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了,从傍晚时分,就一直飘着毛毛细雨。
八月初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冷,但已是秋风肃杀,凉意袭人,尤其是又浓又密的毛毛细雨,打在脸上,有着冰凉的感觉。
夜,三更刚过。
尤小三和齐老爹一起离开子顺昌赌坊。
今儿晚上,小三以一万两银子一注连翻三把,赢了七万两。
齐老爹从小三那里借了五千两银子跟着小三下注,托小三的福荫,也赢了三万五千两。
胡疤子今晚上虽然连输三把,输掉十万五千两银子,但他表现的风度却出人意外的好,脸上一直露着笑容。
尤小三收手不赌时,胡疤子笑嘻嘻地望着问道:“明晚上还来吗?”
“事不过三,见好就收。”小三含笑道:“这两句俗话,你不会不懂吧?”
胡疤子道:“你的意思是说明晚上不来了?”
尤小三道:“三个晚上我已连赢十九万两,加上齐老爹赢的,总共是二十二万五千两。我若是再来,再这样赢下去,顺昌赌坊非关门不可。顺昌赌坊若然关了门,对我尤小三有什么好处?我拼命三郎也就太不上道了。”
胡疤子连连点头,笑着道:“你说的也是。看来你尤小三果然不愧是位道上朋友认为很上道,很值得交的朋友。”
语声一顿,凝目问道:“你赢了那么多银子,打算怎么花尤小三淡淡地道:“齐老爹打算在城内找一处适当地方家大酒楼。至于我,除了喝酒、找女人、拼命外,还能打算怎花?”
胡疤子道:“从此收手不再赌了?”
“不!”尤小三摇头道:“休息个三五天,兴趣来时,照样拼命赌个痛快。”
尤小三和齐老爹走出顺昌赌坊,二人默默地前行了一阵齐老爹四下里张望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小三,他真是个怪人。”
尤小三眨眨眼睛道:“老爹可是指他始终不肯告诉咱们他的姓名住处?”
齐老爹点头道:“难道你不觉得怪?”
尤小三淡淡地道:“老爹,你不知道。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人的脾性,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的高手人大都如此。”
“小三,我可说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实在替你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他的行踪那么神秘诡异,我担心他会提什么条件。”
“他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条件对我都只有益而无害。”
“你很相信他的话?”
“你不是也相信的吗?”
“那是先前,现在我想想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老爹,江湖上的高手奇人大都是一言九鼎,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坏人,所以我认为应该相信。”
“但我却认为知人知面不知心……”
尤小三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老爹,我只不过是开封城中的一个混混,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大人物,有什么值得他好害的。”
这话说的倒是事实,小三只是个混混,在开封城中既无什么身份,也无什么地位,那神秘白衣人为何要害他?
齐老爹默然了一下,微吁了口气,道:“小三,今晚上还到我那儿喝酒去,怎么样?”
“今晚上我不想喝酒了。”小三摇头笑着道:“现在才三更不到,我想另外找乐子去。”
“你想去哪儿找乐子?”
“怡春院。”
齐老爹立刻笑骂道:“才三天的时间,你小子就憋不住了,这时候怡春院的大门早就关上了。”
“我可以敲门呀!”小三笑道:“年轻人嘛!不时常出出火气怎么行?”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冷冷地接了口:“兄弟,你先别忙着去出火气,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你多时了。”
话声中,暗影里闪身走出来两个黑衣人,并肩拦在面前。
尤小三不由一怔,抬眼凝注。
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夜色很黑,看不大清楚两个人的脸庞,只能依稀看到两人的轮廓,陌生得很,从未见过。
他眉头暗暗一皱,转身对齐老爹道:“老爹,你退后一点。”齐老爹没有说话,连忙后退了两步。
尤小三脚下跨前一大步,吸了口气,道:“请恕我尤小三眼拙,两位是……”
一名黑衣人冷冷道:“过路人。”
“哦,两位有何指教?”
“我们兄弟手头上不大方便,想找你借几个。”
“两位怎么知道我身上有银子?”
“刚才我兄弟也在顺昌赌坊里。”
“两位输了?”
“嗯!”
“输了多少?”
“不算少也不算太多。”
“两位说个数目吧!”
“你的意思是……”
尤小三淡淡地道:“不管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我尤小三的人,但我可以告诉两位,我生性喜欢交朋友。两位既然找上我那是看得起我姓尤的。没话说,只要是我力量办得到的,我定照办!”
“好!”一名黑衣人抬手一竖拇指道:“拼命三郎果然很够朋友。”
“承蒙夸奖。”小三道:“两位请说个数目吧!”
“我们不想多借。”黑衣人伸出两根手指头,道:“只借这数目。”
小三道:“两万两?”
黑衣人摇头道:“我们刚才输掉的也不止这些。”
“两位的意思是……”尤小三目光凝注。
黑衣人冷冷地道:“二十万。”
尤小三脸色微微一变,道:“两位该知道今晚上我赢了……”
另一名黑衣人接口道:“我们兄弟很清楚,接连三天,你一共赢了十九万两,除开这三天给人吃红的七、八干两外,实际还有十八万两。”
尤小三道:“两位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为何还向我借这么多,我哪来这么多?”
