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尼德的情况称不上好转,也不知为什么,那些曾经有效的白色药片似乎变得不似从前了。医生们告诉我,那是因为伊尼德将病况拖得太久了,虽说确实有这样的原因,但我却总觉得这个理由没法说服自己,冥冥中我总觉得有什么正在发生,一些唯独我不知晓的事情正在发生,可我找不到一丝线索,也找到不到能够合理解释这一切的理由。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伊尼德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姐姐,请相信我,我这样做必然也有我的缘由,如果你真的信任我,就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每当我问及他有关药物的问题时,他总是不愿意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总会拿那些信任和相信作为盾牌来搪塞我。可是他并不明白,也并不理解我的想法,真正安心与否,有的时候不是只要能够相信就可以了,尤其是这份信任与可怕的未知联系在了一起。
医院里的时日,虽然莎夏偶尔会替我照顾伊尼德,使我能存留一些小憩的时间,可终究我是很难入睡的,越是夜深人静时,越是容易被各种声音所惊扰,有时,甚至只是医院回廊中的脚步声,也会忽然揪住我的心脏,让我一下惊醒过来,四处寻觅着伊尼德的身影。夜晚的时钟总是走的特别慢,倘若他的手指略有抽搐,我便更是紧张的不得了,想抓住他晃动的手,却又担心因此将他唤醒,唯有等到他再次缓缓深睡,我的心跳似乎才会好受一些,仿佛惊厥了数十几分钟,但当看时间时,才发现不过是短短十几秒。
莎夏认为伊尼德的状况在好转,可是我却找不到这种自信的存在,也许是我悲观的缘故,又或者因为那些奇怪的梦。有时夜里当我迷糊过去,哪怕是短暂的几分钟,我总会在半睡半醒间听到风铃的声响,心湖中弥漫着雾霭般流过的画面,倘若起身去寻找,却又觉得自己很愚蠢。我本想将这些告诉莎夏,可转而又作罢了,也许那真的只是我的梦魇罢了。
“放心吧,伊尼德,大多晚上我都是在莎夏家休息过夜的,貌似都已经睡的有些精力过剩了。”
雨季时分,秋日将逝的潮冷越发凝重,医院的花园便也去不了了,只剩下医院顶层的室内观景台还在开放,况且伊尼德竟获得了与我相同的待遇,只是他对轮椅的那份笨拙俨然是个新手。在这仿佛回归往昔的日常中,一切愈加宁静,有时,我甚至会生出想要与他轮椅比赛的心情,但当我回过头时,却忽然记起这里是医院,是我熟悉却会永远陌生的地方,便又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
被北风打碎的雨雾不断散落在观景台的落地窗上,沿着倾斜的玻璃渐渐滑落,以一副灰蒙蒙的背景衬托着窗内静静开放的夕颜,宛如两个世界。在落雨的间隙中,依然能够看到秋色萦绕的群山,以及随风摇曳的山林,只是山边海色却模糊的很。或许是窗户密闭良好的缘故,观景台内甚至听不到微风流过缝隙的呼啸声。
伊尼德同我并排坐在落地窗前,从这雨雾迷蒙的高阁中,能够看到这个城市大部分的风景,无论是延伸至遥远海岸的地平线,还是莎夏居住的老旧公寓,甚至包括那个被焚烧殆尽的家。
只不过我们谁都没有提及它罢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就在那片山麓的背后,有过一个没有乌云遮盖的夜晚,此起彼伏的花火照亮夜空,揉和着银月和碎星,缓缓落在了波光斑斓的海面上。”
“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嘛,但那只是我旧梦中的风景啊。不知何时,我做过一个梦,梦见那时年幼的我们坐在海滩上遥望星星,那没有被都市灯火浸染的深蓝色夜空,每一颗星星都无比的绚烂,照耀着绽放的花火。我与那个梦之间的距离,就像窗前的夕颜和骤雨,终归是无法触碰的,随着雨水停歇,便什么都记不清了。我感到难以言说的怪异,明明我能如此详尽地描述这个梦,却觉得这个梦朦胧的无以复加。”
“如果你记得这样的景色,而我也记得,那就不是一个梦。”
我的安慰唤起了伊尼德嘴角的一丝浅笑,在他苍白的脸色格外鲜明,然而我却微微避开了视线。实际上,他说的那些光景,对我而言,更加的模糊。
“你知道吗?艾丝翠德,这是我记忆中无法回想起来的风景,那片夜色,遗忘着我想要却不能看到的星空。”
伊尼德消瘦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光晕,而我却无从知晓。望着同样遥远的群山,我在玻璃倒影上看到了他瞳孔中,那份跃动着喜悦的渺小期盼,如同这片被雨雾所遮蔽的光景,朦胧却又无比清晰。
——
冬季未至,雨水敲打着枫树又持续了好几天,我望着那些在水潭中彻底破碎的雨滴,思索着莎夏曾与我交谈的种种。然而,对于她当时赋予我的“勇气”,以及那份朦胧的动机,我却始终迷惑着。这一切在秋日的尾巴上默默延续,直到几天后的深夜,我在静谧的病房中遇到了辛西娅,一个在三秒间不断变换,却又不会变化的女孩。
