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里有很大问题。”我向前探身,紧皱眉头,压低嗓音。
“当然了。”丹狩·吉安依然惜字如金,痊愈也没能让她活跃起来,“地面上的一切都很有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说话的时候我总感到后背发毛,便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姬蔷,你知道吧,就是那个······”
“知道。”
“她的话语间透露出自己是地下长廊的人。”
“那又怎么了?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接纳我们。不知道长廊的人怎么会理解我们的来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沉默下来,整理起思路。
那你是什么意思?丹狩·吉安用眼神追问。
“他们明显已经在地面上生活很久了,从【猎人所】的布置、他们说话、做事的风格,对辐射······腐兽的了解等各个方面看来都是,可他们却似乎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请说得有逻辑些。”
“姬蔷问我是不是我们区竞技场的冠军。”我直奔主题,“她问我参没参加竞技场!”
丹狩·吉安露出不解,我乘势追击:“她这话就好像是在说他们全都是竞技场冠军!”
“你没继续追问吗?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只强调猎人不该太多嘴,要把训练放在第一位。”
“说起来······我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太清楚,猎人究竟是什么?”貌似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很久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谈到如此关键的问题的时候转移话题。
“狩猎腐兽的人。”我一字不差地复述出姬蔷对我的解释。
“具体呢?”
“出去。”我说,“巡逻,找到目标,杀掉,带回来吃。”
“哦。”
“不过这可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正式外出狩猎之前,要先做一大堆训练。”我抬起软趴趴的胳膊,“这还没开始呢,就已经累得要命了。”
“他们说要等你好了一起,单独训练一个人太费功夫。”我补充道。
看起来丹狩·吉安对待现状并不如我所接受得快,毕竟她没有像我一样已经在这里正正经经地生活了数天。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接纳我们?”她问,其实这也是我一开始想知道的。
“因为他们也是长廊的人,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他们也是被流放的吗······”这并非又一次提问,而是自言自语。
“可能人手越多越好吧。他们看到了我和狗对峙,或许觉得我有成为猎人的资质。”
我应该想到自己这样说话会被丹狩·吉安瞪的。
“所以说不管怎样,逆来顺受就得了吧。”
“那我们的计划呢,你不准备回长廊了?”
“得了吧。”我把打好的盒饭递给丹狩吉安,“有吃有喝还要怎样?”
她快速露出笑意,在床上坐起身,接过了金属餐盒。
“这是什么肉?”
“不知道,也最好别知道。”我转而打开自己的那份饭,往常,猎人们都会在一楼的大厅集合用餐,但考虑到丹狩·吉安的身体情况,姬蔷等人决定暂时尽可能地让她远离血腥、嘈杂且烟雾缭绕的环境,单就这一点来说,猎人们应该并非恶类。
“说的是啊。”饭盒里是一块糊渣与鲜血并存的拳头大小的黑乎乎肉块,其表面还覆着几片薄叶。
这是狗肉,那种大而古怪,脚踩吸盘的狗的肉。
我竭力忽略这一点,大口大口地吃着,焦味、腥味都远不如那几片绿叶的窜鼻香味浓烈。
“今天我来,是因为明天要训练了。”我一边咀嚼一边说。
“我知道。”丹狩·吉安吃得小心翼翼,她似乎有些食欲不振,“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来。”
“有什么办法,这是女生宿舍嘛。”
“是啊。”这回应饱含不满。
