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来帮你回忆一下有关妈妈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我的记忆能不能帮上忙。”
时雨宸走进父母的卧室，现在只有爸爸一个人坐在里面。
妈妈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将他赶出卧室不让他在里面睡觉，但好在并没有完全禁止他出入这个房间。这算是严令之下的一种宽恕，或者说是给了一条退路让他不至于在什么条件都没有的情况下只靠空空的大脑去回忆。
时雨宸来到爸爸身边，他正盯着挂在墙上的日历看得出神。见他认真到紧锁眉头的样子，时雨宸开始幻想他找到了线索。
“想起什么了吗？”
“嘘～我正在尝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爸爸把手竖在时雨宸面前，语气压得很低，摆出一副电视剧里会看见的侦探探案时会露出的表情。
时雨宸很高兴看见他在努力，但却看不下去他在这里装模作样。
“寻找新的思路是很不错，不过恕我直言，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日历上的风景画和数字都不会发生变化。”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误区了，一眼看去就按照习惯先入为主，结果忽略了显而易见的东西。”
“您老有何高见？请一次性把话说全了。”
时雨宸双手交叉在胸前，安静下来等待着，知道不让他展示完他是不会消停的，他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你看，我们一直都在烦恼12月25号是什么日子，但也许从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可能想到的答案给限定在了错误的范围内。12月25日是公历纪年法，也是国际通用纪年法，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之处就在于我们有一套自己的纪年法，与公历的日期不同，按照我们本土的纪年法来计算，今年的12月25日就是阴历的11月22日！”
就像是解出了最终的迷题一样，爸爸大声地宣告自己的想法，同时把手指指在阿拉伯数字下面的一行小字上。
虽然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过时雨宸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找到一个新的日期，他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希望。
“那么11月22日是？”
“它比12月25日提前了一个月。”
“嗯嗯。”
“日期里有两个数字是重复的。”
“嗯……”
“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宇宙飞船到达火星的纪念日！”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而且那不应该是公历纪年法计算的时间吗？”
一顿交流下来，刚才涌现的希望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你到底想没想起来？”
“完全没有。”
也是呢，如果真的有突破的话肯定两人一见面的时候就激动地说出来了，哪里还会有这么一堆话，看来这位侦探只是发现了一个没用的事实而已。
“咱们不要在这里讨论火星和飞船的事了。”时雨宸拉着爸爸从日历前离开“小沫认为是对于你们俩来说独一无二的日子，她正在厨房那里套妈妈的话。”
“什么？连她都知道了？”
“你以为呢？”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对于自己犯了错而惹老婆生气这件事被家里以外的人知道，他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但随后想到这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由进出自己家，又觉得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能默默接受。
时雨宸又继续说:
“而我认为呢，既然是很重要的事，那么说不定也留下了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找一找和过去有关的东西，说不定就能想起些什么。”
这算是经验之谈，毕竟时雨宸也是在看见实物之后才想起很多事情，他觉得睹物思情的方法非常地有效。
“以前的东西么……”
一边走一边思考着，爸爸在书柜前停下，从上面往下数第二格上拿下一本巨大的册子。
“说到蕴含了很多回忆的东西就非它莫属了。”
两人在床边坐下，时雨宸看着爸爸把相册放在腿上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穿着西装的爸爸和身着婚纱的妈妈。两个人都非常年轻，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那时候没什么修图技术，看起来很真实。
从前这张照片时雨宸基本上每天都会看见，因为它的放大版就一直挂在这间卧室里，床头的正上方。
“每一次看见这张照片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我也有记性很清楚的时候。”
爸爸自豪地说着，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感情让人觉得开始这段婚姻就是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一件事。
他突然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旁边记录的日期。
“也不是拍婚纱照的这天啊。”
“刚才谁说记性好来着？”
“仔细确认一下总没坏处嘛。”