“终于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时钟的细响在凌晨一点徘徊着,潮闷的空气与内心驱之不散的繁琐使我难以入眠,这种杂乱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愈加的有些神经质,于是索性彻底放空了头脑,不再思索那些无法触碰的往昔与未来。夜晚的医院很宁静,连同午夜偶尔踏过的脚步声,也彻底止息了下来,唯独剩下并不清晰的雨声。为了缓解肺部的沉闷,我摇着轮椅在无人的医院长廊中“漫步”,长廊暗淡的白炽灯光与月光相糅合,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可是却又长不过这回廊的尽头。我从未仔细数过这个长廊中到底有多少间病房,并不是数不过来,只是单纯觉得去记忆这样的事情,终归会引起莫名的不快。
偶尔会有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这份寂静,不过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我本打算到长廊尽头便转身回去,因为伊尼德也许会做噩梦,也许不会,总之我还是想守在他的身边。然而当快要抵达回廊尽头时,我却闻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那是欧石楠的气息,没想到在这里也会有喜欢这些花朵的人。
伴随淡淡花香,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门缝,生怕吵醒了谁。
银月与夜星洒落在光尘照耀着那张沉睡的面容,如同萤火虫般环绕在她的身旁,有种难以描绘的圣洁感。即便透过门缝很难看清她的容貌,却也能感受出弥漫在空气中的恬静。或许是我太在意病床上的那名女孩,过了一阵才发现病房窗前还站着一个人影,她几近腰线的长发随着微风缓缓飘舞,染上了月光的尘埃,在时间流动的刹那中,愈加朦胧,渐渐消逝。
消失在月色之下的夜游人。
时钟秒针走过了三秒,我下意识地推开了病房的门,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那站在窗前忽然消失的人影,竟然与躺在病床上沉睡的女孩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一刻为之惊讶的并不只有我,还有站在窗前睁大双眼的她。
“你能看到我?”
她的声音轻柔而微冷,像是蔓延在病房中的月光。
“我想……是的。”
“我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我该做出什么表情?”
“啊……啊?”
“抱歉。每天数着时计,从秒针的一圈到分针的一圈,再到时针的一圈,我好像不知不觉已经数了快十万圈了,而你是第一个看到我,并且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只是,随着时间永无止境的流逝,我的情绪就像钟表的齿轮,愈渐磨损,愈加平淡,甚至没有考虑过能够与人相见的这一刻,所以有些迷茫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对了,请叫我辛西娅吧。”
辛西娅是医学意义上的植物人吗?我并不是很懂,但却本能感觉到,她所经历的“病症”更加复杂,甚至无法用言语能够描述,而我也想象不到她所在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通过与她短暂的交谈,我了解到她是因为事故变成了床上那副样子的,并且从那一刻起,一直维持着那种状态。
如今,我却不知道为何看见了她,看见了于PFY中她所延伸出的意识,见证了仿佛故事中徘徊于世间的魂灵。
“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作为一个绝对局外人被孤立在世界之外,被孤立在连世间都无法见证的世界之外,无论三秒如何旋转,永远只能作为虚无的盘观者。只是想到这些,也令人感到难以承受。
“会,不过情绪终究是会逐渐消磨殆尽的。或许你不太能理解,当我发现这样的我对现实没有任何干涉能力,甚至还不如一个影子,那就意味着我只能且必须承受这一切。尽管会痛苦也会难过,甚至在无人注视的夜晚诞生出撕裂般的疯狂,但这一切都会平静下来的,都会随着时间研磨而逝。现在回想,我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事的缘由和过程了。”
辛西娅,就像神话故事中那些近乎拥有无尽的生命,或许他们终究会有被时间磨碎的一天,但却很难想象,人类的意识也会在绝对监牢中度过相同的命运,甚至仅仅获得了宛如永生的孤单。
“我不能离我的身体太远,所以我这些时日度过的时间,大部分在幻想,少部分在回忆。你知道吗?在时间流转的缝隙中,我幻想了各式各样的故事,一个有一个,我把自己当作其中的主人公,然后与各种各样的人相遇,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几乎数都数不过来……所以,假如我的身体还能活动的话,我大概已经写了很多本书了吧。”
“那……那些故事的结局都怎么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知道。
“结局?艾丝翠德,故事还没有结局呢,对我来说,故事始终都才刚刚开始。”
“你没有想过如果到了结局会怎么样吗?”
