，可是现实的情况就摆在这里，希波克斯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换个话题吧，这个话题要想太多了，晚上迷迷糊糊的。”
“那好吧。聊关于决斗的事吧……”
“就不能聊些别的吗！”欧雅大声地打断了希波克斯，希波克斯有些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欧雅突然发起火来。
“你怎么了？”
“…就是有点烦躁。”
“唉，我知道的。这里对你来说太差，太无聊了。不过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了，到我当大族长的那一天。”希波克斯用手撑在身后，好像在看被紫焰浸染摇摆的棚顶。
“不是那个，我是在想…你当了大族长之后，会做什么？不是关于你族人的事，是你自己，你要做什么？”
“就是解决这一切之后吧。”希波克斯仍在仰望不见星月的棚顶。
“在骑士团渡过剩下的日子吧，也许死在战场，也许死在梦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迄今为止的人生，我有过轻松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过。到了要我承担责任，去做我该做的事的时候，我也没时间和心思去想更远的事。
“所以，你问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会娶我吗？”
欧雅把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她连忙捂住嘴，可是已经迟了。
希波克斯的目光移了过来，虽然只是平静的眼神，可欧雅却觉得好像在被火，被火看着那样，心脏也比之前跳得更快，感觉肩膀都要轻得抬不起来了。
“欧雅，现在没有再做我妻子的必要了，北地只需要一场决斗。”
“你是呆子！”欧雅拿拳头砸在希波克斯的身上，可手就像砸在烧红的铁砧上，深刻的痛立刻从她的掌底扎了进来。
“欧雅！”
紫色的火一下子熄灭了，眼睛里只有还未彻底消失的幻觉的光与黑暗。
“痛……这是什么…”欧雅想把手伸到跟前，可是却好像被拉住了。
“我身上碰不得！尤其是在放火时，我看看…”希波克斯的话好像模糊了一般，难道黑暗也会夺走听觉吗，欧雅只感觉到手上的刺痛和如同抬起羽毛一样的轻盈而小心的托举。
“希波克斯，你喜欢我吗？”像是被人驱使了一样，也许是这个问题在自己心里存了太久，所以才这么轻易地漏了出来。
“我当然喜欢你了！你不要乱碰我！邪火在瞬间就能化掉你的皮肉和骨头，听见没？”
“我要打火了，完全看不清你的伤。”手上轻盈的托举消失了，只是一点微小的向上的力消失了，欧雅却感觉好像被人抛下了湍急的河中。
光与热回来了，仰面朝着俯视的希波克斯，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你哭什么？疼着了？”希波克斯把自己轻轻拉了起来。
“不是，呼……我只是害怕，害怕我喜欢你，可你却像父亲那样把我看作工具……像他抛弃我那样抛弃我，我真的很害怕。”欧雅哭着说道，是晚上喝了酒的原因吗，不该听艾伊的喝下去的，不然现在怎么会这样狼狈。
“还好，只烧了一点点进去……你喜欢我？”希波克斯并没有太意外，他做了计划，然后施行，最终达成目的，这好像是理所当然，可他却并没有让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就这样溜掉。
“怎么你还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不是你要来的嘛……你之前说的是不是都是谎话？”
欧雅的眼泪挂在眼角，像吊坠，那种贵族，不，那种好的，有钱家的小姐戴着的那种，希波克斯想道。
“我是说了很多谎话，谎话这东西就是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你可以选一些确认一下真伪。”希波克斯伸出手摘下了那滴挂着的泪珠。
“你喜欢我什么？”
“实话吗？我想想……”看着希波克斯艰难地思索的样子，欧雅感觉有些失落，不过她还是等待着。
“从上往下数吧，头发，额头，眉毛，眼睛，耳朵，鼻子……”
“停！这也太细致了，总结一下就是外貌吧。”