***
图书馆一层的大厅里,有许多的“烤架”:黑乎乎的铁签成圈插在熄掉的火堆周围,像种迷你版的古代遗迹,腥气的来源——宰杀过的腐兽残骸被堆在一角,紧挨着的是一簇长短不一的火枪、重炮和宽大得不可思议的斧与长剑,几名壮硕的猎人围坐在武器旁边打牌,不时大笑几声,或用足以击晕一般意义上小动物的力道拍打起同伴。
我和丹狩·吉安穿过这里,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像在穿越雷区。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豹·垂站在门口,冲着我们使劲挥手。
自被老拉揍过以来,我再也没见过4X,手里的【物质】也被猎人们取走,只留下仍沾满祖壮强血液的显像器。
当然丹狩·吉安也是一样,【单手剑】在遭遇狗时便被丢在酒馆。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新人!”豹·垂再次大叫时,我惊讶地发现姬蔷就站在旁边。
我忍不住面露喜色,这让她挂上一副挑衅的笑脸。
“两个人受训,就得两个人带。”姬蔷说着,拍拍豹·垂的肩膀,叫他冷静下来。
“走吧,你们俩的显像器戴好没有?”豹·垂强压着焦躁说到,我这才意识到他有哪里让人感到熟悉:这说话的方式与态度简直与老拉如出一辙。
“我没有显像器。”丹狩·吉安说,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显得沉着而冷静。
“丢在路上了?”就在豹·垂正准备大发雷霆时,姬蔷抢先说到,“给你我的。”
她扯下左手的黑皮手套,交给丹狩·吉安,却对【物质】只字不提。
“我们还没有物质。”我小心翼翼地说,却还是让豹·垂气得瞪大了眼睛。
“不需要。”姬蔷将戴着手套的右手握紧又松开,大跨步走上了街。
这是一条允许十几人并排通过的宽广大街,除【猎人所】外,街两旁鲜有建筑。一出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前破烂的自行车堆上长着的那棵一般意义上的大树,绿色的枝叶茂密鲜艳,与我幻想中的地面上的树一模一样。
“这是‘香波澜’,能从金属和橡胶中提取养料,经验告诉我们:它最喜欢‘吃’自行车。”
“和腐兽一样,腐植也很与众不同。”比起树木吸食自行车,豹·垂的这句精辟的总结更让人不敢相信。
姬蔷与豹·垂走在前面,我与丹狩·吉安则紧随其后。在布满稀奇古怪植物的末日般情景的大街上,我们越走越快。起初,在【猎人所】附近,大多植物都如门口的香波澜那般长势可喜,却又外貌平凡,而走得越远我越发现,城市里的大多植物要么就枯黄诡谲、怪异歪扭,要么就巨耸入云、坚若磐石,其中很多不仅我,就连带头的两名资深猎人都叫不上名来。
“这东西很危险。”他们常常用这句话一笔带过。
【猎人所】貌似距离市区有很长的距离,而与狗周旋的教堂却几乎就在市中心,也就是说,从我和丹狩·吉安进城的位置算起,【猎人所】几乎遥不可及。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我问。
“那天,狗的动向很奇怪。”从豹·垂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更希望回答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一只还算有些威胁性的成年狗突然跑出了自己的地盘,要知道,这种情况一般来看都是源于腐人的活动。”
“腐人?”这词让我感觉奇差。
“嗨。”姬蔷连忙打断他,“其实就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遇到了你,然后叫来了它老子,我们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全员跑过去看,刚好发现了你。”
“为什么全员都要去?”丹狩·吉安问的一针见血。
姬蔷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极其露骨地用眼神示意豹·垂,但后者却过分单纯。
“废话,因为这很危险,如果是腐人活动,我们长廊人根本无能为力。”他说。
“腐人是什么?”我问。
“啪!”脸颊上传来一阵激痛。
“喂!你干什么?”丹狩·吉安冲上前,我连忙伸手拦住她。
“现在开始训练。”姬蔷冷冷地说,一只长长的抓钩枪出现在她手上,锐利的钩爪上映着刺眼的太阳光。
“怎么意思?”我原以为豹·垂才是严厉的那一个,却没想到现在扮起黑脸的并不是他。
“我射击,你们躲。”说着,姬蔷抬起枪,我本以为这只是她诸多恶劣玩笑的其中之一,却不想其双眼中透着认真。
她在瞄准了!
