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睡的房间里有一种老年人的古朴气息，味道、触觉，更多地是会寻着皮肤上的毛孔钻进身体里的感觉，一走进门，时雨宸感到自己被这种气息包裹，就像回到了奶奶在乡下的家。
周围的家具并不是用旧了的那种，窗户和门也都是城里的款式，但这种难以说明的气息却是随着人的存在而出现的。
刚才搬走的被褥上绣着繁多的花朵，底色也是鲜艳的大红色，给人一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印象。
同样地充满了属于奶奶的气息，实际上也确实用了很多年。
按照她的指示床上用品全都给拿到妈妈的卧室去了，她的说法是，如果不在熟悉的被褥里就睡不好。活了这么久已经变成了一个认床和认枕头的人，所以不能睡在妈妈的被子里，非得要睡她自己的不可。
现在铺在这张床上的是原本被老爸老妈放在柜子里的被褥，时雨宸拍了拍柔软顺滑的棉被表面，上面散发着一股清香的气息，看来不久之前才洗过。
为了让自己回来帮忙爸爸也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有闲工夫做这些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回忆回忆呢？
好像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时雨宸自嘲地笑笑。
要是记性不好是遗传性问题的话就难办了。
他在床上坐下来，环视这个比自己原来的房间更小的房间。元旦节有一天假期，加上周末两天就是三天的时间，至少有两个晚上要在这里度过。
明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却又是陌生的环境，这种环环相套的感觉让人疲惫。
他一松懈，支撑着身体的力气顿时消散，整个人向后倒下去。视线中的景象从衣柜和墙壁变成了窗户和湛蓝的天空，一张背阴的人脸愣愣地面对着这边。
“诶！”
时雨宸一个激灵坐起来。刚才进门的时候防盗窗上还什么都没有，不过是稍微思考了一些事情的时间她竟然就爬到上面，而且自己还完全没发觉。
“和小时候一样，被相同的手法吓到，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胆小鬼。”
“那是因为长大了之后默认不会再去做这样的事，快给我下来！”
时雨宸带着点恼怒地否认自己的惊慌，小沫绽放着笑脸跳下防盗窗，没想到即使换了个地方也是要被以前的手段捉弄，想想都觉得挺不甘心。
小沫从窗户外面消失了，没过多久她就从房门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时雨宸的新住处。
“因为没有在以前的地方看见你，我绕着房子跑了一大圈。”
这栋楼是普通的小区住宅，一层有两户人家，她是从面向小区道路的小卖部绕到了楼房和围墙之间狭窄的区域里。
确实是绕了一大圈。
不过这不是值得称赞的事情。
“直接从门进来不就好了，干嘛要这么大费周章？”
“想开辟一下新的道路。”小沫跳来跳去，一会儿看见衣柜一会儿通过窗户观察外面的风景，但由于房间很小，随便走几步就全都看完了“这就是你的临时住所了，还挺不错的嘛，至少不是在货柜后面。”
“如果真是在货柜后面的话我现在就已经回去了。”
那种就是在请求别人帮忙的情况下还不做好提供食宿的准备，感觉不到一点诚意的话时雨宸觉得自己断然是不会留下的，爸爸也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但准备了房间而且连被子都事先洗过。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能算是完美，时雨宸语气中的一点点怨念传进了小沫耳朵里。
她跨出一步，小跳着来到时雨宸身边蹲下，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难得回家一次应该很开心吧？”
“倒也是有值得高兴的地方，但为什么感觉你比我还开心。”
“因为你终于回家了啊。”小沫抓着时雨宸的袖子拽来拽去“我终于可以摆脱把你从父母身边抢走的坏女人的形象了。”
“从来没有人那么说过，我更觉得是他们亲手把我送上贼船。”
“这句话可是连我和叔叔阿姨两边都没有放过诶。”小沫作势要捏时雨宸的鼻子，他脑袋向后一扬，结果被她用手指戳中鼻尖怼成了猪鼻子的形状“那现在告诉我什么原因能让这么久才回家一次的人觉得不满意？”
时雨宸又一闪躲开小沫的手指，为了让她安分下来抓住她的两个手腕摁在一起。
“妈妈在生爸爸的气，因为他想不起来圣诞节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圣诞节就是圣诞节嘛。”
“但对于妈妈来说不是，他们之间应该有更值得纪念的东西，但是爸爸给忘了。”
“所以他叫你回来帮他一起想。哎呀，我的好孩子，帮我回忆一下我和你妈妈年轻时候的往事吧。”
小沫相当声情并茂地说着这番话，和爸爸请求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就好了，我怎么能回忆起来自己完全没经历过的事，既不是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那还能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剩下的不都写在日历上了么？妈妈现在又在气头上完全不理人。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还得面对这种情况，这是造的什么孽。”
时雨宸又躺下去，小沫在一旁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片刻之后往前一蹿把上半身压在床上，侧着脸和时雨宸对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
“当然是了解他们俩的过去的好机会啊。”
“啥？”
时雨宸无法理解个中意味，小沫却兴致勃勃，难以按耐的激动在双眼中闪着光芒。
“你想想看，既然不是生日、不是结婚纪念日，也不是普通的节日，那就是专属于他们两人的重要的日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一定是充满了两人过去青春岁月的回忆，你难道不感兴趣吗？”
“不。”
回答得相当干脆。
倒不是恶意的讨厌，只不过对于那种和恋爱、青春之类有关的话题，而且还是最熟悉的人，总感觉会发现一些自己从来都不曾知道的另外一面。
了解以后会相当地羞耻，会变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
