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芬立在后院当中，侧着头颅，一动不动。
苦楝女的歌声轻轻在空中回荡，渐渐变淡，再然后就消失了。
停了好一会儿，魏芬见再无声息，就回头冲王鹳道：“敢问王大人，这歌是谁唱的？”
王鹳只好摇头：“魏贤弟何故对歌声如此上心？”
魏芬道：“因为在小人听来，这歌声不简单。”
王鹳道：“为兄完全听不懂，不知道唱得是什么。”
“小人也听不懂。”魏芬道，“不过，听不懂是正常的，它并不是今天的歌。”
王鹳不解：“贤弟何意？”
魏芬道：“不同的时代，歌的节奏和曲调是不同的，像诗经和楚辞，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唱法。不仅唱法不同，发音的差异也十分巨大。刚才的歌声，不仅曲调与节奏十分古远，就连音都是十分古远的古音。乍一听这个声音，小人就吓了一跳。难道这里还有两千年前的人，在唱两千年前的歌吗？”
王鹳忽然有了惊悚的感觉：“幸亏为兄对这里还算熟悉，不然在深夜之中听贤弟这番话，一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魏芬道：“大人的鸡皮疙瘩是免了，全出在小人身上，这件事太怪异了！小人有了点儿想法，希望能破解这声音，把这声音弄明白，大人以为如何？”
王鹳道：“这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要看魏贤弟的机缘巧合了。”
魏芬道：“法师是不是知道这件事？刚才说叫什么法师来着？”
公孙徒道：“无道法师。”
魏芬沉吟道：“无道……如此名号作为法号，有些怪异，不过细细端详似乎又有些道理。想他在初学之时，不能入门，自然是无道。而如果有一天学成顿悟，那也就无需再谈什么道不道的，自然也是无道。这从无道至无道，看似雷同，实则轮回往复，已成天地之别。还别说，真是个不错的法号。”
公孙徒笑道：“小兄弟果然冰雪聪明，不知比那法师强多少倍，这么好的名字，那家伙还以为是老朽要害他。”
魏芬道：“敢问公孙先生，先生可是在道家修行？”
公孙徒道：“修行不敢当，薄有接触而已。”
魏芬道：“公孙先生过谦了，能有这样的法号起出来，先生定然不同凡响。”
公孙徒微笑：“小兄弟恭维老朽，老朽就愧领了。”
魏芬闻言也笑道：“公孙先生客气，小弟这就跟法师盘道去，要他把这个法号认下。”
魏芬躬身说声告辞，直奔法师所住的东厢房而去，片刻之后，窗纸上投射出两个此起彼伏的影子，其中一个手中还有一把……应该是桃木剑。
公孙徒笑道：“看来盘道盘得不错。”
王鹳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旋身回房。
等到了房内，关门之后，王鹳坐到炕上，轻轻问公孙徒：“公孙先生，俺怎么觉得魏芬有些危险呢？”
公孙徒道：“老朽觉得，正如王大人所说，魏芬是一个才子。”
王鹳道：“俺倒是觉得公孙先生说得对，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是福是祸不好说，但是有福祸即将出现，总会令人不安。”
公孙徒道：“王大人多虑了，人间的才子，不过是相对悟性好一些，怎么也赶不上两千年的修为。”
“还是公孙先生了解我。”苦楝女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却见苦楝女已在墙上浮出半个身子。
王鹳见是苦楝女忙道：“适才魏芬听你唱歌，仿佛猜到了你的身份。”
苦楝女道：“我知道啊。”
王鹳疑道：“你知道？”
苦楝女道：“我不仅知道，而且故意放慢了歌声，让他听得更清楚。”
王鹳不解：“这是为何？”
苦楝女道：“俗话说，千古难觅一知音，我两千年了，第一回有人能认真听我的歌，而且听懂了，你说我是什么感受！”
王鹳问道：“你确认他真的听懂了？”
苦楝女道：“你没听他说吗？他听出一个两千年前的人在唱两千年前的歌。他连我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下此断语，你想他听得有多懂，这个人的素养和判断有多厉害！”
王鹳道：“俺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担心，总觉得会对你不利。”
苦楝女笑道：“好啊，这说明你天性很善良。”
王鹳叹道：“别说俺了，你就告诉俺，魏芬读你的歌到底有没有危险？”
苦楝女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王鹳道：“什么意思？”
苦楝女道：“可能会很危险，但又有什么呢？两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麻烦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能在这里守着，天塌下来也得撑着。所以，担心也好，怕也好，都要面对。你要是觉得想帮我呢，你就再帮我做点事。”
王鹳点头：“你就说吧。”
苦楝女道：“我们现在的真正麻烦在于，不知道无影鬼的来历。无影鬼本身没有什么，在无影鬼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我们查问了仙班，无影鬼这些人没有任何记录，也就是说，在我们仙班之外，有一群刚刚修炼好的鬼怪，他们想要做些事情，偏巧这些事都跟我有关。我们能做的，就是顺着无影鬼这根线查下去，只要搞清楚他们的脉络，把他们从黑暗中挖出来，对付他们就很容易了。”
王鹳道：“俺想听的就是这个，俺能做什么？”
苦楝女道：“所以呢，你就是呆头鹅系列，只有一板一眼地去做事，那好，我就给你一个很具体很具体的任务，你一定听好记好了。”
王鹳笑道：“俺试试。”
“无影鬼这家伙，我们现在要充分放着他，他只要动起来，我们就知道他的轨迹，就有追查下去的可能。”苦楝女道：“那一日在冰洞里，他上演了莲灯照明的绝技，这一手是佛系的，更确切说，是五台山迷竹寺的一脉单传，本秘不示人。他这一手一露，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了。你可去迷竹寺找颜空大师，就说我要你找他，请他给你开释，解开这一谜团。”
王鹳道：“这简单，明日一早，俺就出发。”
苦楝女道：“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跟公孙先生商量吧，我先走了。”
苦楝女一笑，身体在墙壁上不见了。
王鹳冲公孙徒道：“公孙先生，苦楝女说这个事会有麻烦，是这样吗？”
“要说麻烦，王大人确实有麻烦。”公孙徒平静地解释道，“王大人是朝廷命官，大人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写两份公文，把苦楝寺成功解决反贼与鞑靼骑兵的事情都写清楚，先到山西布政使司见董大人，书面加当面回报，然后再给皇上把奏折呈上，皇上给大人的‘如朕亲临’圣旨也要随奏折交回，不然大人真就麻烦大了。”
王鹳连连点头：“公孙大人指点的是，全仰仗公孙大人了。”
公孙徒道：“老朽就是经历得多些。咱把这些公事办妥当了，再上五台山，踏踏实实的。不过，以老朽来看，这五台山之行，也容易不了。”
就在王鹳与公孙徒商量行程的时候，有一条影子悄然伏在后院东厢房的房顶上。
东厢房的窗子上，另两个晃动的影子依旧此起彼伏，没有停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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