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二更过半。
仍是白衣人先去顺昌赌坊,尤小三跟齐老爹后到。
赌台仍是五号赌台,当庄的当然也仍是胡疤子。
尤小三刚在赌台前一站,胡疤子立刻瞧着他嘿嘿一笑,道:“小三,希望你今晚上仍走好运。”
“谢了,胡疤子,谢谢你的好口彩。”小三笑嘻嘻地说道:“待会儿一定请你吃红。”
胡疤子脸色一寒,冷冷道:“现在先别说大话,等你赢了再说。”
尤小三仍然笑嘻嘻地道:“当然要等我赢了你才能吃红。我输了,你吃个屁!”
一个白麻脸汉子凑趣地笑说道:“小三,你正在走运,今晚上你一定还会赢,别忘了请我们大伙吃红。”
“一定,一定。汪麻子,你们大伙都请放心,只要我尤小三赢了,还是每位二十两,绝少不了。”
“小三,我们先谢过了。”
“小三,就凭你那份义气,今晚上你准赢。”众人纷纷凑趣,七嘴八舌地说着。
胡疤子气得脸都发了青,却又无可奈何。
他吸了口气,目光冷冷地盯着尤小三,道:“小三,今晚个怎么赌?”
尤小三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道:“跟昨儿晚上一样,就是这一注,输了立刻走人。”
胡疤子道:“还是三千两?”
“不!”尤小三摇摇头,把银票摊开,说:“今晚多加一点,五千两,照样连本带利翻四番。”
“乖乖咚的咚。”瘦小汉子徐二忽然一伸舌头,道:“五千两,照样连本带利翻四翻,小三,那你不是要赢七万五千两吗?”
小三淡淡一笑,道:“徐二,这十来年,我在这儿至少也输了有几万两了,赢他七万五千两算什么!”目光转向胡疤子,道:“怎么样,你怕不怕?”
“笑话!”胡疤子冷冷道:“别说是五千两连翻四翻,就是五万两连翻四翻,我胡疤子也不在乎。”
尤小三道:“真要是五万两连翻四翻,你当然不在乎,我不敢呢!”
“你不敢什么?”
“你可知道五万两连翻四翻是多少?”
“我当然知道。”
尤小三微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那你就该明白那可是个巨大的数目。我若是一口气赢上八十万两银子,顺昌赌坊虽然绝对赔得出来,但我这拼命三郎只怕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胡疤子脸色一变,沉声道:“小三,你今晚上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赌钱的?”
“我当然是来赌钱的。”
“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
“我没听清楚,你说清楚点。”
尤小三笑笑道:“八十万两银子是不是个很巨大的数目?”
胡疤子点点头:“那是当然。”
尤小三笑笑道:“我拼命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胡疤子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巨大的数目我尤小三怎么消受得起?”
胡疤子目光候然一凝,道:“那你刚才那句‘只怕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是什么意思?”
尤小三淡淡地道:“那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废话!”胡疤子脸色沉寒地冷冷道:“我要是明白,还问你干什么?”
尤小三微微一笑道:“我那意思再简单不过,就是银子多了能压死人。我尤小三自知不是个福大命大之人,一定消受不起八十万两那么庞大的巨额银子,可能会被它压死,所以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胡疤子目光盯着尤小三,道:“你真是这个意思?”
尤小三一直笑嘻嘻的脸上忽地一沉,道:“胡疤子,你我相识多年,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你挑明了说吧!”
胡疤子心头不禁一震,无言以答。
虽然,他明知道尤小三那句话的意思,绝不是他口中所解释的意思,但他却无法反驳,也不敢挑明说出来。
因为他若挑明说出来,顺昌赌坊十几二十年的金字招牌就彻底地砸了,变成个输打赢要的黑赌坊。
赌坊虽然本来就是“黑”的,赌徒们也大都知道,但若标明了是“黑赌坊”,那还有赌客敢上门吗?”
