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如果不反抗我，就不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了。”敖然狡黠地一笑，说着他手中的宽面血刃还原为红色的液体，经臂上的伤口回到他的体内。就算是以血为武器的他，也不能长时间同时使用两件血做的武器，否则身体会承受不了。
见战斗已经结果，魍从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闪现，咯咯地笑了，“你也是的，明明只要马上撤退就好，又何必打这一架呢？你不是一直信奉着‘不做没有回报的事’这一信条吗？”
“谁说没有回报了？作为胜者的这份荣耀感，可是很多东西都换不来的。”敖然十分享受似地舔了舔嘴角。
魍露出“拿他没办法”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
将胜利成果吊挂在半空中，玩够了的敖然与魍准备打道回府。在路过被伤得惨不忍睹的琳弥时，魍问道：“这个家伙，要怎么办？”
“伤成这样，也活不了了吧？就这样死了的话，对她自己和我们而言都有好处。”
“嘛，不管怎样，到底也还是魔物，不值得同情。”
奄奄一息的琳弥清楚地听见了，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去了。她其实不想知道，不想知道真相，不想面对自己的愚蠢，可是现在的她连捂住耳朵都没办法做到……
她愚蠢了，也太弱小了，完全无法跟上最崇敬与最憧憬的零大人的脚步，只能远远地仰望他的背影……到最后，她竟然把他跟丢了，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其实清楚的，自己是被利用了，因为身为魔物的他根本不可能得到人类的信任，连棋子都当不了，只能当一个用完即弃的道具。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呢？明明已经那么虚弱了，明明连动都动不了……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要死了，就不会悲伤了吧？自己本就是被世界所抛弃的将死之人，若不是他，自己根本活不到这一天……
——呐，杀了我吧？
琳弥想开口说话，但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吗？”魍问道。
“至少她也帮助了我们，就让她活久一点吧。冥妖森林到了晚上，魔物就会开始活跃，介时自然会把她吃掉，她的‘生命’也可以就此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延续。”
——为什么，我连死都不被允许？
这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一滴眼泪在此时悄然滑落琳弥的脸颊。然而就算注意到了，他们也只会单纯地以为，她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哭泣。
“你还真是‘善良’啊。”魍用略带讽刺的语气说道，“话又说回来，那个拿刀的女孩去哪里了？”他转身向前走了几米，四处查看。
这么一说，敖然才想起了还有在场一个人，“不晓得，应该是逃掉了吧。那个女孩本来就与他们交情不深，也不是那种能豁得出去的性格。就算她躲起来想要偷袭我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零飒的战力是他们之中最弱的，武器还是那种没有开刃的刀。在开始计划的时候，敖然就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对战局起到的作用只能用鸡肋来形容。
“说得也是……”
嘣——
敖然的身体猛然一振，跪倒在地，一滩血迹在他的身下渗开。
他能精准控制自身的血液，因此血很快就止住了，但那颗深入大腿的子弹令他失去行动能力，无法从原地离开……来自腿部的剧痛，以及意外受袭的震惊，象征着他引以为豪的计划已经粉碎。
五米之外的一棵大树后方，面无表情的零飒举着一把大口径的白色驱魔枪，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敖然。
过度的骄傲与自负，让敖然与魍丝毫察觉不到敌人的靠近。此时此刻，扭转了当前战局的，正是他们方才所看不起的零飒。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同样保持冷静的还有魍——他迅速举起了之前用来向夜凌射击的手枪，瞄准零飒。
敖然、零飒、魍，三人的站位构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零飒若再向敖然开一枪，魍也会立即开枪。但魍和零飒相距十几米的距离，再加上自己不怎么样的射击水平，并不能保证精确命中零飒。贸然开枪而又无法成功击中的话，同伴的性命也会不保。
零飒自然也不会冒险开枪，她的目的是一命换一命。只要敖然放开芷屽，己方的安全同时得到保证，她就收手。
紧张的气氛在三人间蔓延，仿佛铺天盖地的粉尘，一点即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仅仅在原地僵持着——
一个小时前。
零飒极不情愿地同意与他们一起行动，因为她没有其他选择。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残忍地杀害村民们的人到底是谁，至于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凶手，旅途中自然会揭晓。
零飒本人并没有多少行李。几件衣服，一把母亲留给她的灵魂刃，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因此她的行囊很轻。上一次出行，她就一次性地失去了全部的亲人；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了。除了报仇雪恨，她的人生已不再有其他意义。
她不会选择相信他们，她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零飒，这个先交给你保管吧。”念静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将一把有着白底黑纹外观的驱魔手枪交给她。
