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与刘易斯在城门下拥吻告别后的上午。
因为被反复告诫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再使用魔法,伊碧塔乘坐公交飞行扫帚而不是自己骑扫帚返回了科斯穆。
回到科斯穆的贵族宿舍后,伊碧塔的第一件事便是“补妆”。
只是抬头看看盥洗室的镜子,自己那精致的小脸白皙得就像鲜剥的荔枝,眼睛上下那高挑而挺拔的睫毛犹如一根根亭亭玉立的姚明。如此天生丽质,根本就没有化妆的必要。
伊碧塔要补的,是双臂上的妆容——两条自下而上蔓延的瘆人黑线覆盖在原本应该是动脉的位置,并在两腕扩散,顺着血管散布向手掌的每个角落。
——这是“英雄病”的征兆。
熟读卡斯佛伦历史的伊碧塔深切地知晓,这是在那个魔杖尚未被发明的洪荒年代每一个魔法师都或早或晚会患上的不治之症。
这种疾病会以像这样的血管发黑为始发症状,逐渐产生包括且不限于以下的并发症:
耳鸣;
头痛;
视线模糊;
哮喘;
咳血;
肺部纤维化;
虚弱;
起疹;
腹泻
呕吐;
厌食;
肠道菌群退化;
牙齿脱落;
血栓;
肾功能衰竭;
……
通常产生初次发病迹象后都会在一年到两年之内去世,继续使用魔法会使这一过程急速加剧。
尽管魔法师们学会了使用带有杖芯的魔杖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习惯徒手施法的伊碧塔终究还是为自己的放肆付出了代价。
她一直尝试用脂粉来遮盖双臂上的黑迹,在瞒过自己的同时也是为了瞒过自己的挚爱之人——刘易斯·亨利,使她能够安心地去执行王妃所下达的充斥着无上荣耀的出差任务。
好在亨利家的两位医师中名为“哲香”的那一位已经通过东方的魔法“灵气”对自己进行了调理,减轻了症状的痛苦;而名为“多拉”的那一位宣称有办法带自己去北境不死国治好这种致命的疾病。伊碧塔没有太过绝望,她要做的便是按照多拉的嘱托,静静等待通关文牒和签证的下发。
然而在当下,伊碧塔心中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打理好自己的形象,去参加今天午前的高等咒文一级课,一如既往地在临堂小测上拿到她实至名归的A+成绩,从而继续让她的美名响彻在科斯穆的每一个角落。
她用清水洗脸和眼睛,在擦干之后轻轻拍打,尽力抹去身体抱恙所带来的影响,让自己看起来健康而镇定。
回到屋内,课时未至,便歪在床上休憩一会儿。枕边还充斥着刘易斯尚未散尽的体香和廉价香水的气味。
有顷,课时至矣,伊碧塔便拿起上课要用的几本书,将它们夹在腰间;推开了房门,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贵族宿舍的走廊中。
霎时间,不同嗓音的问安声此起彼伏——
“公主殿下!贵安!”
“给伊碧塔·冯·卡斯佛伦殿下请安!”
“公主殿下!上午好!”
那些从宿舍中冲出来赶着去上同一时段的选修课的贵族学生在看到伊碧塔那英姿飒爽的身形后,纷纷停下脚步,鞠躬行礼。
伊碧塔也一如既往地用那友善而爽朗的微笑回应着每一个人,而这份笑容又招致更多的唏嘘赞叹。
在科斯穆诸多的学生眼中,眼前的这位蓝发少女宛如一位天使——
这份崇敬不仅来自于她A+的成绩,A+的容颜,A+的德义,更来自于“混沌福音”事件中的骁勇义举,以及由国王、王妃亲自颁发的荣誉勋章与骑士爵位。
换在平时,伊碧塔会伫立在走廊中,与她们攀谈;享受着同学、后辈乃至前辈们的崇敬。但现在的她脑海里萦绕的只有无尽的忧愁。
将社交应答委托给脖子和面部的肌肉记忆后,伊碧塔让种种长咒文单词充满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来麻痹自己,闷头走向走廊的楼梯口。
对面却迎头走上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拥有和伊碧塔相同发色、穿着科斯穆教师制服的瘦高女人。那是伊碧塔的姑妈、科斯穆的现任校长:邵莎·卡斯佛伦。
如同往常一样,伊碧塔抬起双目,用那锐利而坚毅的眼神望着邵莎——尽管早已没有了曾经那般的鄙视和厌倦,但这仍使得邵莎退缩而犹豫。
邵莎终于还是将家族过往抛到了一边,鼓起勇气说出了她的来意:“伊碧塔,国王陛下要召见你。”
——看来午前的课是上不成了。
由于双塔廊桥在混沌福音事件中被(刘易斯的电饭煲)炸毁了,从科斯穆通往王宫的陆路被阻断;邵莎便骑着飞行扫帚,载着伊碧塔自空中飞往王宫。
