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骤雨使秋末的寒意更加浓烈了几分,湿漉漉的不明所以还在空气中悄悄延续,落叶逐渐腐败的霉味似乎连密闭的窗缝也无法阻隔,日子开始逐渐变得沉闷了起来,即便这份沉闷不断刺激着自我的感官。
枯叶能够阻止自己的腐败吗?而任其腐败之后,这个世上还会存留什么呢?
艾丝翠德默默地坐在轮椅上,她已经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前停留了许久,医生们都说她的症状有所好转,至少,她终于愿意走出那个自我封闭的病房了。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就在某一刻,她已然越过了某种旧日的边界,回头望去,那些看似完好不变的事物,却再也不会像先前一样了。
这些随着时间流逝的过往,已经失去了修补的意义,就算修补如初,却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够欣喜的“恒常”了。
我的PFY有着什么问题……
这几天,或许是由于日子愈发消沉,艾丝翠德渐渐理清了思路。按照她的猜测,PFY应该是能够扭曲感官甚至更多事物的存在,同时它也能够毫不讲理的,将所有人以一种毫无标准的概念连接起来,使得每个独立的个体,不再独立。换言之,PFY正在不间断地修缮这个世界,通过不断修正每个人的真实存在,通过不断修改每个个体间的存在关系,创造出了延续黄金时代的幸福峰值。
但是,与这种绝对结果相对的,则是完全无法选择,无法自主的认识,幸福成为了存在意义的唯一标杆,仿佛一场编排绝佳的人偶表演。每当想到这里,艾丝翠德的后背就会蒙上一层恶寒,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自己曾经所感受到的那份“不对劲”。
我……
我和两个陌生人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一起度过着近乎毫无关联的每一天,我记不起自己的童年,自己的过去,也不知晓他们到底是谁……不,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些真情流露的微笑和关怀,瞬间化作了坠落于地的玻璃,如此不堪一击。我们明明一直都很开心,享有着理所当然的幸福,那份应该获得的幸福。
如果他们都不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那么……
谁又是……艾丝翠德?
——那个女孩变成了一滩泥,一滩泥,一滩泥……
层叠起伏,如潮汐似的低语在艾丝翠德的脑内不断回响,不断回荡,仿佛无数不可见的影子躲藏在她身后,诉说着某种不可改变的真实。伴随脑海中的臆想,艾丝翠德瞪大了那双倒映着腐叶眼睛,她紧紧握住轮椅扶手,指节变得苍白颤抖,那种苍白是病态的,是沸水突然冻结为冰的瞬间,恍然中,女孩彻底迷失在了没有尽头的迷宫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丝翠德微微摇晃着将视线下移,她忽然发现那个穿着土棕色夹克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角,那张依然被阴影笼罩的脸庞,依然微微扭曲着嘴角,看起来显得有些滑稽,却又格外怪异。望着那张这些日子有些熟悉的陌生脸庞,艾丝翠德也不由自主地有点想笑。
“姐姐,姐姐,姐姐!”
愈加清晰的呼喊将艾丝翠德的精神再度拉回,她微微转动眼睛向后瞥去,看到了伊尼德逐渐靠近的身影,而转瞬窗外街角的那个男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艾丝翠德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恍惚了,那一瞬间,她甚至质疑起身后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别,别用你的手碰我!你是谁……谁。”
即将触碰艾丝翠德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像是猛然被灌入抽搐的电流,游走在短暂的沉默当中,随后伊尼德在轮椅前蹲了下来。
“姐姐,看呐,是我,伊尼德,三秒过去了,我没有变成其他样子,对吗?”
“但是,但是。伊尼德……我五岁那年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是一个烟火与繁星所闪烁的夜晚,而我送给你了一个好笑的玩偶作为生日礼物。”
当伊尼德轻柔握住艾丝翠德的手掌后,随着他瞳仁中诚恳而关切的目光,艾丝翠德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显得有些憔悴不堪罢了。面对如此的艾丝翠德,伊尼德有意略过了刚才的对话,甚至包括他本想要询问的事情,他只是将毛毯向着少女的肩上拉了拉,便推着她回到了病房,面对这份无解之痛,似乎就算一句安慰的言语也无从开始。
“别再让我听到那个冒充我母亲的男人的声音!”
