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每当蓝色的天球升到头顶,沙漠中的一切都沉寂下来时,女人便会如约而至,给诺一带来当天份的食物。
一开始两个人都沉默着,诺一吃自己的东西,女人坐在不远处的沙丘上,一个人看着星星。
明明来自于不同的世界,生活中的一切都能成为谈资,但为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呢?诺一嚼着肉干,看着女孩孤寂的身影。他试过和她聊聊,但后者似乎有意终结话题,自己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会被“嗯”“哦”“这样啊”之类的词怼回来。
诺一不久就放弃了,既然对方不愿意开口,那他也没必要强行去说。光是对方在那里的事实,就已经能缓解内心的孤寂了。
但这一天晚上,女人主动开口了。
“你走的太快了。”她说道,“已经快要能看到我们骆驼的屁股了。别给我着急,顶多还有个三四天的路了。”
“可我走得慢悠悠的。”
“但是你早上没有这么多行李要收拾。我们基本上天全亮了才会出发,你起得太早,实际一天走得距离比我们多。”她顿了顿,望向自己伙伴们正驻扎的方向,“要是过于靠近队伍的话,出现的后果必须由你自己负责,我不会替你说话。”
诺一扮着鬼脸,故作夸张地说道:“你们商队到底是卖什么的?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想被吃掉?”
女人翠绿色的眼睛瞄了过来。诺一噤声,他看着女人,对方毫不掩饰威胁的意图。如果继续问下去,就是自己不知好歹了。如果真的想问,诺一觉得自己还是先想好自己要被怎么料理比较好。
开玩笑的语气就是这种时候最方便,如果冷场了也不会过于尴尬。诺一默默地嚼着肉干,女人身子转向他,眼神却四处飘忽。片刻后又站起身,从沙丘上望向他,宽慰道:“等到你跟‘王’办完了手续,我会介绍你来我们商队遛一圈的,只不过什么都不会卖给你就是了。”
“我说,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诺一向女人问道,对方耸耸肩,展示不可置否的态度,“还有,你说的‘王’是谁,登记户口的办事员?”
九界的语言很奇妙,据诺一的盟友介绍,在这世界的顶端的英灵殿里,有专门的神灵会转化那些说出口的语言,使得人们可以互相理解对方的意思。即是说,诺一从来没有懂过女人说的语言,只是那神灵将对方的“意思”传递了过来而已。
诗神布拉吉——他的神格简直就像是一个随身翻译机,为整个九界的居民随叫随到。诺一觉得九界的神似乎都有些脱线,这职务虽然很重要,但作为一个神而言实在是有些掉价。
最重要的是,他不管中庭。
女人说出的“王”,在诗神的翻译中只有一个意思,即是“皇帝”。诺一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仍然停留在中文里,他本想要开一个“姓王的办事员”的玩笑。但说出口来,女人接收到的意思却完全不同。
她显得有些愠怒,女人猛地指向诺一,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没大没小过头了,你教你这么说话的?”
“啊?”诺一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随后又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一拍手掌,“哦!你在说那个‘王’啊?不好意思啊,我们那里很少接触这个概念,我还以为你是在说一个姓氏呢!”
演的太假了,大概是把“表演中”三个字写在脸上的水准。诺一给自己做出了个评判,他紧张地看着女人。后者正带着狐疑地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简直像是打算给诺一定罪。
“怎么了?”诺一举起双手,准备主张自己“无知则无罪”。
女人右手托着下巴,左手隔着皮手套和头巾揉弄自己的太阳穴,她站在沙丘顶端来回踱步。
“所谓的‘王’啊……”女人想了好久后终于说话了,但她自己都没什么自信,“所谓的‘王’就是收我们的钱的,很厉害的人……钱?嗯……我们做商人是靠‘王’保护的,所以我们也要交上自己的一份好处给‘王’来感谢他的保护,这个就叫‘税收’!对!税收!就是这个词!‘王’是收我们‘税收’的人!”
女人轻巧地一跳,转过身来,指着诺一,露出一副得意地表情。
诺一似乎看见她的头巾里一跳一跳的,揉了揉眼睛后虽然看得更清楚了,但最终被他理解为是错觉。
“啊,是吗,谢谢你替我解释,真的懂了很多。”
诺一漫不经心地夸奖着,他能背的出历史书上对“君主制”的描述,女人稚嫩浅显的说明只会让他觉得有趣。但看着女人因为自己的夸奖而颇为受用,他决定不指出“税收”的语法错误,并且回问“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嗯哼。”女人稍微扬起了头,胸口微微向前挺,“那么,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把东西给我,时间差不多到了。”
诺一一边打包女人给他的容器,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他已经学会了怎么粗略地估计时间,如果把那蓝色天球在正当空的时候算作午夜,那么应该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左右了吧。诺一爬上沙丘,把装羊奶的罐子塞进布袋交给女人。
“我再提醒你一次,用不着起的太早。”女人接过布袋挂在腰上,她盯着诺一的眼睛,像是要把男人眼睛里好奇的火花给瞪熄,“绝对不要因为好奇而靠近我们。要不是有我替你擦屁股,你上次的好奇就能把你的命要走。”
诺一掩住了嘴,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好不容易忘掉那个人肉布袋,现在被一提,那粘乎乎的肉块又浮现在脑中。
“难受着吧,把你的好奇心跟着酸水一起吐掉。”
女人对诺一的反应很满意,她拍了拍诺一的肩膀,滑下沙丘,在数十秒内融进了黑暗。
诺一咽口唾沫,艰难地驱赶掉脑袋里的形象。他走到之前选好的床位躺好,用一只手臂捂住了眼睛。
“明天可以十点多。”诺一警告自己的生物钟,让它识相点,“明天放假,明天是礼拜六,随便睡。搞什么嘛,你为我很想早起吗?”