尽管是炎炎夏日,但在高空气流的吹拂下却使人感到凉爽而舒适,远处飘来微咸的海风,令人畅想着金枪鱼和三文鱼的丰饶。
伊碧塔不知道自己还能呼吸这样的空气多久。
不远处便是正在维修的双塔廊桥——木质的脚手架从地面一直攀升至廊桥的顶端,填补和支撑着桥拱的每一寸角落。伊碧塔觉得很奇怪:几乎每次看向这座脚手架时,都没有工人在上面工作;但桥面却在切切实实日渐合拢,今日看去,似乎只差不到两三米的桥面就要完工了。
伊碧塔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科斯穆这道最惨烈的伤疤彻底“愈合”的那一天。
邵莎载着伊碧塔停泊在王宫的院落当中。
因为事先都打好了招呼,很快便有王宫的卫士——瓦尔基里们前来带路,护送伊碧塔和邵莎前往国王的办公室。
穿过王宫二楼办公区熙熙攘攘的走廊,左右到处是或掩或闭的门扉,从其中可以听到细密而嘈杂的打字机声和说话声——随着卡斯佛伦王国的日益繁荣,王宫的工作量激增,而这些曾经属于皇亲国戚的房间则纷纷被打通了彼此的间隔、改造成了办公室,供诸多的大臣与官员们使用。
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里面仍然保留着一些旧时的气息:砖石支撑的窗框,老旧的木梁以及金光灿灿的烛火吊灯,也可以看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正在被全玻璃的大窗、魔法风扇和魔力吊灯所取代,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舒适。
来到尽头那扇紫红色的木门前,瓦尔基里为姑侄二人敲门并请到了进入的许可,随后便开门请她们进入。
开门的一瞬间,伊碧塔便立即感受到了强烈的明暗变化:挑高的天花板左右,是两面透亮的玻璃幕墙,细纱织成的窗帘微微遮挡着自南天射来的日光;空旷的大理石地板的中央则坐落着宽大的红木总裁桌,桌后皮沙发上坐着的,则是王妃瑟娜那穿着连衣裙的幼小身影与狡黠的目光。
至于那身着巨大铠甲的国王阿瑟,则背着手、背对着伊碧塔,注视着墙上那张自己的巨大半身像。
“给国王陛下、王妃殿下请安。”伊碧塔和邵莎行礼。
背着身的国王抬起一只金属大手,示意平身。
如同往常那样,接下来的对话便是瑟娜和伊碧塔之间了。通常伊碧塔受召见时都是这个架势:国王只下达诏令,对话并不由他负责。
“欢迎,请坐。”瑟娜示意伊碧塔在自己面前那张旋转椅上坐下;邵莎为伊碧塔拉开椅子;在伊碧塔入座的同时,瑟娜则从自己手边的文件架中抽出一口颇厚的文件袋放在桌子上。
瑟娜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的通关文牒和签证已经审批好了,护照和成绩单也在里面。你明天便可以和‘那位’出发。”
“真的吗?这么快……”伊碧塔略微有些吃惊。在她印象中,北境不死国的签证审批通常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如今这份一个星期便交到自己手中的签证令她着实诧异。
“别忘了,你仍然是卡斯佛伦王族的一员,陛下依靠特权给你办个加急是没问题的。”瑟娜像个老板一样,得意地翘起了她那根细嫩白皙的精灵大腿。
“……感谢。”伊碧塔低头鞠躬示意。
“当然了,加急也没有那么容易。这并不是就医签证。我们转托了梅丽斯堡大学的关系,给你的办的是I21学生转校签证。你到那边的时候得去学校报个到。”
伊碧塔知道梅丽斯堡——那是北境不死国的首都;而冠以这个名称的大学,则是与科斯穆魔法学校齐名的高等魔法学府之一。
邵莎校长曾经尝试促进过两所魔法学校的交换生项目,但梅丽斯堡大学的学生大多数是不死族的死人,而科斯穆却是一所纯粹人类组成的活人学校,让死人与活人共读,或是活人与死人共读……显然阻力重重。这个交换生项目到目前为止也没换出个子丑寅某来。
只是伊碧塔关心的显然和别人不太一样:“转校?那我在科斯穆的成绩岂不是——”
瑟娜依旧是那副笑脸,仿佛刻意在活跃气氛,努力让伊碧塔忘掉她已经是个濒死之人的事情:“这个你放心,在邵莎校长的努力下,卡斯佛伦和北境的平均成绩算法已经完全互通了,你在科斯穆的成绩转移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随后便保持着那副面容,等待着伊碧塔说出表达“释怀”之意的话。
但显然伊碧塔并不接瑟娜的茬,敏锐的她几乎立即察觉到瑟娜已经没有什么正事要说了,就趁着瑟娜睁着大眼等回复的功夫,谦卑而冷淡地鞠躬说道:“原来是这样……我可以……告退了吗?”