花瓶在门的一端破碎,浸染着一个人的血液,尔后便弥漫着两个人的啜泣。
“求求你,求求你伊尼德,爸爸也已经不再是爸爸了,别再带他们过来了。”
黑暗当中,骤雨的来临总会变成无法止息的河流。
有的时候,时间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它只会让一种无法褪去的情感,反复侵染着几近露骨的海岸。
自那之后,过了一段日子,艾丝翠德的父母不再来医院了,少女在黯然的欣喜中藏起了一丝悲伤,并认为他们或许是真的放弃了,或许,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这是无解之痛。
——
蔓延在深秋中遮蔽冷日的层云,终究是在今天有些散开了。
“伊尼德……你能理解视线交织的意义吗?”
艾丝翠德的目光与那个男人的交集越来越多,比起一种类似笔友的浪漫,这里却只剩下黯淡迷雾中的微光,穿梭在深邃眼窝所藏匿的阴影之下。
“伊尼德?”
在某些时候,期待与恐惧是不可分离的同一种情绪。当艾丝翠德回过头时,才发现伊尼德并不在那里,空荡的房间在暮色中变得有些寂寥……寂寥?对艾丝翠德来说,这似乎早已成为了能够接受的事实。
被世界遗忘,或者遗忘所处的这个世界,就像窗外刚刚点亮的路灯,与三重之影孤单长明,直到那些飞虫燃烧殆尽为止,死为灰烬。
“死为灰烬为止……”
忽然间,病房门轴的磨损声慢慢响起,转瞬打破了少女对于命运终宿的企图,她详装镇定将轮椅转了过来,欲以一种平淡来掩饰剧烈的心跳。
然而……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去想那些毫无边际的事情。”
嘶哑的嗓音就似秋日少见的闷雷,轰入了艾丝翠德的耳中,那个原本始终隔着玻璃,仿佛另一个世界“恒常”的男人,那个只应该存在于少女目光之下的男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坐在了她病房中的椅子上。
如此突然的转变,让艾丝翠德只能不断眨动着惊愕的眼睛,却无法想象出一种能够与之对话的方式。
“比起回忆那些毫无价值的过去,思考那些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倘若……无论如何都单纯的接受,那么,茫然与苦痛也终会消失吧。难道不是这样吗,你说呢……”
男人眯着眼望着窗外,望着那个早已无人的街角,像是在感受艾丝翠德曾经的视线。他自顾自地将烟点起,似乎对整个环境都毫不在意,只是一味讲着谁也听不懂的莫名之语。这个像极了邋遢牛仔的男人,仅仅是坐在椅子上,一口又一口的吸着烟,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然而,艾丝翠德并没有回复他没有逻辑的话语,她的目光从某一刻便停在了男人敞开夹克中的枪套上,一柄左轮手枪的金属光泽正倒映着路灯的光影。
“我……”
或许,在无想之中,生才是生命的本能。
艾丝翠德望着房门轻轻转了转轮椅上的手轮,但这个多余的动作却反而让她离那个男人更近了一些,望着那道在烟雾后并不清晰的视线,少女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回事……等一下,你离我的姐姐远一点!艾丝翠德,快走!”