“没想过,因为这是我的故事啊,而我始终知晓自己悄悄在心中燃起的微光,你觉得我会抵达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不知道。”
“那就顺着道路,走下去吧。”
月光透过她的身影照耀在了我的身上,在那份柔和的光中,我仿佛看到了她略显苍白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望着她静谧的神情,我不禁想要将自己的故事讲给她听,或许是为了让她庞大的故事集中多出一页,又或者只是为了吐露自己一直压抑的情绪。
听着故事的她,渐渐褪去了之前的清冷,显得格外认真,像个喜欢故事的小女孩似的。那副专注而纯真的神情,使我想起了伊尼德小时候的模样,那时我和他睡前总会要求母亲讲一个故事,即便是早已知晓的故事,也会心怀期待的听下去。
重要的并不是故事,不是吗?
“所以,最终我们来到了这所医院,而伊尼德现在还静静地睡着。”
“很棒的故事,虽然这样的说法不太合适,毕竟你们在故事中经历了真实的苦难,但我认为,这依然是很棒的故事。”
“很棒?”
“嗯,因为这是属于你们的故事。对了,说到故事,我刚才在想,能不能一起去看看故事中的另一个人呢?”
“你说伊尼德?”
“当然。”
我并不明白她眼神中闪烁的别样期待到底是什么,是为了能够依靠我离开这个病房,还是说,真的想要看到我故事所延伸的现实?
“可是我坐着轮椅,也没有办法把你抱起来。”
“那个不是问题。在病房边上的储物间里有张轮椅,你可以试着把它挪过来,然后把我……床上那个我拖上去,随便你用什么方法,反正我没有任何知觉。等这些都完成了,就在我的轮椅上栓根绳子拉着我走就好了。”
虽说听起来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但实际上,艾丝翠德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将辛西娅稳妥安置在了轮椅上,并且为了防止她东摇西晃掉下去,还用绳子把她严实地捆了一圈。在这个过程中,辛西娅无数次被摔在了地上,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玩偶,但她本人却看的很开心,甚至不禁发出了笑声。
倘若孤独成这个样子,似乎确实是什么都能觉得新奇了。
漫长的走廊回响着两个轮椅的转动声,很快又渐渐停息了,而谁也没有发现。
隔着病房门上不算高的窗户,辛西娅见到了艾丝翠德的弟弟,那个在病榻上依然熟睡的伊尼德。望着那近乎同样苍白的脸颊,辛西娅眨动着那双略显清冷的眼睛,默默地扬起了嘴角。
而艾丝翠德还未来得及询问她时,她便将目光转了过来,以一种类似的温度端详着少女的脸庞,那双眼睛却愈加温和。
“我现在渐渐明白你的故事了。不过,你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走下去,我很难告诉你,我究竟理解了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愿望和勇气都是显而易见的。有些愿望就像是覆盖着层层泥土的种子,随着雨水落下,随着土壤渐薄,随着时间不断剥开你的外壳,那枚种子终究会越过曾经理所当然的自己。当然,有些则像是临冬枫树上的枯叶,会随着时间最终坠落,不过至少存在过。”
“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幸福。”
注视着辛西娅微扬的嘴角,艾丝翠德能感受到她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纵然自己并不能理解对方所说的话,也体会不到其中蕴含的意义,但却因为能够目睹她的微笑,而感到一丝欣慰。
继而,艾丝翠德忽然意识到,时针走过了十万圈,而辛西娅却始终能够露出笑容。或许,她曾说过的那些被时间磨损殆尽的情绪,只是她为自己寻找的合理借口,她既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甚至在另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中长存着,那么她也一定有着什么想要存在的理由。
如同我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着伊尼德一样。
“艾丝翠德,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在我几乎被磨损消逝的记忆中,有过一个往昔的地方,有过一个没能来得及告别的人……我想去看看,或许,这就是我拥有这份最后情绪的意义。”
正当艾丝翠德考虑着是否,或者如何实现辛西娅的请求时,病房的门却缓缓被推开了,伊尼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推着轮椅看着沉睡在我之后的辛西娅,随后又瞥了眼对他来说无人所在的虚空,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她没有。
虽然在那一刻,少女很想把之前经历的事情告诉他一遍,并且想要告知他接下来自己会做的事情,但转而又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他是伊尼德啊。
我们始终都在生命中陪伴着对方,始终无条件地信任着对方。
“伊尼德,我可能需要陪这位女孩出去一下,或许会花一些时间,但我终究会回来的。”
“但是姐姐,我不觉得深夜带她出去是个好主意,毕竟我们还在被抓捕中,可能会不安全。不过……”
“我知道这很任性,可能也并不合理……但是我依然想要出去,因为我答应她了,约定好了。”
听到这句话,辛西娅微微挑了下眉毛。
“约定好了吗……”
“嗯。”
“既然是约定的话,就不能违背相约的内容,对吧,姐姐。”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伊尼德绷起的肩膀稍稍释然了一些。
“对的。所以请让我陪着她出去,也请信任我,就像我无条件地信任着你一样。”
——也请相信我……相信我也能够为了什么人,做到许多事情,而不是永远地无用下去。
感受着艾丝翠德瞳仁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恳切,伊尼德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尽管那副病态的模样几乎使这份笑容变得苦楚了许多。
“我当然会相信着你,自始至终,因为我们……不,没什么,路上小心。”
“伊尼德?”