他翻到下一页，这次时雨宸看见了更年轻的他，留着短短的小平头，身上穿着宽松的运动背心，手里抱着篮球。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容青涩，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时雨宸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学生时代的照片？”
“没错，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那时候的我可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
时雨宸没说话，只是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是极度不信任的目光。
“怎么，不相信我吗？我当时可厉害了，有好几次都带着校队打进省级比赛。我可是重要的得分点，很多人崇拜着我，一个扣篮下去周围的女生都在尖叫。”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扣篮的动作。
因为没有扣篮的经历，时雨宸也无法判断爸爸的动作是否标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爸爸的身高确实不矮。这一点时雨宸就没有完美地遗传下来，身高更接近于妈妈，因此他知道自己不是扣篮的料。
接着时雨宸看了看爸爸肚子上鼓起来的肉，又说:
“暂且认为你说的是实话，但是这张照片里没有妈妈。”
“那时候我和你妈妈才刚认识，她也是喜欢来看我打篮球的女生之一，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吧。”
他沾沾自喜地说，同时翻到下一页，这次出现了两个人的合照，爸爸手里拿着奖状，妈妈站在他身边，两人笑得非常开心。
“你看，我说得对吧。”
照片因为上了年头，奖状上的很多字都看不清，不过还是能隐约看出是个第二名的奖状。同样的奖状出现在同一页的下一张照片里，那是许多个男生站在一起的合照，奖状依然被年轻的爸爸拿在手里。
好了，至少证明他刚才的话里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不过因为篮球队的合照里面没有妈妈，所以时雨宸决定不去在意，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与爸爸的单独合照里，妈妈和爸爸一样年轻。她比爸爸矮了大半个头，不像现在这样会化妆打扮，身上穿着校服，圆圆的脸上顶着朴素的妹妹头。
“那时候她也是我的小迷妹之一。”
“之一？”
“没错，之一。”爸爸比刚才更加得意“当时在学校里会打篮球的男生都是宝，围着我转的女生至少有四个吧，你妈妈是其中之一。”
“那为什么会选择她？”
“是因为她坚持到了最后吧。”爸爸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得意被怀念所取代“这张照片拍在比赛结束之后，那是场需要门票的重要的比赛，因此门票在比赛之前就已经发出去一部分，得到的都是领导啊老师啊之类的重要人物，没有多余的给各个学校的学生了，当时很多人都因为去不了而大失所望。”
“但她还是在那里。”
“没错。”
“我猜猜看，她为了要门票耍了些计谋？”
类似于恶作剧层面的事情，现在时雨宸已经动不动就会往那个方面去想了，这也算是生活经验导致的思想趋势。
但爸爸却摇摇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
“不，她没得到门票。但是为了第一时间和我一起庆祝胜利，也有可能是来安慰我，总之她向大家隐瞒了行程，一个人默默地坐长途车来到举办比赛的地方，在赛场外面一直等到比赛结束。我们不是散场之后第一个出去的队伍，她就站在大门口，在人群中垫着脚往里面看，一看见我就高兴地跳起来，拼命地向我们挥手。”
诉说这段回忆时，爸爸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看起来比得意的笑容顺眼多了。
他轻轻抚摸着老照片，在他的目光中，定格的画面一定动了起来，就像是昨日重现在眼前。
在时雨宸的印象中，老爸老妈的关系一直很好，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将自己赶出家门然后毫无愧疚地去过二人世界的程度。正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到似乎连一粒沙子也容不下，自己这粒沙子就有种被抛弃的怨念。
但此刻听着爸爸讲述两人以前的事，那些画面便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浮现，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心中暖洋洋的温度。
那是发生在与现在不同的另一个时光里的故事，却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份温暖。
“对了，这就算是你们两人之间的重要时刻吧。”
“也可以这么说。”
“看看是不是这个时间。”
两人低头一看照片旁的时间，可惜上面的日期是七月份，与12月相隔了半年。
毕竟照片里的人都穿着短袖衣服，不可能是冬天。
温度降低了一些，只能继续往后面翻，这时小沫出现在两人的脑袋中间。
“你们在看什么呢？”
“哦！”
爸爸还没习惯这种一惊一乍的相处方式，被她吓了一跳。
“我们在通过相册回忆他俩以前的事。”
时雨宸淡定解释，马上就勾起了小沫的兴趣。
“我错过了什么？对我好好说说。”
“只是知道爸爸以前是运动健将，然后被很多人崇拜着，妈妈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叔叔年轻的时候也是挺厉害的嘛。”
“哈哈哈，那是当然。”
一受到夸奖他就又得意忘形了，时雨宸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向小沫询问重要的事。
“但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你那边问出些什么了吗？”
“两个线索。”她举起两只手，每只手都伸出两个手指放在脑袋两侧，仿佛在模仿兔子“大雪天，等待了五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还真是喜欢让别人等你。”
“雪天......五个小时......”