推门而入的伊尼德瞬间扑向了坐在椅子上的陌生男人,而艾丝翠德则颤抖地摇着手轮冲向了门外,在这短暂时刻中突发的一切,冲击着她空洞眼神中的茫然,逐渐将她从旁观者的坐席上拉开,使她的心跳愈加急速。伴随轮椅滑出房门,伊尼德转身推着少女跑了起来,直到钻入电梯,按下楼层为止。
意识已经无力追逐眼前发生的种种,伊尼德的喘息声如同层叠在了时间的延长线中,以一种很慢的频率回响在艾丝翠德耳畔,不觉间,连同眼前的光景也慢了下来。在医院灯光暗淡的回廊中,艾丝翠德看着那个男人缓缓走出了病房,他并没有追过来,而是沉默地靠着褪色的墙壁,渐渐沿着墙壁滑座到了地上,他从夹克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烟点燃,瞥了眼即将闭合的电梯门,似笑非笑地仰起了头。
微光弥漫的烟雾再度遮蔽了少女的视线。
街道上,秋寒之风抚过脸颊上的伤口,渐渐轻盈的痛觉使艾丝翠德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然而指尖却在触碰那份痛觉之前,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湿润,正悄悄从眼的边缘滑落。
少女抬起手,望着那闪烁微光的泪滴,感受着体温与秋季融合在其间的瞬息,像是模糊地想起了什么,微微动了动嘴唇。
“姐姐,最近街区多了很多陌生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放心不下,结果……”
少年略显担忧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已经持续很久了。
“伊尼德,我们去哪?”
“回家。”
回家?
家?
家……
恍然中,艾丝翠德的脑海里回响起了叮叮咚咚的模糊声响。那是五岁生日的傍晚,天色依然并不暗淡,父亲很早就带着蛋糕回到了家,那个涂着奶油的蛋糕上画着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只是里面有她不喜欢的蜜桃,一片一片的,尝起来很酸。母亲则很早就把晚饭准备好了,艾丝翠德并不记得那晚究竟吃了什么,只是依稀能够想起母亲做饭时愉快地哼着一首歌,一首充满温暖的歌。
是啊,大家一起约好了,吃完蛋糕就到海边放烟火。
我坐在父亲肩膀上被举的很高,一次又一次,母亲在一旁开心地拍着手,而伊尼德笑的很甜,笑得有点傻。我好想回到那一天。
我好想回到那一天……
艾丝翠德轻轻捂住了双眼,她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每一个美好的过往,哪怕仅仅是记忆中的瞬间。她很努力的将感情压抑着,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冷漠地抵触着跳动的心脏,生怕那种感情钻出一点一丝,就会彻底打碎她对未来的绝望。
只要对未来充满绝望,才能够接受所发生的一切……
虚假的家人,虚假的爱意,虚假的温暖。
他们究竟是因为PFY的缘故而产生了爱,还是因为他们胸腔中那颗血肉鼓动的心呢?
如果毫无顾忌地爱着他们,如果有一天梦境苏醒,他们却又连你的存在都彻底遗忘了呢?
PFY修缮了我们的一切,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幸福,我真的有体验到幸福的味道,纵然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一切都改变了,苏醒的梦总是回不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我并不是无法接受他们,而是我无法面对自己内心中的感情。
我该告诉他们吗?或许我并不是他们的孩子,即便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但是,那依然是我的家呀。
我不想失去他们……
潮汐翻涌,接连不断的思绪宛如无限的矛盾螺旋,使艾丝翠德深陷其中,难以找到平复的路。
当所处的世界面目全非之时,谁又拥有足够的勇气假装“恒常”存在呢?然而,存留在人心中的感情是残忍的,它们并不会在意外界所施加的变化,它们只会反复催促着拥有那颗心的人,直面疾风,一遍又一遍。
欧石楠的淡香随风涌入了艾丝翠德的鼻息,如同一份渐渐散开的薄雾。她是不会不记得这种清香的,因为那是母亲最喜欢栽种的花,那是始终陪伴着她自幼成长的味道。在那气息萦绕的世界里,映入艾丝翠德眼中的是一座浅白色三层小屋,并不大的花园中种植着精心修剪过的花簇,淡紫色的迷迭香正悄悄绽放,而围绕着墙壁的藤蔓却染上落叶,逐渐枯黄。
但对艾丝翠德来说,她的目光却只停留在窗边,那里有着一个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身影,有着一个四季都会等待她归来的身影。