所谓“输打赢要的黑赌坊”,那就是凡是进来的赌客,都只能输不能赢。
当然,赢点小钱是可以的,想赢大钱那绝对不行。
只要一走出赌坊的大门,命就算完了大半,保证其尸首明天就会发现在某处荒僻地方。
本来也是,开赌坊的人是靠什么吃的,如果任何人都可赢大钱走路,赌坊里养着那么多的保镖打手,他们吃什么?难道喝西北风?
所以,胡疤子虽然明知道尤小三的意思是什么,他却不到挑明说出来。否则,那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人,准是他胡疤子。
他砸了顺昌赌坊的金字招牌,老板岂会饶他,非叫人宰了他不可!
胡疤子既然不敢挑明说出来,只好嘿嘿一声干笑,道:“小三,别跟我胡疤子耍嘴皮子了,你我心里都有数!”
尤小三冷冷道:“胡疤子耍嘴皮子的是你不是我。现在话少说,我问你,这五号台当庄的你还要不要做?你若是自认挑不起这个大梁不敢做,那就请你们高大总管出来,请他换人。”
胡疤子脸色不禁勃然一变。
顺昌赌坊共有十三名当庄的,他们个个都是堵场高手,术精湛无比,而胡疤子则是这十三人中最精最高的一个。他挑不起这个大梁,那么顺昌赌坊里就再没有第二个能挑得的人了。
因此他脸色勃然一变之后,立刻嘿嘿冷声一笑,道:“小三,我胡疤子今天总算是真正的领教了。”
尤小三冷冷地道:“这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胡疤子深看了他一眼,轻喝道:“下注!”
胡疤子淡淡地道:“你掷骰子吧!我看这一场是不会有人下注了。”
胡疤子又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事着险、神色况凝地吸一口气,伸手抓起大海碗里的四颗骰子,在碗口五六寸高处微一顿,五指一张一放,四颗骰子落在大海碗里滴溜潤的直转。
这虽然才是第一把,他就已经用上了一向不轻用的绝技,决心使尤小三全无还手之力,一把就赢掉他五千两银子。
四颗骰子在大海碗底一阵转动停下了三颗。
那三颗骰子是两个二,一个四,另一个骰子还在转。
胡疤子的嘴角浮现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因为那颗还在转的骰子就快要停下来了,而且已经露了红,那是个“么”点,已经清晰可见。
停下来的如果真是个“么”点,那么么配二,钉三,二配四,猴六,就是“至尊”一对。
“至尊”对是牌九中最大的点子,那就没得赶了。也就是说,尤小三连骰子都摸不着,五千两银子就泡汤了。
围观的赌徒当然都希望小三豪。
因为除开小三赢了他们能吃红之外,那就是赌徒们都是
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他们在心理上是同仇敌气,与赌坊是敌对的。
所以,这时所有围观的赌徒们都瞪大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注着那颗快要停下来的骰子,他们连呼吸都几乎快要停止了。
当然,他们也全都希望最好不要是个“么”点。
这一把骰子本是胡疤子一向不轻用的绝技,晨后一颗停下来的是不是个“么”点,他心里自然很明白。
他对自己的绝技向来是深具信心的,但这刹那间,他的信心忽然有点动摇了,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因为那早该停下的最后一颗骰子,竟然失常的超过了
绝技应有的时间,看似要停却仍未停下来。
终于,他沉不住气了,突然大叫道:“么,么,么!”
他这一大叫,围观的赌徒们立刻恍如从梦中惊醒般,纷跟着大叫起来:“四、四、四!”
倘然是个“四”,那就是仁八配长二,是个两点——仁牌二。
那颗骰子终于停住了,竟然真是个“四”。
围观的赌徒们刹时都松了口气,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有的人甚至高兴地大叫道:“好四!”
胡疤子的脸色却变了。明明是个“么”,怎么又会变
" 四"?