伊碧塔知道瑟娜在尝试提升以自己作为代表的王室在伊碧塔心中的好感度;但面对着这个篡夺了父亲王位的王室,这点程度的礼貌已经是伊碧塔自己内心能够接受的极限了。她纵然不想惹王妃生气,但她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见风使舵的丧家犬,更不想在言语中阴阳怪气——那有违骑士精神。
“别那么急嘛。伊碧塔……”这显然呛到了瑟娜,以至于她几乎要做出捂脸的姿势。
但看到瑟娜确实还有话要说,伊碧塔便恢复了严肃的正襟危坐姿势。
瑟娜打了个手势,令房间角落中的几个侍从退下,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而略有犹豫地对伊碧塔说道:“其实,我和陛下商量了一下。陛下说他打算在你成年之后,将王位让位于你。”
这是伊碧塔万万没有想到的——尽管不否认国王和王妃的贤能,但一直以来伊碧塔都认为阿瑟想要将卡斯佛伦变成自己的王朝。
可是想到王妃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自己将死之时告诉自己——如是一来阿瑟岂不是可以拿出一副“法尧禅舜”的姿态,待到自己死了再名正言顺的稳坐江山了吗?
伊碧塔霎时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考虑到王妃又刻意驱走了侍从,只留伊碧塔和邵莎,将这个情报牢牢控制在王室和卡斯佛伦旧族之间——这又是为什么呢?
伊碧塔没有急着发怒,而是皱紧了眉头向瑟娜质问道:“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瑟娜说道:“你是卡斯佛伦最后的血脉,而这份血脉是卡斯佛伦人民的信仰。我和陛下都希望你能够康复,然后活着回来,健康地接过王位。”
瑟娜看了看背后的国王阿瑟,阿瑟耸了耸肩。瑟娜回过头来苦笑着说道:“陛下受的伤比我想象得要重上许多,我和陛下是没法拥有子嗣的。而卡斯佛伦肯定不会接受我一个精灵做他们的王。”
然而这从根本上彻底激怒了伊碧塔,她站起来大声吼道:“如果你们知道这份血脉重要的话!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杀害我的父亲?还把我的兄弟姐妹一个不剩地全部处死?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尽管究竟是谁亲手杀死了父亲一事仍未有定论,甚至阿瑟也公开宣称将会严惩凶手;但伊碧塔坚信是阿瑟指使他的亲信下的手,没有别的可能。
出乎意料的是,瑟娜却拿出一副愧疚忍让的姿态:“我很抱歉,那是光王教会的罪过,但这份罪过不得不由你的家族来承担。当时卡斯佛伦家族和光王教会深深的绑定在一起;如果不根除卡斯佛伦家族,就没法撼动光王教会的根基;而光王教会不倒,整个卡斯佛伦乃至米雷兰都会生灵涂炭,你是知道的。”
伊碧塔知道那段时间父王和光王主教盘算着征收“十十税”,即全盘征收该年所有收成,然后发动全卡斯佛伦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上战场和天洲死磕的计划。
“那为什么不把我一块杀了?”伊碧塔赌气问道。
——像个孩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伊碧塔不喜欢这种感觉。
瑟娜却真诚地用那双大眼望着伊碧塔:“陛下在科斯穆找到你之后,感觉到了你的不同——你依靠自己的天赋,你有你自己的追求,而这份追求是如此的坚毅以至于我们相信你不会被教会这样的东西左右——无论是光王还是别的神。我们一直以来都认为你能够打破王族被教会束缚的腐朽轮回,为这个国家重新带来荣光,只是现在的你还太年轻。”
瑟娜继续说:“陛下同你一样,爱着这块土地,爱着这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你是卡斯佛伦的明珠;我们只是暂时把她从你手中借走,待到将她打造成配得上你的国家时再交还于你,她永远是你的。”
伊碧塔从瑟娜的眼神中读不出撒谎的痕迹。
仇恨,懊悔,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想从她的喉咙中喷涌而出,却像“啦啦之地”的进城高速路一样堵成了一锅粥,反而使她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然而就在此时,宛如瑟娜早已算计好谈话的进程与时间一般,王宫和科斯穆通用的午休铃声响起;门外官员大臣们叮叮咚咚的嘈杂皮鞋声也绕过隔音门,顺着建筑框架传了进来。
这放松的声音让瑟娜自在地跳下了老板椅,高高地伸了个懒腰并展示她那娇嫩而洁净的腋下,说道:“我和陛下要去用午餐了,一起吗?”
面对王室的邀请,邵莎对着伊碧塔一通挤眉弄眼示意让伊碧塔接受邀请,但伊碧塔显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思当中,嘴上不由自主地就说道:“不……不了。”
瑟娜连忙用尴尬的微笑给邵莎递了个眼神“随她去了”,宽大地回应道:“当然,没关系,只是工作餐,不会比学校的饭好上太多。”随后便在国王的开门下阔步走了出去,临离开办公室之际,却又回过头来,如同向刘易斯问出那个令她怀疑人生的问题一样,向伊碧塔下了课题:“那么,待到你回来时,就来告诉我:你打算把卡斯佛伦变成怎样的一个国家吧!”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应当站起来的伊碧塔听完,低头轻声嘀咕了一句:“是……陛下。”然后才在邵莎的撺掇下站起身来,沿着瑟娜的脚步离开了办公室。
返回的途中姑侄二人依旧一路无言;但回望着那从城堡主体扩建突出的玻璃幕墙办公室——
“我会活着回来的!绝对会活着回来、把王座拿走给你看的!”这样的决心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伊碧塔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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