母亲……
命运的嘲讽仿佛刻意降临在这一刻,艾丝翠德心中的情感弥漫着对于母亲的轻呼,但当这份期待化作现实,推门而出时,真正出现的却是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肥胖男人,即便早已准备了无数次想要能够面对的勇气,少女却依然沉默地低下了头,并不是不想相见,而是想要逃过这终究无法错过的三秒。
胡茬忽然径直擦过了脸颊的伤口,粗糙而不柔和的手掌将自己紧紧地环抱了起来。是啊,这种触感,又怎么能够和母亲的温柔相媲美呢?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悄悄滴落在了后背上,滴滴答答停不下来。这样的男人哭泣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会奇怪吗……
“艾丝翠德,孩子,你终于愿意回家了……妈妈真的很担心,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直都担心你不愿再回来。”
“……”
“没关系的,回来就好。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希望能够帮助到你,我之前和你爸爸说,也许我们之间沟通的太少了,孩子总归是在长大的,如果总是拿过去的观点看待你们,大概也会让你们觉得不妥吧。对不起啊,艾丝翠德。”
这个滑稽的男人似乎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于是只好下意识地使劲搓着手,而那双注视着少女的眼睛充满热切,躲闪却又渴望,从最深处闪烁着一种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东西。
“……”
“回家吧,艾丝翠德。”
大概是无法适应崭新的力道,被男人蹲下握住的手有些微痛,但当下一个三秒来临之际,似乎又不再那么痛了,这份源自不同之人的手,传递着相同的温度,蔓延着相通的情感。
“晚饭快要凉了,进来吧。你的母亲是个死脑筋,每天总是坚持把你那份饭也做出来,搞得我最近都吃胖了。”
父亲用手撑着门框流露着轻松的微笑,变换着熟悉却陌生的容貌,虽然有着并不相似的声音,体型,发色,可笑容却奇异的重合在了三秒间同样的位置离。如同雨滴在湖畔掀起的涟漪,艾丝翠德不经意间生出了错觉,仿佛在某个瞬间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仿佛自己又化作了那个当初因天生残疾而夜夜哭泣的孩子,那些日子里所有的关怀和拥抱都变得如此清晰,无法抑制了起来。
忍耐住……艾丝翠德,你必须要忍耐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望着熟悉不过的“双亲”,艾丝翠德的犬齿紧紧地扎入了下唇,口腔中弥漫而出的血腥混杂在欧石楠的浅香中,这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挣扎,诉说着少女想要逃避的愿望,然而她却已经没有任何动力了,甚至冒出了如果自己耳聋又目盲该有多好的荒唐想法。这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就蹲在她的身边轻轻拉着她的手,眼神中浮动的温柔,竟然闭上眼睛都闪躲不了。
粗糙的手掌忽然从刘海插入了发间,头发瞬间被揉的乱七八糟,少女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头向后缩了缩,这才发现“父亲”也来到了自己身旁。
“别胡思乱想了,回家吧。”
一如既往的平淡话语,一如既往的淡淡关怀。
我……
也许又过了很多个三秒,艾丝翠德紧绷的肩膀突然松垮了下来,她抿着嘴低下了头,微微颤抖着。仿佛某种在心中的潮涌悄悄止息了,那双与少女相握的手也感受到了一丝用力,即便是如此的微弱,却还是被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察觉到了。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一场彼此间的默默期盼,终于得到了回应。
在父母推着艾丝翠德进入房屋后,伊尼德若有所思地盘腿坐在了充满凉意的草地上,几片枯叶在滋啦声中彻底破碎,他默默遥望着被黄昏染红的雨云,看着它们从地平线的尽头蔓延到了远山,不断变换着形状,渐渐浓厚。伊尼德眨着眼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叹息着掏出了上衣口袋中散装的药片,反复**着,像是在反复体会指尖那种粉末似的触感。
获得真相,真的很重要吗?
如果那是一场永不结束的戏剧,每个人都在舞台上真情流露的演下去,都开心地笑着,都用心地爱着彼此,并且都获得了幸福,那会是一种错误吗?