黑衣人道:“你虽然没有这么多,但加上齐老爹的三万五千两就超过了,借我兄弟二十万,你们还有一万五千两。”
齐老爹一直静立在尤小三身后七、八尺远的地方,这时忍不住开口叫了起来,道:“你们两个可真会狮子大开口啊!”
黑衣人冷冷地道:“齐老头儿,我兄弟只借二十万两,留下一万五千两给你们开酒楼,已经够对得起你的了。”
尤小三忽然嘿嘿一笑,接口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尤小三并不是个把银子看得很重的人。两位要借二十万也无不可,不过,两位总该说出个道理来。”
“你是要问我们兄弟为何要借这么多?”
“不错,我相信两位必有道理,是不?”
“我们兄弟有急用。”“什么急用?”
“救人。”
“救什么人?”
“你跟这老头儿的两条命。”
“哦!”尤小三眨眨眼睛道:“你是说我跟齐老爹如果舍不得银子,就得舍命?”
黑衣人冷然点头道:“不错。”
尤小三目光凝注,道:“两位要杀我们?”
黑衣人道:“可以这么说。”
尤小三双眉忽然一挑,沉声说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人嘴里不说瞎话,两位请挑明了说吧!是不是高天虎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反问道:“高天虎是谁?”
尤小三愕然一怔,道:“两位不知道?”
黑衣人摇头道:“不知道,也不认识。”
“真的?”
“信不信由你。”
“那么我告诉两位好了,高天虎外号人称‘寒星手’,就是顺昌赌坊的总管。”
“那又怎样?”
尤小三淡然一笑道:“两位既然不是高天虎派来的,而且连高天虎的名号都不知道,可见得两位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尤小三虽然不是把钱财看得很重的人,也生性喜交朋友,但也不是个任人取舍之人,两位请便吧!”
黑衣人沉声道:“姓尤的,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尤小三吸了口气,道:“两位最好别跟我逞凶耍狠,开封城中不妨打听打听,我拼命三郎也不是好欺的……”
他话未说完,一名黑衣人已怒喝道:“姓尤的,大爷们原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你既然要找死,那就怨不得大爷们心狠手辣了!”
话落,突然跨前一大步,抬手一掌直朝尤小三当胸击去。尤小三刚要闪身避开,蓦觉眼前白影一闪,那神秘的白衣人已拦在他身前,一只手扣住了那名黑衣人的手腕脉门。白衣人好快的武功身手。他是怎么来的,怎么出手扣住黑衣人的腕脉的,不但尤小三没有看清楚,就连黑衣人自己和站在旁边的另一个黑衣人也都没有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而已。
那黑衣人腕脉突然被扣,心头不禁大惊,一声怒喝,左手疾出,立掌如刀,猛朝白衣人的胳膊砍下。
白衣人冷冷一笑,右手五指一紧,一阵碎骨声响。黑衣人一声惨叫,蹲下了身子,砍向白衣人的一只左掌,立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于此同时,白衣人右手五指一松,放开了他的右腕。
另一名黑衣人连忙跨前一步,扶起那黑衣人问道:“伤得怎么样?”
“腕骨碎了。”
那名黑衣人脸色勃然一变,抬眼望向白衣人,怒声道:“朋友,我兄弟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白衣人淡淡地道:“那么我问你,他们两位与你兄弟又有何怨仇?你兄弟竟要杀他们两位?”
“这……”黑衣人心头不由微微一窒,道,“那是因为姓尤的他不识相。”
白衣人道:“姓尤的他怎么不识相了?是不是因为他不肯把二十万两银子给你们带回去交差?”
“朋友,你胡说些什么?”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黑衣人摇头道,“我们只是向他借。”
白衣人淡然一笑道:“好一个‘借’,我问你,姓尤的跟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也就谈不上有交情了,对不?”
“不错。”
白衣人缓缓道:“你们与姓尤的既无交情又不认识,那我再请问,你们凭什么向他借钱,而且狮子大开口,要借二十万两,凭什么?”
“这个……”黑衣人心头又是一窒,沉声道:“这关你什么事?”
白衣人道:“这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可惜你们时运不济,被我遇上了。”
“你要管闲事?”
“我已经管了。”
“我劝你最好少管。”
“我管定了。”
“你自信管得了?”
“我不但管得了,而且绰绰有余。”
“朋友,好大的口气!”
“你要是不信,就不妨试试。”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朋友,可知道我们是谁?”
“知道。”白衣人淡淡地道:“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叫雷强,一个叫雷横,外号‘阴山双恶’,不错吧?”
黑衣人雷强双目陡地一睁,道:“朋友见过我们?”
白衣人摇头道:“没有见过。”
雷强道:“那你怎会认识我们兄弟的?”