“这、这是……？！”虽然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但零飒清楚驱魔枪并不便宜，而且这种枪只能使用专门的子弹——驱魔银弹，价格更是不菲。
“拿着吧，可以用来防身。”念静干脆地把枪塞到她的手里，“最近我会比较常用普通的枪，所以不用担心。如果遇到危险，就大胆地用。这个的后座力可能有点大，但效果绝对可以保证。来，我教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在外旅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经常会遇到一些危险。在这方面你的经验还很少，多一件武器，也多一份安全保障。”
“这个，很贵重吧？”
“没关系的。因为，你是我们重要的伙伴呀！”
——伙伴？你们……把我当作伙伴？
零飒觉得这个词无比地讽刺。
——对我做了那种事，你们还好意思称呼我为“伙伴”吗？
零飒最终还是收下了驱魔枪。虽然认为自己应该用不上，但反正拿着它也没什么损失。如果对方想再要回去的话，就只能看自己的心情如何了。
……
没有想到，临行前念静交给自己的驱魔枪，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能力为精神操控的魍与能力为切割灵魂的自己，竟然要用枪来一决高下。尽管念静教过自己枪的用法，但零飒对自己的技术并不那么有自信。而这一点，敌人不知情。
在此之前，零飒还在疑惑，自己靠近重伤不能动弹的芷屽时，念静为什么要开枪让芷屽复活。
现在她想明白了。在芷屽失去意识期间，即便自己割断了灵魂线，魍也会不断生成新的灵魂线来将芷屽控制，因为彼时的他是毫无防备的状态。为了达到目的，当时的自己将不得不杀掉芷屽，用那把灵魂刃——如果选择用念静交给自己的枪、通过近距离的射击让芷屽复活，来不及切换武器的自己很有可能就会被夺去手中的枪，陷入万分危险的境地……
当然，念静当时不一定想了那么多——她在作战的时候常常凭靠直觉。
就结果而言，念静是对的。她与芷屽二人都知道自己非常重视灵魂刃，不愿意用它来杀人，不愿让它沾染上鲜血。所以芷屽当时才会说“你并没有杀人”“刀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净”，所以念静才会把重要的武器交给自己。另一方面，魍控制下的芷屽那冷血无情的攻击，也让自己深深领悟到外面世界的凶险，认识到自己的求生欲望竟是如此强烈……她不应该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以旁观者的视角待人处事——世界会因此给予她深重的惩罚。
她必须直接参与战斗。如果只带着保全自身、不冒险的念头，她本人也不能活得长久。
弹匣里装满了有驱魔效果的银弹。所谓银弹，其实就是在普通的子弹表面镀银，因此相比普通子弹，它的体积更大，射入人体后的杀伤力也更大。
敖然清楚，即便可以控制血液取出大腿里的银弹，他自身也无法忍受那种钻心入骨的疼痛，已经造成的神经损伤也令他失去行走能力。
双矛血链上还携带着芷屽，直接进攻的话速度会慢上许多，至少快不过子弹。同时，他也没办法在零飒眼皮底下召唤出另一件武器，因为哪怕他本人的动作大一点，零飒也会立刻警觉。
敖然高举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别那么冲动，我们好好谈一下吧？你也有话想跟我说，对吗？”
零飒冷冷地回应，“我的要求很简单，把芷屽放了，我就放下枪。”
“这个并没有问题，但是你又怎么保证……你能照做你刚刚所说的事情？”乖乖妥协，那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理由杀你们。”
“就算没有理由，也会有纯粹的杀戮。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敖然在试图用暗示性的语气引导话题。
没有理由的杀戮——尽管幽灵没有作恶，还是会有人要不断地消灭他们。这种事情零飒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我，很讨厌那种事情。”零飒把手上的枪握得更紧了。
“冷静，冷静！”敖然更用力地举高双手，“我这边也要为自身的安全着想，不是吗？你再好好想想，那些人，真的值得你去为他们那样做吗？上一次，你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救了他们，可你却得到了什么？亲人惨死，家破人亡……这样来看，你更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们的敌人是相同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亲人被杀害？”零飒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异常。
敖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幸好他反应快，连忙补充道：“因为我刚刚听见了你们在村子里的对话啊。他们的道歉实在是太假了……你的遭遇真令人同情，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当然是帮你干掉他们，他们对你那么残忍……”
“万一他们不是真凶呢？”
“他们百分之百就是凶手……”
“我是说万一。”零飒加重了语气。
敖然顿时明白，他没办法就这样简单地敷衍过去。
“……就算万一如此，我们也可以帮助你找到真正的凶手……”原本敖然还有些信心可以说服零飒，但他现在发现零飒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骗。
“如果我想杀他们，随时都可以做到。”零飒的目光变得更加寒澈，如极地的千年冰川，“比如现在。……但是我没有那样做，证明他们对我来说还有用。我再说一次，现在，放了他，立刻。”
“你若是开枪，我的同伴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何必为了他们冒险呢……”敖然还没有放弃，他赌定零飒不会真的开枪。
“我确实是在赌。而且，我同样可以赌你就是杀害我亲人的凶手，这种可能并不能完全排除。用我的一命，换仇人的一命，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那好吧，听你的……”敖然见对方紧咬不放，只好就罢。于是他身后的双矛血链开始缓缓地动起来……