他一向不轻用的绝技,居然出了差错,又失手了。今早上,他还练习过,一切正常,但是现在却……胡疤子实在不明白。这实在邪门,有鬼……
胡疤子心里诧异地吸了口气,抬眼望着尤小三,脸无表地道:“小三,你真他妈的走了狗屎运!”
尤小三淡然一笑:“这不是我走运,是你的大叫声把那‘么’吓跑了。”
胡疤子冷冷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该你了,希望你别出个一点来才好。”
尤小三淡然地笑道:“那怎么会?我正鸿运当头,怎么连两点都赶不上?”
说着,伸手抓起骰子往大海碗里随意一丢,掷出了五个点,小三赢了。
接着第二把、第三把,小三也都赢了。
现在只剩下第四把,最后一把了。
由于接二连三的失常,胡疤子对自己的绝技虽然已开始渐渐失去信心,但对这最后一把,他仍必须支撑下去。
所以他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衡、稳定,再次地使用了他的绝技。
然而,结果竟然更糟。
头一把还有个八点,第二把也是个八点,第三把是个大天九,他虽然输了,可说尚还差强人意,输得不太难看。
但这第四把,他竟然掷出了三个二,一个四,长二配二四,是个大“瘪十”。
围观的赌徒们立刻发出了一阵雀跃哗然的欢呼。
这是怎么回事?
以胡疤子的赌技,他怎么可能会掷出个大“瘪十”来,难道他放水?”
这当然不可能,放水也得看情形,看台面上的赌注。四万两银子的大赌注,他怎么可能放水?”
所以,连胡疤子自己都傻住了。
胡疤子煞白着脸,朝尤小三挥挥手,有气无力道:“小三,我胡疤子认栽了,你去柜台上取银子吧!”
尤小三笑了笑,没说话,收起赌台上自己的银票,返身走向账房柜台上。
尤小三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七万五千两他只领了七万两银票,另外领取了三千两现银和一张二千两的小额银票。
除现场的赌徒每人二十两外,他把那张二千两的银票递到胡疤子面前,笑道:“胡疤子,你是知道的,我尤小三向来说一是一,从不二话。我答应过你赢了请你吃红,你可别嫌少,这时,胡疤子正聚精会神地抓起骰子,他要再试试他的绝
技,口中轻喝了一声:“通杀!”
五指一张一放,骰子在大海碗里一阵嘀溜溜转动,停下来了。
果然是“通杀”,四颗骰子两个二,一个么,一个四,是“至尊”一对。
赌徒们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哗然。
“胡疤子,你这算什么玩意儿,输大赢小。”“真他妈的活见鬼了。”
“胡疤子,看来尤小三定是你的克星,以后你最好避开他别跟他赌了。”
“啧啧!”尤小三在旁摇头叹息道:“胡疤子,台面上总共不过千多两银子,这真是大才小用,浪费了,这一把要是用在才那最后一把上多好!”
通杀尽台面上的银子之后,胡疤子抬眼瞥视了尤小三手里的那张二千两的银票一眼,脸色一寒,冷冷地道:“小三,别那么不上道,哪有赌场当庄的吃赌客的红的,你最好把银票收起来,否则就别怪我胡疤子要骂你了。”
“别骂,别骂!”尤小三连忙摇手笑着说,“我收起来就是。由于刚才再试的结果,出现了“至尊”对,胡疤子的信心例复了。
所以,他立刻翻翻眼睛,嘿嘿地一笑向尤小三挑战了,道:“怎么样、小三,还有兴趣再来儿把没有?”
尤小三装模作样地看了大海碗里的“至尊”对一眼,摇头道:“这会儿你连‘至尊’对都掷出来了,看样子你的手气已经好转,我看我还是识相点,免了吧!”
胡疤子笑着道:“刚才你没听见有人说了吗?你是我的克星,要我以后避开你,别跟你赌,你还怕个什么?”
“这话听起来倒也有点道理。”尤小三沉吟道:“那就这样吧!反正这二千两原打算是给你吃红的,我就拿来试试好了。”
说着,把那张二千两银票放在赌台上,伸出了一根指头道:“一千两。”
胡疤子笑道:“这么小心?”