“不是认识。”白衣人道:“是从你兄弟二人的相貌衣着腰间的兵器上看出来的。另外,我还知道你兄弟二人目前的身份。”
雷强目光凝注道:“你知道我们什么身份?”白衣人道:“黑牌杀手。”
雷强心中猛然一震,道:“朋友,你是谁?”
白衣人淡淡地道:“套你刚才说过的一句话,过路人。”
雷强怒目瞪视着白衣人,沉声道:“朋友,既知我兄弟的名号身份,你就该明白……”
白衣人冷声截口道:“雷强,你别再多说了,我既知道你两个人的身份,当然也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这件事,我既然已经管了,就绝不会罢手。”
语声一顿即起,冷冷地又道:“我也知道你兄弟的难处,现在我给你一样东西带回去交差,顺便替我带句话给高天虎——尤小三和齐老爹的事我管定了,他两位在开封城中只要有一点差错,我就唯他是问,你接住!”
话落,抬手掷出一物,直向雷强面前飞去。
雷强连忙接住,入目心神不禁陡然大震,急向默立在一边,左手捧着右臂,双目怒瞪着白衣人的雷横,喝道:“二弟,咱们走!”
声落,拉起雷横,疾步飞奔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夜黑中不见了。
目视“阴山双恶”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尤小三不由轻吁了口气,上前拱手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尤小三不禁一愕,没有立刻接话,他似在玩味着“你的命就是我的命”这句话的意思。
白衣人笑问道:“小三,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小三摇摇头喟然道:“我实在想不到这两人竟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阴山双恶’兄弟,更想不到他们居然成了高天虎的手下,顺昌赌坊的杀手。”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小三,你虽然也算得上江湖人,但只是开封城的江湖人,所以天下江湖上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就太多了。”
尤小三很明白白衣人说的是事实,天下江湖、海阔天空,其大无比,他所知道的江湖事若与真正的江湖人比起来,他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此,他点点头眨眨眼睛问道:“你刚才给双恶兄弟的什么东西?吓得他们居然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急急忙忙走开了。”
“是一颗铁菩提子。”
“它是你的信物?”
“那是一位武林前辈奇人的信物。”
“他对高天虎也管用吗?”
“绝对管用。”白衣人点头道:“你放心吧!今后你跟齐老在开封城中,高天虎那帮人绝不敢碰你们一下。”
“真的?”
“你应该相信我的话。”白衣人点了点头,道:“好了,细雨恼人。你跟齐老爹的衣裳都湿透了,当心着了凉,赶快回去换衣裳吧,再见。”
好快的身法,“见”字声还未落,人影一闪,已远在三丈外。
尤小三不由呆了呆,心中在暗想,“这白衣人究竟是谁?”
# # # # #
夜,已过四更。
顺昌赌坊的后院里,“寒星手”高天虎和“黑心秀才”余斌还没有睡,他二人正在房间里喝酒,等人。
高天虎喝了口酒,眉头忽然微微一皱,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余斌道:“大概就快回来了。”
高天虎道:“你看他们会不会办砸了事?”
余斌摇头道:“我想应该不会,凭他两个人的武功身手,应该……”
话未说完,忽然有所察觉地一凝神,笑道:“他们回来了。”
只听一阵脚步声急响,房间门口出现了两个黑衣人,正是“阴山双恶”兄弟。
高天虎一见双恶兄弟神情,脸色立时一变,道:“事情办砸了?”
雷强点头道:“属下无能。”
余斌眉头一皱,道:“事情怎么会办砸呢?凭你兄弟二人的武功身手,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姓尤的。”
雷强摇头道:“问题不是姓尤的。”
高天虎道:“难道是齐老头儿?”
“不是”。雷强道:“是另外有人插手管了闲事。”
“是谁?”
“总管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雷强说着,递上了白衣人交给他的那颗铁菩提子。
接过铁菩提子,高天虎心头不由陡然大震,脸色大变,问道:“这就是那个管闲事的人交给你的?”
“是的。”雷强点点头。
高天虎脸露疑色地问:“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雷强道:“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白衣,相貌长得很不错!正是武林传说中的那位……”
高天虎眉峰深皱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余斌一见那颗铁菩提子,脸色也是骤然大变。
不过,他的神色却要比高天虎沉着了许多。
他深吸了口气,目注雷强冷静地问道:“他交给你这颗菩提子时,另外对你说了些什么没有?”
雷强点点头:“他要属下带句话给高总管,这件事他管定了。他还说尤小三跟齐老头在开封城中若有一点差池,就唯总管是问。”
余斌目光转望着雷横:“你跟他动过手了?”
雷横道:“他武功太高,只一招出来,属下就已伤在他的手下。”
“你的伤势怎样,要紧不?”
“还算好,只是右腕骨碎裂了,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复原。”
原余斌喟然吁了口气,缓缓道:“既然碰上了这个主儿,就不能怪你们了。”
语音一顿,转向高天虎:“大哥还有话吩咐他们吗?”
高天虎微一沉吟道:“没事了,你们回房休息去吧!”
“谢谢总管,副总管。”
雷强雷横兄弟双双一躬身,转身回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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