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月经。来的最不是时候。
下体有明显的肿胀感，下坠感，能感到在流东西，甚至莫名产生“hp-1、-1、-1”的奇怪幻想。
这些不适在睡意消失后异常清晰，伴随小腹微微的痛楚，以及身体的虚弱，整个身体像受重伤的熊、或者小兔子。这一个月来的训练全都感觉不到了。
他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艰难挪到学校的。
站在起跑线，苏巧偷偷咬着牙，并不打算请假。他不能放弃，没办法放弃。过往的一幕接一幕，心潮的一波接一波……可意识却伴随身体的抗议，逐渐飘远了。
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诱惑。
——何必呢？
——何必这样执着呢？
又没人看着你。坚强只会被理所当然地忽视，脆弱一点就好了啦，谁愿意做石头缝里挤开泥土的草呢。你明明已经很累了。你明明状态很差。你明明是个……
是个……
女……
那两个字像针扎一样尖锐又带电，几乎一瞬间就把苏巧扎醒。
第三棒快要接近，落后了第一名四米左右。苏巧没时间盘算如何才能追平，也没时间盘算和敌人的身高体格差距。他能做的，就是接过第三棒，尽力跑，尽力跑。
比赛半程，身体逐渐轻飘飘的，像在飞。苏巧知道这是脱力带来的错觉。
飞起来可不会这么慢。
原本的焦躁不适不安沉重到了实际比赛倒无暇多想。反正接起棒就是跑。头脑几乎还空白地，比赛便结束了。
冲过终点线，苏巧不知道名次，头很晕腰很累腿要酸炸。韩姐冲上来给他送水捏背，狂灌了几口矿泉水后，他才有空观察同学的脸色。
理所当然并不是什么多轻松的脸色。
他没问，只是静静观察其他班的人，从场上的表情对比推断：他九成是最后一名。
心里蓦地一下就轻松了，轻到空落落的，像坠进无底洞。他忽发现自己其实没多少难过，也许从早上发现大姨妈后，他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如今不过是给死倔的心盖棺定论。
到头来他还是没证明什么，也没赢得什么。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如既往，一如既往。
鼻子忽然有点酸，酸到他笑出声。笑完又灌大口水。
“你还笑！你抢的最后一棒，结果跑成这样。换个女生上去都比你跑得快！”总有好事的八婆嚼舌头。苏巧抬眉扫了一眼，发现出声的是班里那个一直跟他不对付的女班长，叫……叫什么来着？
他撇嘴，“关你淡事。有空多听妈妈的话，少跟别人叽叽歪歪。”
苏巧这番话其实有点遭恨。毕竟他现在算千古罪人，罪人不认罪还这么吊，容易挨打。至少周围就有为女班长“敢怒不敢言”的舔狗。
“苏巧别说啦……”韩姐嗔怪瞪苏巧，又回头怒瞪班长，“还有你，林诗苒你会不会做人？你妈就这么教你的？你这么能要不下个男生接力你来跑？”
林诗苒似乎有点怕韩姐，“他、他损害了班级形象……！”
“有个几把形象，你跟野男人在操场没羞没臊的时候也没见你考虑过班级形象。”
丑事被当众说出来林诗苒几乎要气炸，“韩娟你！”
“好了好了……”苏巧此刻倒是别样地平静，不过也别样地疲倦。他打断争吵，只感到身体越来越重，越休息，反而越累，越重。他扫眼同学，说，“随便你们怎么想吧。我没跑好，我认错。但少给我阴阳怪气。”又看韩姐笑，“爽完了，咱喝酒去？”
“流氓混混。没救了。”班长终于被气走，同学散去，周围只剩韩姐。
韩姐静静望着苏巧，忽然严肃问：“你身体不舒服？”
“没啊，生龙活……好吧你怎么看出来的。”苏巧焉巴。
“我好歹看你训练这么久，你发挥怎样我比他们清楚。而且你现在脸好白，还在流汗。是疼么？”
“……嗯。”
“疼的哪里？”
“肚子。”