“快躲开!”我分辨清她的射击预备动作,一把推开丹狩·吉安,金属钩爪“咔”地一声扣进砖地。
“分开,不许相互照应!”不知何时,豹·垂也显像出同样的武器,他瞄准的则是我。
“噗!”另一支钩爪飞冲而出,我猛地后跳,极为勉强地躲过射击。
可姬蔷的钩爪却已再次回膛。
这次她也瞄准了我。
我回身便跑,直冲进街边的一颗厚木植物遮挡的矮楼里,钩爪“咔”地击出外墙上的一阵沙尘。
“出来。”“砰!”火炮炸开了植物和墙壁,将我再度暴露在猎人们的射程中。
豹·垂又一次瞄准了我,姬蔷则逼得丹狩·吉安左右猛扑。
“要躲到什么时候?”我大叫。
“午饭前。”姬蔷“好心”回答,紧接着又射出一支钩爪。
我根本无暇再想腐人的意义,更无暇抬头通过太阳确认时间,单是盯着两人不断切换目标的致命钩爪就已耗费了我的全部精力。
“丹狩,小心啊!”我的这声嘱咐,让姬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让她更多地瞄准起我。
这肯定不是对同为女性的丹狩·吉安的照顾,而是她的打击报复,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我根本没空去弄清楚。
钩爪一次又一次地射过来,我们不得不躲,因为躲不开,会死。
***
现在是下午一点。
蓝天、白云,头顶上的一切让人有种想放声高歌的冲动,在长廊,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然而哪怕只是轻动一下身体,那种仰望头顶的畅快就会在转瞬间被疲乏与酸痛取代。
我和丹狩·吉安都动弹不得。
“40分钟以后,进行下一场训练。”说着,姬蔷站起身来,用脚跺起那团散着浓郁香气的柴草堆,几股黑而断续的烟飞起,像富于技巧的烟民所吐出的烟圈。
“表现的还不错,就你们这种菜鸟来说。”豹·垂还在吃着他的那份午餐——一块焦糊而鲜血淋漓的腐兽肉,像往常一样。
现在他已经彻底沦为了扮白脸的角色。
“我能问一下下午的训练内容是什么吗?”丹狩·吉安开口了,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姬蔷不会像对我一样毫不留情地扇她嘴巴。
“不能。”当然了,但她依旧可以态度恶劣。
太阳开始下降了,在短短的几小时之前,它还挂在我正头顶上的高空中。
“太阳为什么会移动位置?”我问,张开四肢横躺在瓦砾零散的一堆砖石之上。
“愚蠢的问题,”回答的是豹·垂,“因为地球在转。”
“地球?”我想了几秒才理解它的含义,“转?”
“是的,像陀螺武器那样转。”
丹狩·吉安看着我,带着满脸疑惑。
“那盏灯距离我们很远,它不会动,但我们在动,明白吗?是我们在绕着灯转,灯本身没有动,当然,我们自己也在转,我们觉得他动了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转。”姬蔷说,显得很着急。
“噢。”毋庸置疑,我一点也没听懂她的解释,可已经不想再追问了。
遥遥的天空上飘荡着洁白无瑕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云彩,望着它们,我渐渐感到迷失,就好像自己落入了某种过于巨大的空间之内,失去了控制和束缚,开始漫无目的地飘荡,对,就像那些云一样飘荡。
我飘荡,向不知何方。
直到几声短促的脚步声将我的思维拉回地面,拉回钢筋水泥的森林中。
“看起来不能继续休息了,它们提前来了。”说着,姬蔷将那团冒着黑烟的微火彻底踩灭,我这才意识到那团火根本不是用来取暖的。
是啊,怎么可能呢,连丹狩·吉安生的火都比这团旺!
我们正在附近的最高处:一栋倒塌的矮楼废墟上,周边不仅没有高耸入云的巨树遮蔽天空,也没有高楼残厦遮挡视线。
几只野狗(正常的狗)般大小的黑影蹦跳着窜来窜去,于紧贴在一起的平房群中来回奔跑,似是在遮掩身姿。
“你们俩,解决掉它们,这是下午的训练内容。”姬蔷重新坐下,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一小把【物质】。
“这些根本不够!”我说,接过那些【物质】,这是些毫无光泽的深蓝色晶体。
“少废话,快去,它们都过来了。”豹·垂又掏出一把,却被姬蔷一手打翻。
“你丫的搞什么?”豹·垂虽在嘴上破口大骂,身体却乖顺地弯腰捡起那些被打落的【物质】。
“就那些,”姬蔷回头看我,双眼中散着异样的光彩,“早完事早回家。”
我把一半的【物质】交给丹狩·吉安,翻身跃下了砖石堆。
“你有近战作品吗?”她问,似是在担心我显像无门。
“多得是。”我闭眼,朴道的匕首“嗖”地腾空出现。
丹狩·吉安慢我一步显像出一把迷你版的单手剑(无盾)。
“听我说,腐兽有好几只,我们必须按照《少对多作战要领》······”
“一共有七只。”她快速地说,“第一章第五节,三版教材第一百七十八页:切断战场,依次交战。”据我所知,就连季光也没法把要领背的这么熟练。
“这里有很多矮楼,从哪里切断?”