时雨宸吐槽着，爸爸呢喃着这些话，然后突然抬起头来。
“我想到了！”
他低下头快速地翻着相册，他的迅速行动引起了两个旁观者的兴趣，怀着期待看着他翻过了整个高中时期，最终停在相册的中间部分，愣愣地看着一张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爸爸妈妈更成熟了些，但依然很年轻，介于球赛时期和结婚照之间。他们靠得很近，看起来已经过了表白的阶段。重点是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棉帽，这次时雨宸先看了一下日期，12月25日。
“我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太好了！”
不知道个中缘由，但看来他是取回了记忆，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淡淡的笑容里藏着一抹明显的忧伤。
但不管他的情绪如何，小沫是非常开心。
两人看着他叹息一声，把相册放到床边准备站起来，小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时雨宸也抓住了他的手腕。
“额，我已经想起来了。”
他疑惑地看着两人，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所以，是怎么回事呢？”
“到底想起了什么？”
两人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们俩已经提供过帮助，现在到你偿还的时候了”。
小沫是一开始就好奇心满满，现在时雨宸也加入了她的行列。在听过爸爸讲述他们从前的事情之后，他突然觉得多了解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
两人拿出你不说就不让走的气势，爸爸只好放弃，重新在床上坐好。
“高中时期的我们都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但是由于都比较害羞，而且学校对于早恋这回事管得很严，有许多起早恋被拆穿分手的先例，所以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直到毕业前一个月，你妈妈终于向我表白了。”
“哦~”
因为听到了很喜欢的环节，小沫惊喜地睁大眼睛。
“但是我没有答应。”
“啊......”
立刻就失落下来。
“为什么？”
“因为我明白我们两人之间的差距。”爸爸语气中尽是无奈“她是学校里的尖子生，成绩一直很优秀，而我虽然篮球打得不错，但成绩平平。我一直以为我有一个过人的天赋就能一路顺风，但后来就连察觉到苗头的老师也来劝说，说我们不是一类人，她可以上名牌大学，而我只能去普通得甚至有点差的学校，说我会拖累她，最后一定无法走到一起。后来事实确实证明是这样，她的成绩远远地超过我，我们注定无法去同一个地方，所以我觉得自己失败了，我看清了现实。”
“你拒绝了她？”
“我没有回答。”他可怜地看着时雨宸“我直接就走了。知道我们俩不能一直在一起之后我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见她，等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一天，我默默地离开了我们原来住的地方。我以为我们结束了，再也不会见面，但是那一年的圣诞节她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
爸爸握紧了拳头，述说这段回忆让他的心情变得低落。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和室友刚上完课在从教室回宿舍的路上，你妈妈就站在路灯下面，帽子和肩膀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她用帽子遮着脸，一开始我没认出她，直到她走过来挡住我的路，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的回答呢？她这么问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接下来的事已经不需要再解释，爸爸用眼神传达着“你们都知道了”的信息。
小沫被感动淹没，时雨宸在感动之余冒出了疑惑。
“你说你成绩不好，和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太一样。”
“当时成绩很不好，但自从你妈妈来学校找过我之后我就下决心要改变。你妈妈说毕业之后要来我这里，不管我找到什么样的工作都无所谓，只想和我普通地过完一辈子，但我拒绝了，因为我决定这次要换我去找她。所以一毕业我就来了她念书的城市，我的文凭想要在大城市安家很困难，所以我继续努力，一边工作一边考了会计师和经济师，积攒工作经验，总算是可以给她一个安心生活的地方。我在毕业之后的第六年，正好是我决定要和她在一起那一天的十周年纪念日，同样是圣诞节，我们一起攒够了这套房子首付的钱，我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我们有了一个安稳的家。我对她说都是因为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让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天，每隔十年我就会给她一个惊喜。”
爸爸抬头看着他和妈妈的卧室，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房子，但却是他寄托希望的地方。
对于时雨宸来说这里也是家，因为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多多少少有些感情，但这个多多少少和爸爸的感情相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
这是他为止奋斗了许久的东西，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住的地方，更是得到一份圆满爱情的象征，是一个人不愿放弃，努力拼搏改变自己之后所拥有的无价之宝。
“但是我却忘了。”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我不该忘的。”
他两只手抱着脑袋，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然后他立刻站起来。
“我要去向她道歉，一定要好好地道歉。”
但走到一半又停在原地，不安分地踱着步子。
“不行，不能在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之后草草地道歉了事，要再有诚意一点。”
他走回来抓住两人的手臂。
“我还要你们继续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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