咔嚓。
那是药片在指尖折断的声音。
——
今晚,艾丝翠德难得的有些激动,她带着久违的微笑躺在床上,却半天没能合眼。这并非因为回到了许久未归的家,也并非是母亲依然帮她浇灌着窗前的紫色三色堇,而是她忽然发现,就算闭上双眼陷入睡眠,就算独自徘徊在黑白萦绕的梦境中,就算再度睁开眼睛,明天也变得稍稍能够去期待了。
这个世界依然还是那样,时针依然还是会走过二十四小时,分针依然还是会走过六十分,而秒针也永远只会旋转一圈。无论何时,闭上眼睛,世界都不会改变,倘若用手去触碰,或许会获得并不相同的触感,但没有关系,因为在这份触感之下,始终有着相同的温度。
恍惚中,艾丝翠德想起了那个穿着土黄色夹克男人的话。
——无论如何,单纯的接受吧。
或许他说的没错,或许那个男人真的读懂了她眼眸深处的矛盾,或许他注定出现在医院里,注定在错综复杂的命运中,告诉自己这个单纯却绝对的答案。
大概是这样吧。
啊……
明天就去学校吧,希望今晚不要做噩梦。
月光萦绕,海浪潮汐缓缓流淌在艾丝翠德的脚边,夹杂着细沙,轻抚过她的脚背,海水蕴含的凉意透过皮肤蔓延到了她的心房,传递着一种久远的宁静,飘散着永不褪去的海之气息。薄纱似的流云漫过天际,缤纷花火仿佛点缀着没有尽头的夜色,此起彼伏,一次又一次地照亮每一颗细柔的砂砾。
风铃糅合潮汐轻轻回荡在耳畔,描述着能够被听见的幸福,透过水波弥漫在每个人之间。海岸上,爸爸正兴致高昂地背着伊尼德在沙滩上奔跑,不远处则传来了母亲充满笑意的责问,一切都是那么的温和。艾丝翠德仰望着夜幕中与银月相拥的星辰,感受着海风吹过发丝,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份远景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陌生,反倒是海水中摇曳的月影似乎更加清晰而真实。
渐渐的,随风摇摆的风铃开始变得有些嘈杂,逐渐淹没了海天间闪烁的花火,逐渐动摇着夜幕中沉静的群星。
梦境,悄悄破碎了。
天花板上悬挂的捕梦网,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动着,将艾丝翠德模糊的意识唤回了沉重的床榻上,她默默眨着眼睛,看着捕梦网流动的轨迹,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医院的病床上了。一阵没有缘由的安全感伴随心跳涌了出来,传递到她充满宁静的感官中。
艾丝翠德从床边缓缓挪到了轮椅上,想要到楼下去发散这份被静谧打破的睡意,云缝中的月色将地板照的很亮,以至于她不会撞到什么东西。虽然,她有些想去找伊尼德聊聊,不过考虑到这个时间,还是算了吧,或许可以去楼下从冰箱里拿点吃的?
想法中弥漫着回归平凡生活的味道,却戛然而止在了升降梯运动的中点。
破碎的玻璃渣四处飞舞,宛若千面镜子闪烁着爆裂的火花,随之似乎有什么灼热的事物擦过了艾丝翠德的耳畔。
呯呯!
“任务记录,异常体隐秘回收失败。出现异常,PFY现实扭曲机制拒绝了我们对此区域个体的认知修改,拒绝原因尚且不明。实施方案二,即伪装回收,在与异常体监护人协商中,对方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性,伪装回收失败。于是,决定执行强制回收。”
呯呯!
三秒……
跳跃的火花在夜色中照耀着整个房屋,眨眼的瞬间呼喊声此起彼伏,艾丝翠德的时间仿佛再度慢了下来,她的瞳孔中倒映着游动于碎玻璃中的自我,倒映着父亲慌忙举枪射击的身影,以及枪杆上母亲趴在地上无助变换着模样的场景。
这到底……这又是什么……
“目标确认!”