“东边,两点钟方向!”
我点头,然后立即向反方向跑去,两只黑影······毛茸茸的巨型麻雀从阴影里窜出来。
“哪来的走地鸟!”我猛挥匕首,直砍出蓬乱的飞羽和鲜血,另一只麻雀飞冲过来。
怪鸟鼓出来的眼球吓得我不轻,就在我犹豫不决的那一瞬间,横飞过来的钩爪将麻雀扣进砖墙,墙面上顿时变得鲜血淋漓。
我紧眯起眼,浑身打起冷颤。
“混蛋!”姬蔷从“观战席”上跳下来,猛扇我一掌,“别他妈的发呆!”
脸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消了心底的恶心与恐惧,我朝丹狩·吉安的方向望去,三只麻雀正依次向她袭来。
切断战场,击破小半敌人,牵制大半敌人,击破成功后折返牵制方······我默念竞技战斗教材上的文字,迈动酸痛不已的双腿。
眼看丹狩·吉安就要陷入危机,我连忙用剩余的【物质】将匕首重塑得均匀,然后用力投掷,匕首——飞刀直刺死最近的那只麻雀,丹狩·吉安就此得以重摆架势:她收回持刀手,熟练地挡开鸟的尖嘴,然后猛踢另一只鸟,我上前拾起飞刀。
“喝!”我硬着头皮猛刺麻雀,鲜血溅满了双手。
丹狩·吉安也大叫一声狠下心来,割开了另一只的身体,见状,稍远的两只麻雀飞也似地不见了踪影。
又几秒,更多的麻雀出现了。
我心底一沉,再次举起匕首。
可麻雀们只是远远地站成一群,没过一会儿就各自离去了。
一瞬间,恶心、恐惧与疲劳一涌而上,几乎让我站不住身子。
丹狩·吉安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错。”姬蔷过于快速地整理出笑容,她伸过手搭住我肩膀,就好像自己是我多年不见的兄弟,“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抬头,天空几近昏暗。
怎么可能?我大感惊奇,与那些麻雀交战仅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时间怎会流逝得如此之快?
“快四点了,该回去了。”不知何时,豹·垂已显像出一把极其沉重的长柄大锤,他把它扛在肩上,像扛着一辆卡车,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露出那满脸轻松的。
“是啊。”
“你们跟着就好。”说着,姬蔷也显像出一把枪,那是一把精致而朴素的机枪。
两位猎人转身便走,在我还没辨认出来时的方向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已然遥远。
“走吧。”丹狩·吉安走上前来,与我肩并肩站着,她的侧脸上沾了些麻雀的鲜血。
我看着别扭,便用没戴显像器的左手帮她擦去了那些血。
“我这只手是干净的。”我说。
“哦,谢谢。”她过于冷漠地道了谢,然后逃避似的追着猎人们的身影跑去。
“你还跑得起来啊。”我打趣道,却没得到回应。
夕阳西下,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前进,直到一座广场出现在了高楼林立的城区正中间,高耸入云的巨树的枝叶遮蔽了阳光,地面上阴影斑驳。
“这儿吧?猎乌鸦,还是蛇?”姬蔷问豹·垂道。
“这儿的话还是穆滋。”豹·垂把那柄大锤从肩膀上取下,让它头朝下稳稳地立在地上。
姬蔷冲我和丹狩·吉安指指不远处的一间公共厕所,藤蔓已将其牢牢缠绕。
我挑起眉毛表示疑问,在我看来那里非常危险。
姬蔷却点点头。
丹狩·吉安拽着我的袖子向那间厕所走去,姬蔷则取出另一团颜色鲜艳的干草,将其点燃后抛至广场正中。只见豹·垂抡起大锤,“哐”地猛砸地面,大理石地砖轰然碎裂,溅得砂砾满天、尘土飞扬。我们小跑起来。
“穆滋······”分不清种类的腐兽愤怒地大声吼叫,刺耳的枪声随之响起。
“要躲进哪里?”我扒开缠裹一团的荆棘挤进厕所,却不知该往何处去,“男厕还是女厕?”