那天,碰巧是睡到几点不由他的一天。
那天早上,他做了个梦。
那阴魂不散的黑色巨龙突然出现,诺一想要大声喊叫,却只觉得喉咙剧痛,发不出声音。黑色的巨龙带着血红色的眼睛,客机一般庞大的身体无可阻挡,它以无法违抗的力道拨开诺一的手臂,强迫他与自己面对面。
巨龙喷出一口血雾,诺一错不及防地呛了数口。那血雾灌进鼻子里,又蔓延进食道和气管。沙子一样的颗粒感让他觉得内脏都要被磨出个洞。
“哇!”
诺一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但这却让他猛地吸进一口卷来的飞沙。他拼命咳嗽,喷出的每一点唾沫里都混着沙子。
抬起头来,能看见的地方都已经是满天飞沙,但也只看到这一幕,眼睛便是一阵刺痛。他卷起自己的运动服捂住脸孔,感受着风的方向,向着记忆中沙丘的低地跑去。
脚下一滑,诺一从沙丘上失足滚下,准确地来到了“避难处”,但他却毫不惊奇地发现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风扬起的沙子一跳一跳地向他卷来,就像是列队冲锋的玩具士兵,里面还混杂着发射来的石子大炮。
只看到这一眼,眼睛就又被迷了起来。他的眼白已经布满血丝,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他把头用运动衫包住,在包裹中挤掉了沙子。诺一以为这意味着短时间的安宁,但沙子却毫不费力地突破了运动衫的针织孔,在片刻间就充斥了诺一的“头盔。”
“咳咳!运动衫里也有沙子!东西呢!我记得有的!”
诺一没忍住大骂,害的自己吃了口沙,但与此同时,他也从口袋中摸出了自己不情愿用的宝贝——黄铜的单筒望远镜。这是从那位“替死鬼”身上搜刮下来的,诺一当时没能下决心扒掉他的衣服,但那个口袋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他早就决定把自己的手表送给替自己收尸的人了。
单筒望远镜的密封性相当不错,诺一将它死死地按在自己的眼眶里,终于是获得了一只眼睛的视野。
他看向数百米外的天空,对自然的崇敬伴随着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那剧烈的旋风用沙子将自己装点成深黄色,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土黄色,那旋风则最为深邃。它宛如一架巨大的升降梯,把成吨的沙子甩到空中,眼看着他们遮蔽天空。落下来时将沙漠的地平线拉高了几十米,诺一突然有一种错觉,自己正身处地底,那沙子的顶端,接近云层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面。
但最让诺一恐惧的是,若是望远镜没有被沙子迷住,那旋风似乎正向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完了。
诺一在心里怒骂一声,举着单筒望远镜吃力地奔跑起来。他完全无法计算那旋风究竟在以一个什么样的速度靠过来,他能看到的东西,就好像是画家弄错了消失线。远处的人感觉比路旁的梧桐树还高。
所有的感觉都被封闭了,耳朵里,鼻子里,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是沙子,面前的路到底是平面还是沙丘,他已经看不清楚了。
朦胧的听觉突然被唤醒,一阵凄厉的惨嚎从那旋风的方向传来,让他的头感觉到一阵刺痛,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巨虫
下一刻,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被一个朝上的力狠狠地击飞,头顶落下无数的沙子,瀑布一般冲击着他的身子。脚下顿感不稳,诺一却凭借这几天过于紧张的神经,选择向后滚。
“怎么回事!”
诺一捂住眼睛,转向那力道攻来的方向,从指缝间看了出去。
“妈的……你逗我呢……”
巨虫的右半张脸被烧毁,伤口已经凝固,但看上去却更为渗人。那些生长在口腔内侧,如同钢刷一样的牙齿毫无节奏地摆动着,粘质的口水因为失去一块下巴而肆意流淌。
失去了右前方的大鳌,这让它看上去有些头重脚轻,身下几对虾子一样的足埋在地里,仿佛在沙地下方还有着更大的身体。
此刻,那两对乌黑的双眼里毫无理智,它死死地盯着诺一,挥舞着天生的狰狞前爪。
“跟了我两天吗!混账!呜!”
诺一呛了口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而近乎同一瞬间,巨虫的身体从沙子当中弹射出来,巨大的身体带着无比的气势撞来,巨爪像是农夫的镰刀一般,即将收割走诺一的首级。
在他身后,旋风正不断地靠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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