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楼的李爷爷盘下一层开了家国术馆。
托他的福，白龙在这找到了份后勤兼职的工作。
此刻，他双手捏着钥匙连捅了三遍，插开库房门挑走了最硬的一张弓，然后翻窗而出，转身就是一箭射向怪人的躯干。
不出所料，海生动物的腕足固然颀长有力，但是并不适宜在陆地行走。凭借着接二连三的箭矢勾引，怪物渐渐被带到了西北侧门附近。
眼看再冲刺个五十米就能把怪拉到更为开阔的公共空地上，白龙却在脑海中突然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
“停下！小心前面！”
来不及刹车，白龙一头撞上了空气墙。痛！他捂着鼻梁生生把生理泪水倒逼回眼眶。
一阻一停间，四条腕足俨然追到身后，破空劈下——那个陌生的女声又立刻响起。
“往左，快点，跳！”
白龙本能地跟着指挥行动，闪过一道迟到的攻击。
“再跳，有个配电箱，躲后边去。”
“这样真的有用吗？”缩到一人高三人宽的配电箱后，白龙咕哝着，暂时松了一口气，“我说，声音还挺好听。”
“有用。”
白龙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你，你怎么听得到我说话？”
“莫非你以为我们的对话是靠空气在传播吗？”谜之声四平八稳地吐槽完，宛若无事发生过，体贴地宽慰道，“那家伙发射的探测波不能穿透金属。”
的确，白龙晃晃脑袋，那不像是从耳道传进来的声波，而像是直接刺激颞上回所产生的听觉。他小心地往外探了半个头，果然，失去了目标的怪物暂时停下了行动，正在原地三百六十度转动头部，仿佛发射-接受信号一样扫描着周围。
“你认得那个怪物？”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算是在教科书见过吧。”
“哪个专业那么厉害……”
“通用高中历史教科书。”
“别开玩笑了。”要不是没法面对面，白龙简直要把自己的高中毕业证、高考准考证、和大学录取通知书通通甩到对方脸上，“我好歹是个正规全日制高中毕业的学生。”
声音的主人却好脾气地轻笑了一声。
“等你从小区里出来，自然就知道了。”
“求死个明白。”
像是亲眼看到白龙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声音比之前更温和了些。
“你是不是好奇我在哪儿？其实我就在你身边。”
“什么！”
“你之所以看不见我，是因为有人用异能把你们小区的坐标剪切进了一个独立空间里。这种奇特的封闭性你刚刚应该感受到了。从我的世界线上来看，你们现在正处于存在与不存在的两种状态之间，只有达成创设者设下的条件，或者找出并且打败他，才能破开空间回到原世界；否则，你们将被永远困在这个停滞的时空里。”
“异能”，或者说能够使用异能的“异能者”，对于白龙来说并不是陌生的名词。
海会地处大陆极东，是浦江、戌江、翰河三条水系汇合入海的出口。通用高中历史教科书里提到过，七十年前，第一扇“门”从天而降，从入海口中爬出了全副武装的巨大海兽。它们被描述为大头多足、颈生长刺、全身披满反射着青红金属光泽的鳞片，身体非常强壮，攻击与回复力都高得惊人。更为可怕的是，这些海兽的大脑非常简单，几乎没有自我的概念，因此不畏死亡，天然屈从于更强者的驱使。
最早的目击者们无法把它们与已知的任何一种生物相对应，于是从古老的传说中，他们把这些穿越异界而来的骇人生命称作“虺”。
普通的火力不能完全压制虺的攻势，直到异能者们参战才力挽狂澜扭转战局。江边球场那一片空地，他曾听李爷爷说，就是当年海兽登陆留下的遗迹。
可以说，从那时到现在，海会一直都是异能者活跃的最前线，俯瞰入海口的特安科大楼更是整个东陆对抗异兽的桥头堡。
“你对这个创设者有没有什么线索？我这边好动员人一起帮忙。”
白龙意外地陷入良久的沉默。
不远处，怪物发射器一样的红眼即将扫过他藏身的这片区域。
“没空找那个所谓的创设者了，我先把这头怪物打倒通关。”白龙单膝着地，“——虽然很想这么帅气地说啦，”他握着长弓的左手紧了又松，“可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你可以的。”
有什么从他异变的手臂上轻轻拂过，就好像有人正在现实时空毫无嫌恶地安抚着他，然后投影到了此间。
“七十年前，就在海会港孤身斩虺的金光也是十八岁。”
没有听到白龙的回音，少女继续补充说明。
“呃，通用高中历史教科书第四章第三节称他为——”
“——屠龙者。”
白龙望天苦笑。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或者说，这桩事非你不可。”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心，它过来了！”
一直找不到目标，怪物本就不多的耐心完全告罄，它扬起外圈的腕足，以扫除的姿态干脆一路平推。
月上中天，乌云散尽，人间一片冷辉。
在这血海一样的明光中，白龙看到了一张人脸。
尽管表皮上爬满了青白色的金属鳞甲，但人的头型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何况，这张人脸的右上眼睑处，清清楚楚一道陈年疤痕上斜切断眉峰，煞气外露。
白龙决不会认错。
那是八岁时被抢球场的高年级推搡到篮球架上划破的伤口。他还记得自己顶着半颗头的血花和学长死磕，事后缝了十二针。为了方便治疗，大夫给他剃了个光头，等到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邱时就蹲在门口，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然后，白龙就再没能收到过女孩子们在课上偷偷给传的小纸条。
“……你就是‘龙’吗？”
从藏身地露面的少年声调不高，但在破坏的巨大噪声中，那两米多高的巨物偏偏听见了，它迟缓地转动头颅，漏出额头抻出的长角，把左耳向下侧了一侧。
同时一条腕足飞起！
白龙一把丢掉长弓，拔出腰间从国术馆顺的短匕想生吃这一击。刀锋凛冽，却见粗壮的铁腕一改先前的粗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地绕过少年的手腕，直直穿胸而过。
喧嚣瞬息落定。
在少年的身后，腕足穿透胸膛而出，腕尖上挂着一颗鲜红的心脏，犹在月下兀自地搏动。
“情况怎么样？”
“全身鳞化三级，意识迷失三级，即将转化成熟。”
月光落在少女铁灰色的发顶，好似春日山尖上来不及融化的细雪。白龙的脑袋舒适地枕在她的大腿上，额头两侧拢着一双手。
“一旦确认意识完全丧失，即按标准处理程序销毁。”
如此结束掉与指挥室的例行通讯，少女的声音也像冰雪一样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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