“那就这样总结吧。然后是心，心不能总结。勇敢，善良，有信念，坚定，重感情，还有很多，我说不完的，但你的心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番话，欧雅感觉自己的心自己都因为受到了表扬而蹦得欢了一些，简直像是林间逃跑的小兔，就是捉住了也要从手里溜走。
“有多重要，我打个比方，就是你现在变成我的样子，我也会喜欢你。”
欧雅噗嗤笑了出来，甚至忘记了捂嘴的礼仪：“变成你也很好啊，我也愿意呢。”
“不好的。你是喜欢我的什么？”虽然希波克斯并不是很在意答案，因为他伪装，因为他欺骗，所以他也知道，欧雅所喜欢的，也不会是真正的自己，而是自己装模作样出来的另一个北地的王子。
但他还是问了。
“英俊，健壮，还有很漂亮的白头发，就像雪一样。”欧雅嘿嘿笑着，在她那里，雪是讨人喜欢的东西吧，因为她是大陆人，从未见过侵蚀骨血的风雪。
“然后，为了族人牺牲自己，开始冒险的精神也很厉害，为了其他人的幸福而努力，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或许可以这么说，但其实并没有她说得那么好，自己只是接过了责任然后履行，很多人都这样做了。
“你还有力量去对抗命运，有力量去过自己的生活，这点我也非常羡慕你。”
“最后，就是你是唯一看重我的人。”
听到这话，希波克斯有些诧异。
“我才和你认识不到一个月，为什么说我是唯一看重你的人？海尔温，艾伊，就是席琳，不都很看重你的吗？”
“不对，也许是我说得不对。”欧雅想着否定希波克斯，又一下子缩回来否定了自己。
“她们是很关心我，可是和你不一样。你不把我当作要照顾的对象，你平等地对待我，把我当作同伴。”
“可能是因为我不讲大陆的人情吧。”
“不是那样，就是你对待我，和其他人对待我不一样，我们是平等的。”
“行吧，你这么想也行。”希波克斯不想再去里边找问题，他本来也不想，只是刚刚多想了一些。“只是我们也并不平等。”
欧雅沉默着等待希波克斯说出下一句。
“刚刚你也感受到了。我不是人了，我是一个怪物。恶毒的诅咒，吸收生命的邪火，魔兽的尸块，它们给了我力量，也带走了我的生命。
“我的生命早该走到尽头，只是有一些事在我心底，让我能够继续活下去。”
“我了解我的身体状况，很可能我今天一觉睡去，明天就再不醒来。欧雅，你的未来还有很长，不要把它放到我身上。”
“你说什么啊！就是你要死了，不也还没死吗！”欧雅嚷道。
如果要决斗，如果要再度使用邪火与魔兽的力量，那自己还能挺过来吗，希波克斯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要害怕，等到北地的事情办好了，我和你去找席琳的母亲治疗，去找团长让他帮你，他们都不行，就去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总之…不会让你死掉的！”
害怕，自己会害怕吗？只是死亡的话，有什么好怕的呢？
剖开肚子来看吧，看看自己的内脏是否已经腐烂不堪，看看心脏是否已经变得黑紫如同自己从魔兽体内取出来的那样。
缝合的口子在隐隐作痛，陷进肉里的线，就像虫蛇一样在皮肉之间蠕动，它断掉，让自己的哪只脚，哪条手落到地板上，也不奇怪。
害怕，自己是在害怕，真的在害怕。
“那…就这样说定吧。”这是谎话，还是真话，希波克斯自己也分辨不清了，他不是第一次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也不是第一次背弃亲近的人。
“嗯，治好了你，我们就一起巡逻，你还可以教我剑术，我教你舞蹈和唱歌。”欧雅高兴地说道。“到时候，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再求婚，你有很多钱，可以买大房子，在伽兰住，想北地了，就让艾伊带你回来看……”
欧雅说了一大串对未来的美好设想，希波克斯越听越模糊，但心中的目标却越发清晰，无论如何，不择手段，带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然后与欧雅渡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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