尤小三笑笑道:“你的手气正在转好,我能不小心点吗?”胡疤子点头道:“小三,你的门槛越来越精了。”
尤小三道:“这也是银子买来的,输多了自然也就精了。”胡疤子笑了笑,转向周围的赌徒们一声轻喝道:“下注!”周围的赌徒们立刻纷纷下注。
等到周围的赌徒们下好注,胡疤子又是一声轻喝:“离手!”
伸手抓起四个骰子,五指一放,掷出了三个六,一个二,天杠。
这一把没有一个能够赶得上,尤小三只掷了个七点,又是一把“通杀”,
第二把,胡疤子掷了个地牌九,两个么,一个二,一个五。
小三只掷了六点,又输了。
其他的赌徒只有一个下注十两银子的算是走运,掷了个大天九,赢了胡疤子,胡疤子算是没能连杀三把通。
望着尤小三,胡疤子嘿嘿干笑道:“小三,服不服?”
尤小三做微一笑道:“胡疤子,你不必激我,激我也没用。
现在我已经决定收手了。咱们明晚上见!”胡疤子道:“明晚上一定来?”
“一定来。”尤小三点点头,转向齐老参:“老参,走!咱们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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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三和齐老爹走后不久。
胡疤子又掷出两把骰子;一个七点,一个八点。
两把骰子的点儿虽然都不大,但却没有人赶得上,又都杀通,直杀得赌徒们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连连。
但就在此际,胡疤子忽然眉头一皱,双手一捂肚子,道:“怎么搞的,我的肚子怎会突然痛了起来。”
那个白麻脸汉子嘻嘻一笑,说道:“胡疤子,你连杀五把通杀,吃多了胀的。”
胡疤子瞪了他一眼,转朝站在身旁只管吃、赔赌注的副手——荷官说道:“你暂时代两把,我去一下就回来。”
话未说完,人已急匆匆地奔进后院里去了。
胡疤子奔进后院,立刻闪身进入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正坐两个人,一个是紫膛脸,年约四十五、六岁·青袍人,一个是年约三十七、八,穿着一件儒衫,脸色阴沉的文士。
紫膛脸青袍人名叫高天虎,外号“寒星手”,是顺昌赌坊的总管,脸色阴沉的文士名余斌,外号“黑心秀才”,是副总管。
胡疤子进入屋内,立刻躬身道:“高爷,余爷。”高天虎一摆手道:“你坐。”
胡疤子礼貌地躬了躬身没有坐,他好像很懂礼。
高天虎目光一凝,道:“姓尤的今晚上又赢了七万五千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疤子皱眉摇头道:“属下也不明白,事情实在很邪门。”
“怎样邪门?”
“属下每次掷出的骰子都失常。”“都不是你要掷出的点子?”
“是的,属下掷出的骰子明明是‘至尊’对,结果出现的竟是‘瘪十’。”
“你有没有注意骰子是不是被掉了包?”
“属下注意了,骰子绝对没有被掉包,而且在收手之后,属下曾再试过两次,都很正常。”
“随心所欲?”
“是的,全无半点差错。”
“这倒真有点邪门。”高天虎沉吟地转向余斌道:“二弟,姓尤的接连两个晚上赢了咱们十二万两银子,你看该怎么处理?”
余斌默然想了想:“照说咱们绝不容许,不过,他在开封城中混了十多年,是无人不知的拼命三郎,而且人缘十分不坏。”
语声一顿,目光转望着胡疤子:“他明天还会来吗?”
胡疤子点点头:“一定来,他说的。”
余斌含笑地点点头,道:“没你的事了,胡疤子,你去场子里照顾着吧!”
胡疤子躬身答应了一声,闪身出屋往前面而去。
高天虎望着余斌问道:“二弟,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余斌笑笑道:“等明天看看情形再说吧!大哥,已经三更多了,咱们该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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