他没有说完，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钻进他衣服，他瞳孔猛缩，生怕韩姐摸到他胸口的秘密……幸好韩姐只是帮他按摩小腹，并没有乱动。
“少吃点不干净的路边摊吧……”她埋怨，可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
苏巧歪着小脑袋，盯那张青涩却艳丽的脸，看她脸越来越红。他忽然想起前两天韩姐在他家做早饭，围裙是淡黄色的，肩带落在她洁白的肩膀，好看得紧。
盯了十几秒，韩姐忽然抽出手，偏过头，“再盯我不管你了。”
“你好看我才盯的。”
“意思是我不好看你就不盯了喽。”韩姐突然声音高三度。
苏巧笑了笑，他忽然知道韩姐这时候想听什么……鬼晓得他怎么灵光一闪知道。“你永远都好看。”他随口说。韩姐脸上得意笑开花。
最后两个人还是没喝酒。韩姐不准，说胃病不能喝，还拉他去班里拿胃药给他服。
苏巧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毛病根本不是胃。随便几句话推掉，装成是痊愈。才逃过韩姐的过度关心。不过快到中午越来越疼，苏巧有点忍耐不住，便装逃课上网，独自去了医院。
想也没想和上次挂了同个号。快进去才察觉不对，挠挠头，一看标牌儿：“泌尿外科”。
诊室里，上次那医生正端着个大瓷杯吹热气，瞅见他，噗嗤乐了。
“好久不见啊小妹妹~”
苏巧反唇相讥，“你才小妹妹，你老婆小妹妹，你全家都是小妹妹。”
“我倒是想。”医生嘀咕，“说吧？怎么了，想通打算做手术？”
苏巧忽然低下头吞吞吐吐，“没……我就是问下，痛……痛经怎么缓解……”
当着医生面说这种私密又羞耻的问题，苏巧脸简直要红炸，可没办法。问别人他不敢，问他妈他嫌丢人，想来想去，唯有来问医生了。反正市医院挂普通号也不贵，才几块钱，只要别买药。
医生端瓷杯的手凝滞了好一会儿。
“妈的，这你咋不挂妇科。”他喃喃。
苏巧抬头难过，“我一大男人挂妇科岂不是要被前台小妹当变态？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不是……”医生抓得头皮都要赤地千里了，“你这问我……我也没经验。你非要我说我只能让你多喝热水。顶多来个多喝热红糖水。还有多喝热板蓝根。”
“你一个医生连痛经怎么办都不知道，你还是医生么？”
“这能怪我？隔行如隔山，你让隔壁妇科来说说前列腺炎咋办，她也一脸懵逼啊。她日常工作能接触到个鬼的前列腺。像我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患者问我痛经怎么治疗……你等等。”
医生一边抱怨，一边掏出电话，顿了顿，对苏巧深叹口气，“我帮你问问同事吧。唉，你这孩子。性别得尽早纠正过来，不然以后还要像今天这么尴尬。你能倔着不挂妇科，可你以后难道能去住男生宿舍么？”
苏巧没话，低着头，也不知在作如何感想。
医生确实是好医生。帮他问了很多。苏巧拿着医生送的药，扫过医生给他记的一长长长串经期禁忌，十分咂舌，尤其“经期前后不可饮酒”这点，令他苦恼抓半天头发。
“嘿。女人这种动物，还真麻烦。”他感慨。
“别忘了你就是个女人。”医生泼冷水。
苏巧破天荒没生气，以往听到这种话，无论是察觉真实性别前还是察觉真实性别后，都少不了要龇牙咧嘴。
可他这次却没什么多余情绪，他叹口气，知道是医生这句话他听进去了。
女人啊……
在他一贯印象里女孩子都像是精致易碎的瓷器。这个形象实在无法跟自己联系起来。他倒觉得自己更像个小土包，光秃秃的，指不定里面还埋着死人。表面有几株天南海北搬迁来的野草，顶着石头野蛮生长。
他不像女人——女人也不像他。这一切像是个荒唐又无聊的玩笑。
也许某天醒来，就会“哇哦”一声，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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