少年罕有的神情使少女愣住了,触碰着那份莫名却溢出温柔的视线,她嘴唇微启,想要询问伊尼德未能吐露的话语,却又无法开口,似乎若是毫不顾忌的一探究竟,便会使那份纯然的信任参入杂质。
于是,少女抿着嘴默默点了点头,随后转动着轮椅与伊尼德擦肩而过。
“姐姐……”
只是,就在那擦肩而过的瞬间,伊尼德的微声却使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给我一个拥抱吧,就像小时候那样。”
宛如实质般的情感忽然蔓延在了艾丝翠德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伊尼德的这声轻语,忽然间触动了她的心。她向少年投去了迟疑的目光,而迎接她却只是轻闭双眼的微笑,以及希望她不再询问的摇头。
“嗯”
即便彼此都坐在轮椅上,血脉在相拥时,始终跳动着未曾改变的心拍,传递着相伴十几年间的温暖情感。伊尼德能够感受到艾丝翠德愈加深沉的呼吸,以及那双原本力弱的手所透露出的坚定,这份拥抱就像小时候一样,却又和小时候不再相同。
那一刻,伊尼德感受到了一种萌发在艾丝翠德内心中的事物。
充满刺眼却温和的热度。
注视着艾丝翠德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逐渐远去,伊尼德深深呼出了一口,他轻笑着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虚空当中,只是那样看着,随着连同这份笑意也稍稍褪去,一种没有执着的淡然浮现在了他苍白的脸上。
“谢谢你,谢谢你无条件地信任着我,而我也将回应这份信任。”
向着月光银辉飘零的方向,伊尼德再次将手微微合十抵在了放在了心口,抵在了唇边。秋风中染上银霜的光尘萦绕在他身旁,弥漫着一份无名的圣洁,此刻的他并没有看到,远处依然凝望着他的辛西娅,也没能感受到女孩视线中的淡淡怜惜。
“愿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在伊尼德再次回到病房后,那个穿着土棕色夹克的怪异男人出现在了医院的回廊中,他依靠在少年病房门口的墙上,毫不顾忌禁烟标志地点燃了一根烟,香烟所燃起的雾霭随风漫过了他深深的眼窝,倒映着被流云逐渐淹没的月光,或许是被烟气熏到了吧,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
冰冷雨水浸湿的道路上,艾丝翠德费力地拖着被困在另一个轮椅上的辛西娅,触碰着临冬寒夜近乎无法止息的萧瑟。一阵秋风拂过,轻轻撩起了艾丝翠德的长发,也使两三片五角枫的残叶从树枝上坠落了下来,飘落在路灯下的水潭中,缀出水波的干叶与日渐腐烂的湿叶微微碰撞,随着轮椅驶过,破碎出了潮闷的虚无感。
“变化真大。我还记得当初自己来到医院时,这些树木才刚刚发芽而已,时间过得真快,快到我都已经计数不过来了。”
看着从五角枫上飘落的秋叶,辛西娅显得有些感慨,她的回忆也愈加铺满了整个通往公园的路。在这条并不算漫长的路上,她不断向着接着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过往,那些满溢着幸福的悲伤,那些无法磨灭的痕迹。
然而,她似乎却有着和我以及伊尼德相似的症结,在这片蕴含着无数回忆的路上,她却唯独想不起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那个人。
“不记得了,我想不起他的声音,无法回忆他的气味和容貌,但我却又偏偏铭记着那个人的全部,那种感觉,就像雨雾氤氲在我心中,不断呼唤着心房的悸动。”
这种奇异却真实的感觉,不知为何,纵然我也无法理解,却又对此有着极为深刻的认同。
回忆中的时光变得很快,没过多久,我们就抵达了辛西娅所说的公园。在那里,我明显察觉到那个谎称情绪消磨殆尽的人,在不觉间,却显露着近乎指尖都要颤抖的激动,但是相比曾经那种青涩的喜悦,如今的她,恐怕拥有更多的却是感怀与一份淡然的无奈。
“公园的模样也完全变了呢……你看修在那边的现代雕塑,原本那里是有一个橡木制的秋千的,因为坐的人很多,表面都被磨损的光滑发亮,我还好几次从上边掉下来过。”
艾丝翠德没有回应辛西娅的感慨,她只是坐在轮椅上默默看着她那副沉入回忆之海的模样,恍然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份久违而相似的笑容。也不知怎么地,记忆中忽然浮现出了莎夏的身影,那个怀抱着幸福笑着诉说明天的老妇人。