但小沫的好奇心却已经收不回去，她不但自己突然爬起来，而且还把时雨宸一起拽起来。
“咱们可是要帮助叔叔回忆起重要的日子，如果不去了解的话怎么能得到答案呢，你也希望他们俩能尽早和好的对吧，快来快来！”
她不由分说地将时雨宸拽出房间。
*****
“老婆，你上个星期说拿去洗的那件棕色棉衣放在哪里了？”
“就放在衣柜里面，自己找找。”
“我没看见啊，是挂着的吗？还是叠起来放进下面了？”
“叠起来的，你在第二个隔间那里找一下。”
“哦。”
时雨宸的爸爸站在衣柜前翻翻找找，妈妈则在卫生间里用着洗衣机，她大声地回应着，说话声和洗衣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不一会儿，爸爸从衣柜里拿出他说的那件棕色棉衣。它被整齐地叠成方块状，又被许多衣服压得扁平。
“找到了。”
爸爸大声地向妈妈汇报，但这时妈妈已经来到门口，
“你把手套忘在上衣口袋里了，另一副才刚洗过还没干，这是现在要用的吧。”
“哦，对，这记性，一忙起来就忘了。”
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着，从妈妈手里接过手套，后者一开始也是一副略带无奈的表情，但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大步离开卧室。爸爸本想再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口。
这一幕被躲在对面房间的时雨宸和小沫看了个明明白白。
“确实还在生气的样子。”
“就是说啊。”
“但即使是在生气也还是好好地做着家务，而且和生气的对象做着正常的交流。家务和日常优先，生气在后，能如此地层次分明还真是厉害呢。”
“谢天谢地，妈妈不是那种一生起气来就什么都撒手不管只会耍无赖的女人。但还是改变不了孩子气的作风，到底是幼稚还是成熟，真搞不懂。”
“是洋溢着青春的成熟啊。”
小沫低下头来看着时雨宸，他们俩躲在门框边。时雨宸半蹲着，小沫则趴在他背上，如此对视下来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对他们来说生气就是日常生活的调味品，偶尔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能够保持生活的情调，这可是让两人的感情美妙如初的好办法。”
“那他们撒调味品的次数有点多，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就越来越不想帮他们俩了。”
“这可是了解他们的爱情故事的好机会，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快行动起来，我去找阿姨谈谈，你继续去叔叔那里想办法。”
她拍了拍时雨宸的后背，自己则快步追寻着他妈妈的脚步。
*****
洗衣机还在卫生间里嗡嗡地响，现在是不需要去理会的时间，忙活完一大堆家务之后妈妈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奶奶又去小卖部那里坐着了，客厅里电视没开，家里顿时变得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正好符合她此时的心情，同样的安静、冷清，有点寂寞，正好适合一个人待着，于是就找了这个谁不在的房间，除了那个不请自来的人。
“阿姨～”
小沫迈着轻巧的步伐从外面走进来，妈妈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水杯。
“换一个人来问也是没用的。”
“我也想喝热水嘛。”
小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妈妈对面，眼尖的她一眼就看见了妈妈毛衣前晶莹剔透的海蓝宝石。
“看来从叔叔那里得到了相当不错的圣诞礼物。”
说到这个话题妈妈的脸上才重现笑容。
“是靠小卖部赚来的钱买的吗？”
笑容有一点僵硬，妈妈清清嗓子说:
“在小卖部做起来之前他也经常给我买些大大小小首饰，毕竟他知道我喜欢这些闪亮亮的东西。”
“我也从小雨那里收到圣诞礼物了，一把很漂亮的木梳。”
“确实是很适合你的礼物。”
妈妈看了看她有点毛躁的短发说道，随即她的表情显露出失落。
“但是他却没有收到我送礼物。”
妈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变回平淡的表情。
“要是他做了惹你生气的事你不想送也可以。”
“因为住在公寓里的人很多，这次他提议我们把自己买的礼物放进盲盒里，随机选择，结果他没选到我的。”
“是么？依我看这是笨蛋的行为。”
“同意！”小沫竖起大拇指“所以后来我就打扮成圣诞老人到他的房间去，虽然没有多余的礼物给他了，但不做点什么就觉得不尽兴呢。”
“我猜他那时候已经准备睡觉了吧。”
“没错，完全没有考虑到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圣诞节的人的心情。”
小沫的抱怨渐渐卸下了妈妈的心防，她找到了彼此之间的共同的感觉，缓缓叹一口气:
“男人就是这样，都是木头脑袋，总是体会不到我们的心情，需要我们时刻提醒，非得在后面推着才能前进。”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忘记了说过要住在一起的约定，把证据摆在面前都不承认呢。”
“至少他现在想起来了吧？”
“想不想起来都改变不了现实，反正约定已经成真了。”
小沫阳光般的笑容相当耀眼，让人觉得既刺眼又羡慕，最后就涌现出一股疲惫。
“看你这么有精神就觉得年轻真好啊，到了这个年纪就没有再牵着别人走的心情了，偶尔也想做一个跟在对方身后的人。”
“所以这一次不打算轻易原谅他了吗？”
“那当然，想想那个榆木脑袋在从前也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为了让他说出实话我可是冒着大雪站了五个多小时。他明明对我说过永远都不会忘的，结果到现在还想不起来。”
“哦？”小沫预感到她感兴趣的话马上就要来了“为什么要站在雪地里等五个小时？”
“因为……”
怀着不吐不快的情绪，妈妈差点就把原因脱口而出，但小沫的期待实在是过于明显，她立刻就发现了端倪。
“你是专程来套我话的吧？”
“怎么会呢，只是同病相怜的人交流一下彼此的感受而已，另外满足满足好奇心。”
“我才不会拿我的烦恼来让别人开心。”
妈妈完全不信小沫的话，手指揪着她的脸颊来回晃了晃便起身离开，留下她很泄劲地把下巴放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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