“慢着！”
零飒突然厉声叫停。敖然顿时吓得动都不敢动。
“把你的武器还原为原本的状态，收回身体里。别让我看见有血从你的身体里跑出来。”她补充说道。
零飒多留了一个心眼。若敖然仅仅是放开芷屽，便马上就能恢复攻击力，双矛血链可以立刻趁己不备地偷袭……
这句话，比此前的任何一句威胁都令敖然感到恐惧。这个女孩的心计，远是自己的预想之上。然而此时此刻，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将芷屽吊起的双矛血链开始变化为鲜红的液体，在空中不快不慢地移动，最终不甘地回到敖然的身体里。同时，芷屽被重力拽回地面，身体发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退散，芷屽复活了。
尽管零飒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却没有立刻放下枪，就连枪口的朝向也没有变更哪怕一度。
“我已经放人了，你也应该遵守承诺，放下枪了吧……”
“先让你的同伴把枪放下。”
果然，她比想象当中要聪明多了。敖然懊恼地想。
“可是我又怎么保证，他放下枪后你不会杀了我呢？”
零飒没有回答。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又回到了最初也最为关键的话题。敖然、零飒、魍三人互相牵制，形成难以破解的僵局，气氛跌破冰点。
在这种关头，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一开始，复活后的芷屽还一头雾水，但很快他就理解了现状。摆脱了尸体的身份后，他不再是一个局外人，三人的僵局只能由他来打破——
芷屽开始向魍走去。
见状，魍立即警觉起来，“你干什么？！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把枪放下吧。”毫不在意威胁的芷屽走近魍，轻轻松松地把手搭上对方持枪手臂，甚至不用担心枪走火。
“你不想要你同伴的命了么……！”
“你这把枪，是**吧。”
魍愣住了。零飒惊呆了，拿枪的手抖了一抖，而同样震惊的敖然甚至没能抓住这一机会进行反击。
世界安静了。
“开什么玩笑！”魍立刻用吼声反驳，“这可是真枪！杀人用的！”
“从你们刚才的反应来看，被我说中了吧？”芷屽笑了，“再怎么辩解也没有用。”
魍不敢把枪放下，但也不知道怎么驳回，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是在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零飒整理了一下头绪，又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面前的敖然身上。她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枪，在警惕对方一举一动的同时，倾听芷屽的话。
“理由，当然也是有的。”芷屽耸耸肩，“夜凌中枪后，我去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子弹射在很浅的位置。可你是在非常近的距离进行射击，若换作普通子弹，将他的腿打穿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知道，**就是为了不把目标杀死而设计的，子弹的射速很低，打中人体也不会致命——这是一种便携式麻醉手枪，与普通的**有很大不同。第一，体型小，方便携带和隐藏；第二，所用的子弹经过特殊设计，其外观与普通子弹相同但要更小一些，除弹头外的部分表面有一层凝胶，内含有能让人瞬间麻痹的强力麻药。这种枪是针对体质比普通人强劲的异人而设计的，因为普通的针弹射不进一些的异人皮肤，所以子弹需要有一定穿透力而又不至于杀死对方。这种枪是新型号，最近还没有开始销售，不过我刚好有一个擅长收集和使用各种枪械的大姐，她想办法弄到了一把。只可惜在此之前我只见过一次，好像就是上次做公会任务的时候，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如果是念静姐帮夜凌处理伤口，她可能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
——沉默。
在钛合金一样的证据面前，魍无言以对。
接着，芷屽一把夺过魍手里的枪。
“喂，你想怎样？！”
魍还来不及劝阻，芷屽就突然把枪口朝向敖然，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这是最好的证明方法。”
几乎是在枪响后的一秒内，保持跪地姿势的敖然腹部中枪，瞬间两眼一黑，接着倒地不起。
确认敖然真的失去意识后，零飒顿时长舒一口气，最大限度地放松下来。
“反正被打中之后不会死，这一点你心知肚明。为了我方的安全着想，只好请你的同伴先睡一觉了。更何况，剧烈运动不利于伤口的痊愈。”
芷屽把弹匣拆下来后，又将枪扔回给魍，“这东西也不便宜，就还给你吧，下次用的时候就要小心一点了。……我不知道你们的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又有什么阴谋，但我不会去追问，因为严刑逼供这种手段对异人不仅行不通反而还容易被反咬一口。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去调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手里拿着芷屽还给他的枪，表面上依旧清醒的魍像失去魂魄一般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芷屽和零飒将昏迷的夜凌与念静背进附近的幽灵村庄并照料。
不一会儿，他像睡醒了似地忽然望向敖然，又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叹了一口气后，他用相对较为矮小的身体托起敖然，一步步离开冥妖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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