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爪挥舞的破空声混杂在风声中，消失不见。巨钳像是刽子手沾满铁锈的大斧，比起锋利地割下，那狂暴的杀意倒更像是要把他的头活活砸烂。
死亡即将降临，诺一却揉弄着自己的眼睛。
他听见了巨虫扬起了沙子，知道这颇有耐心的狩猎者已经开始了收割，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但黑暗中的敌人仿佛能从千百个方向袭来——眼睛看不见，鼻子因为沙子而不敢吸气，嘈杂的风声阻断了听觉。
这闭上眼睛的三秒仿佛由无数个最后一刻组成，大脑一片空白，却能听到无数火苗的爆裂声在耳畔回荡。
刀锋近乎蹭到诺一的脖颈时，他才猛地从这空洞的状态中脱离。就好像被冷水浇醒而从床上跳起，身体迅速地执行了最后的生存方案。
熊熊烈火从他上半身表面的每一个细胞中喷涌而出，黑色运动衫在火焰中连渣滓都没剩下。仅一瞬间，极高温的火焰冲天而起，被掀到空中的沙子卷起热流，与沙尘暴搅在一起。
而在这肆虐的火焰中，巨虫几丁质的甲壳如蒸发一般地消失。
“嘶嘶嘶嘶嘶嘶嘶！”
从甲壳的内侧传出划玻璃一般尖锐的声音，巨虫向后一缩，虾子一样的小脚疯狂地踢打沙地
它蛰伏了两三天，终于是等到了这完美的沙暴。本来是一击制胜的狩猎，却因为男人不同寻常的防御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失去了右边的钳子和巨鳌，它身体的重心倒向左侧，面包车大小的身子看着颇为滑稽。
巨虫四肢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虽说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但敏锐的震动感知力却让它发现了潜在的危险。这从远方刮来的沙子，似乎是一个狩猎者有意在为自己铺设猎场。
它本该逃的，若是从生物的本能而言，它一定要逃的。但巨虫的身子不知为何地发热，也不知从何来的贪欲，那人类贫瘠的肉身，在它眼中已经变成了必不可少的养分。
本能告诉它：“再等等，再等等，再看看这人类怎么样了。”
它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怎么回事了。
巨虫看见诺一的眼眶中涌出泪水，后者死死地闭住眼睛，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插在地里的小脚告诉它，眼前男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那到底是什么呢？是因为他已经黔驴技穷，还是说如同蛇蜥摇晃尾巴，吸引猎物来咬呢？
这个生物过于陌生，它不知道这个人类还有多少能耐。两天前，它察觉到这人类不仅在自己离开后试图掘开地面追击，甚至吃掉了自己的断肢，并将战利品插在地上炫耀胜利。
但无论如何，自己在地下是安全的。巨虫做出了此时最为保守的举动，它一刻都不放松观察诺一，从沙子落地、雨点般密集的声音中分辨出人类肌肉的鼓动声，以及那絮乱的喘息声。
巨虫笨拙地用一侧的肢体掘沙，一点点潜入了地底。
诺一知道自己决不能在生存之战中暴露出疲态，他为了不哀嚎而咬住了舌头。
直接释放火焰带来的痛觉撕心裂肺，那仿佛是强行塞进脑中的空白，令他失去了反应的时间。跳过预热直接释放火焰带来的后果，便是细胞的大量受损。
一块未被蒸发的虫肉黏在脖子上，就好像是晒伤了又去做海水浴的剧痛。
诺一闭紧眼睛，用手捂住嘴巴。感受着强烈的无力感，他喷在手上的呼吸短促而剧烈。耳边已经只有风暴的声音了。那声音像引擎轰鸣，若是被它甩上空中，再柔软的沙子也不能让自己走的体面一些。
“脚底下有那只虫子，如果随便乱动的话……”
即使闭着眼睛也仿佛能看到一片土黄色，他感觉耳朵已经被沙子堵住了，但不知为何轰鸣声没有丝毫减弱。高速席卷的风沙像是鞭子一般抽打着他的上半身，诺一屏住气，眼泪依然不争气地往外流。
为了专心致志地思考，他将想法转化成语言，在脑中默念。
但毫无征兆的，那一片空白又一次降临
“到底……”
像是寺庙里沉重的晨钟，又好像怨妇带着愤恨的啜泣，低沉的声音穿透风暴，直击诺一的大脑。
嗡！
诺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他僵硬地矗立在原地，任由沙子从眼球上流过。眼白上爬满了血丝，但他浑然不觉。
诺一看到的不是沙漠里的风景。
在他的眼中，他面前是一扇高到不可能翻越的铁门——它的每一根栏杆都比诺一的手臂更粗。自门的两侧，红砖瓦的墙壁向着两侧无尽延伸，通了电的防盗网在红砖墙上劈啪作响。
在这栏杆后，那三层楼高的，令人感到温馨的乳黄色建筑，连同它旁边一人高的低矮仓库……
熊熊燃烧。
火焰染红了天空，仓库上蓝色的防水布在火焰中翻腾。
“哥哥……”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中蕴含着令人心碎的悲伤，从火场中传出。诺一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握紧拳头，却站在原地不动。那女孩在火场中痛苦，哀嚎，呼唤诺一的名字，但他不能动。
他还知道外面是什么状态。
“这是幻觉。”这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这清楚的定义让诺一轻松了些许。
“……感觉轻松些了吗？”
一只粉嫩的手按住了诺一的肩膀，力道不大，轻轻地捏捏，诺一只觉得一道电流贯穿了身体。
“……说话？诺一？”
他没有回头，这个声音他最熟悉不过了。
她是诺一来到九界的原因，是环绕在他每晚梦中的夜魇。
在诺一身后摇曳着无数的黑影，他们不像是人，倒像是从火场中跑出来的幽灵。被火焰烧掉了身子，只余下一些冰冷的影子残留在诺一的脑海中。
但唯独那在诺一身后说话的女孩，是最为真实的。
她梳着黑色的披肩发，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在这光影交错的火场前，她美的不可方物。但那本来柔顺的头发却被鲜血粘成一缕一缕的，眼珠微微从眼眶中突出来，嘴角吊着一丝血迹。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下半身，她的身子从骨盆朝上被截断。没有血腥，只是飘荡在空中，被。衣衫在风中毫不摇摆，像是铁质的一样，固定女孩的身上，映出她单薄的身子。
诺一知道自己需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在颤抖：“你还好吗？”
“……你呢？”
“哥哥……救救我！”
一声震天的咆哮从远方传来，它就好像一直在云中俯瞰着诺一的行动，此时已经难以忍受他的无动于衷。巨大的乌黑双翼遮蔽了天空，黑曜石一般的鳞片在火光下闪闪发光。它从遥远的夜色中出现，掠过诺一的头顶，落在了那燃烧的宅邸顶端。
猩红色的双眼看向诺一，垂下的黑色龙翼覆盖了小楼的两侧，似是要把那楼包起来吞掉一般。
它巨蟒一般的长颈蠕动，蓄起一口龙息。
“不行！”
诺一气急败坏地伸出了手，动作像是要扼住那长颈一般。不经意间，他的身体向前倾斜，最终踏出了一步。
他脚下的地面崩溃了，诺一不经意间发出一声尖叫，背后的女孩发出轻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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