“辛西娅,倘若PFY让你能够被人所看到,那为什么PFY不把他带回到你身边呢?”
“嗯?呵……我也仅仅是被你看到了而已啊,说不定那个人,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即便诉说着如此猜测,辛西娅嘴角的浅笑并没有任何变化。
“说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PFY只是理解了我曾经对于生的期寄,却没有理解如今我对虚无的淡然。在那间病房里,在我近乎陷入疯狂的那端日子里,我无比渴望过苏醒,甚至无比渴望过死亡,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现。不过,如今看来,也许PFY赋予了我们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真实,蕴含着我们无法理解的深邃吧,所以才会在这一刻,让你能够看到我,让我能够感受到你。”
在她的话语里,曾经无法舍弃的执着,渐渐化作了纯粹的淡然,充满清明的淡然。
“在我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还与他相遇,明日在这个公园相见。明明约定好了,可惜貌似我却放了鸽子。”
“辛西娅,我在想,那个人还会不会再来找你。”
“时针转十万圈以后吗?我想不会了吧,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但不妨就这样不清楚下去吧。啊,对了,麻烦你把我带到公园西北角的那棵树那儿吧。”
辛西娅望着流云中延绵不断的月光,轻轻摊开了手掌,任由一片秋叶落在了她的掌心,随即又在三秒间飘然落地。当艾丝翠德将她的轮椅靠在那颗长大的五角枫旁时,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艾丝翠德,我在这个医院里度过了许多个相似的秋日,见证了无数次凛冬到来的模样,但你知道吗?就在有一天,当我看着花园里秋叶落尽的时候,我突然明白,有些事是不需要结果的。”
伴随一阵从远山拂过的寒风,枫树枝干零星的碎叶摇曳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悄然飘落。
“解开绳子吧,那个男孩还在等你回去。”
融化在秋风中的话语,使艾丝翠德为之一愣。
“回去吧,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呢。十年前,在这个公园里,有着一个我永远都无法遗忘的人,纵然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但至少我还能见证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回忆。所以,我很幸福,谢谢你,艾丝翠德,我真的很幸福。”
那一刻,艾丝翠德的瞳仁中倒映着辛西娅在月光下微笑的样子,那蔓延幸福的回忆,勾勒着她时隐时现的真实,渐渐的,艾丝翠德理解了她心中从未改变过的愿望。抚摸着那颗高大的五角枫,感受着它在时间中成长的痕迹,少女将莎夏给她的毛披肩解了下来,轻轻地披在了辛西娅的身上。
这是寒冷的秋夜,她会需要这个的。
时针的轨迹是圆满的,这个世界也有着一种出奇的完美。在我离开公园的时候,夜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雨,稀稀拉拉敲打着树上的黄叶,也不知会不会渐渐变大。走在回到医院的路上,我回想着每个人曾说过的话语,回想着他们曾流露的情感。秋风拂过,风铃轻轻摇曳的脆响又再度回荡于我耳边,愈加靠近,又愈加疏远,最终蔓延到了黑夜远山的尽头。
我不禁在想,在这时针永远流转的世界中,是否也有着那么些人将我遗忘,是否又有着那么些人,被我遗忘……
原来,很多时候,真实的界限并不是我们一直所溯源的本初。
辛西娅,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听完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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