“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么多废话?”丹狩·吉安直冲进模糊不清的女性标识下的空门。
我紧随其后,背后,广场上,火光、砂砾满天。
机枪连续不断地射击,沉重巨锤的落地声铿锵有力,腐兽的啸叫渐渐变成哀嚎。
我想象着4X,却没有足够的【物质】用来显像。
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
然后是一连串示意性的枪响,我确信这是姬蔷在叫我们出去。
丹狩·吉安用匕首割开荆棘,进来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这一点。广场上,姬蔷和豹·垂脚下,躺着一头巨大(虽是被用烂了的词汇,却再找不到比它更贴切的)的腐兽的尸体:暗黄色的毛发、怪石般嶙峋的脑袋、宽大的肩膀、锐利的长爪、铺满鳞片的蛇样的尾巴······
“这是什么怪物?”丹狩·吉安难掩声音里惊恐,但相比起同等条件下的其他人来说还是显得过于冷静。
“穆滋。”豹·垂简明扼要,“不知道原来是什么,现在都叫它穆滋。”
怪物的模样固然令人惊讶,但在几分钟内解决了它的两名猎人则更不可思议。
“厉害吧?”姬蔷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羡慕吧?”
“你们是如何做到这样的事的?”我问。
“认真训练。”豹·垂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大多腐兽都有很明确的弱点,要知道,它们并非为杀戮而生,也缺少智慧,明白这一点,就很容易应对了。”
他简直就像在说人要想飞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掌握特殊的技巧就行。
“慢慢来。”姬蔷似乎再收敛不住得意,她掏出几颗【物质】,放进显像器的凹槽,“一开始我们也不行,不过在你知道了穆滋唯二具有威胁性的尾巴、爪子都是如何行动的时候,再稍加练习就很容易避开它的攻击。”
“而且穆滋没有那么强的武器。”豹·垂瞟了一眼姬蔷手中的枪,“我们的武器火力很足。”
一台平板车伴着黯淡的蓝光出现在穆滋身下,缠绕上下的两根长而粗的麻绳分别绑在了我和丹狩·吉安身上。
“晚间训练:力量练习。”姬蔷坏笑着,拍拍我的脑袋,一副漫画书里大姐头的架势。
这回就连丹狩·吉安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我大声抱怨,感受着从训练伊始就微微颤抖着的浑身肌肉。
此时,姬蔷和豹·垂却早已走上了归途,夕阳下两人的背影高大而纯粹,像极了1000区博物馆里陈设的古代影印。这副情景就像那种影印一样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分明,直到很久以后。
***
夜晚降临,我很疲惫却睡不着。
我同时也很清醒,却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
豹·垂、鹰·垂、老拉、麻·吉格、思鲁迪、奇奇·辣孖、狐狸、巴乌克·里、张望黑都住在这间屋子里,夜晚的寒冷也驱散不了男性猎人们散发出来的浓烈体臭。
与此同样折磨人的还有······
狐狸虽长得瘦削矮小,却打着熊一般奇响无比的呼噜。(其实我不确定熊是否会打呼噜)
豹·垂虽身高体壮,却像老鼠一样磨着牙齿。(我也不知道老鼠会怎样磨牙齿)
疲惫至极点的人,按理来说都会沾枕便着,可我却像无比冤怨的鬼魂一样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感受着浑身的酸痛,独自清醒在夜里。
明天,恐怕会过得和今天一样。
我能撑得下来吗?
我想起几小时间不停躲避姬蔷、豹·垂的钩爪枪的场景,不由得内心一阵抽搐:这是多么恐怖的经历!钩爪一次又一次的袭来,无穷无尽,次次都是致命的威胁,次次都不容一点失误。倘若我失败了一次呢?他们是否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那么钩爪将刺穿我的身子,我则会像那只麻雀一样,被击得血肉横飞。
我闭上眼睛,尽力抹消神志,数不尽的回忆却席卷而来:曾经不起眼的生活片段、身边旧识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以及许许多多不至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微小的快乐、尴尬、欣慰和苦涩挤过我记忆的间隙,重新回到脑海里,它们清晰、透彻,映着微光,起着波澜。我对自己此时没有想起任何在当时看来极其重大或是影响深远的事件而感到奇怪,同时,我也意识到那些如石子一般在心底点起波纹的感伤和温暖要远远重于过去的大喜大悲。
我细细品味曾经的我所留存下来的情感,它们既缥缈又厚重,古怪难以描述。
我陷入回忆,陷入那深不见底的过往,并希望自己已然熟睡。
窗外,遥远的远方,传来几声狼吠,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狼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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