咔,那是升降梯坐稳在底端的声音。
伴随空间的一阵踉跄,头部与肩膀重重撞击在了地面上,这份沉闷的痛楚惊醒了茫然的艾丝翠德,她望着将自己从轮椅上拽下的母亲,睁大了惊愕的双眼。
弹痕抹消的墙壁化作粉末,如同细雪般从两人的头上飘落,这些飞舞的灰尘和刺耳的撕裂几乎淹没了少女的听觉,不断轰击着她刚刚愈合的精神。趴在地上的她微微抬头,却猛然感觉到一双大手捧住了她的脸颊,那双过于粗糙的手传递着依然使人难以适应的触感,依然很温暖。艾丝翠德麻木而惧怕地瞪着眼睛,她望着男人不断变形的嘴唇,却听不见他或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哪怕那双并不好看的眼睛流下泪水,她也还是没能听见他的声音。
忽然间,眼前的人影与自己越来越远,艾丝翠德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向后滑去,不知何时,伊尼德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正努力将她拖出这片名为燃火之场的家。
“你在干什么……伊尼德,别管我!先去把妈妈救出来啊!”
艾丝翠德无助地祈求并没有打动伊尼德,他只是在脱离交战区后,便立即将少女抱了起来,立即向着反方向的街道疯狂奔跑了起来,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变换着的肥胖身躯,伴随渐渐燃至阁楼的火光,不断在艾丝翠德的瞳仁中缩小,直至消失。
妈妈……
一直压抑的情绪猛然涌上心头,却又被伊尼德忽然停下的脚步所打断。她抬头望去,发现那个之前在医院出现过的怪异男人正挡在路上,只是这一次,左轮手枪已经被握在了他的手中。随着他默默向前的步伐,伊尼德开始谨慎地后退,却不留神地绊倒在了翘起的石板上,而他怀中的少女也狼狈地滚到了草地中。
“又是你,你也是那些人的一员吗,你也要……杀了我吗?”
路灯频闪的黯淡光晕倒映在金属枪管上,一黑一明,如同心跳的节奏。似乎只要一个瞬间,那个黑洞般的枪口就会对准少女的头部,伴随脆响,结束这一晚的失序,甚至不会给伊尼德爬起的机会。
“保护好你自己。任何时候,别回头。”
怪异男人并没有将枪口对准少女,他只是继续沉默地沿着他们走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没有一丝迟疑地钻入了那团冲天的火焰中,随之,左轮手枪特有的枪鸣回响夜空。
“走吧,姐姐,我们快走!”
趁着混乱,伊尼德已经再次将艾丝翠德怀抱了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伊尼德,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不清楚吗?爸爸妈妈还在那个房子里!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我们能做些什么……那些拿着枪的人,那个男人……求求你,求求……”
艾丝翠德用力捂着头,指缝牢牢地揪着头发,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毕竟她连独立行走都做不到,而伊尼德也不可能重返那片火海中,就算他回去,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去向PFY发那种愚蠢的神经,如果我当初能够隐藏心中的恐惧,如果……如果我能够单纯的接受。
不,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我才会不断的失去。
童年蔓延而来的自责,就像一张布满荆棘的渔网,牢牢裹住了艾丝翠德的心脏,随着心跳在痛觉中加剧,她的眼神也越发空洞,浓稠的暗红从额头流落,渐渐渗入了眼睛,彻底模糊了少女的视线。伊尼德扯下一块衣料将她额上的伤口包裹了起来,随后再次将她抱起,向着远离火光的方向奔跑了起来,而他自己手臂的创口依然还在滴着血,将轨迹融化在了泥土里。
“姐姐,我……我知道你在害怕,也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过去真的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我也有着与你一样的痛苦……可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与这份痛苦相处,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下。”
艾丝翠德虚无般的眼神弥漫着银灰月色和遥远火光的边缘,那伴随伊尼德奔跑而不由自主晃动的脖颈,宛如轻轻的点头。
我的家……
再次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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