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寺内，法师们纷纷背包袱离去。
京城捉妖大会散场，也到了法师们离场的时刻。
不少法师在慈仁寺门口摆摊。
有写“吐血甩卖新鲜小鬼”；
有写“绝世捉鬼法器酬宾最后一天”；
有写“绿色降妖”；
有写“你的小鬼，不，是你的小鬼”。
有不少闲人也围拢过来，跟法师们讨价还价。
王鹳牵着孟小苦也离开了寺院。
小沙弥送至门口。
王鹳向送行的小沙弥行礼：“小师傅，盘桓多日，实在是添了不少麻烦。”
小沙弥道：“王大人客气了，此去山西，自是丛林之福了。”
王鹳拱手：“小师傅过奖，改日有缘，再与小师傅多多讨教。”
王鹳骑驴出了永定门，却见驱魔国师骑马立于永定桥畔。
王鹳下驴行礼：“见过国师。”
驱魔国师道：“你的葫芦里到底是何物？”
王鹳道：“猪血。”
驱魔国师道：“是谁要你装这东西？”
王鹳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驱魔国师猛地拽出鞭子，从王鹳背上将葫芦转到空中，葫芦中的猪血撒落到护城河内。
护城河荡漾几下，发出奇怪的声音。
此时，葫芦已重新飞回王鹳的背上。
“还给你。”驱魔国师道，“你是有福之人，这个葫芦背好，凡事好自为之。”
王鹳一脸差异，行礼与驱魔国师道别。
驱魔国师看着王鹳骑驴走远。
一位小太监过来，冲驱魔国师道：“圣上到太液池泛舟游玩，请国师前往。”
驱魔国师怔了一下：“请转告皇上，微臣颇感不适，容稍后赶到。”
小太监行礼，转身告辞。
驱魔国师转向护城河，低语道：“你个河神，又想搞什么鬼！本国师绝不上你的当。”
护城河荡漾几下，发出奇怪的声音。
王鹳出京城，过长城，沿驿道而行，一路驿站接应。
从保安州向西，再过西宁，就进入山西地界。
就在这时，王鹳忽见一队官差押解着一大群男男女女，有车有骑，还有步行，一个个面色土黄，神色黯然，顺着桑干河岸过来。
王鹳上前询问道：“各位差官，俺是新任山西佛道巡检、六品监察御史王鹳，正在赴任路上，能否敢问各位，这是到哪里去？”
为首一人道：“王大人请了，小的们是奉了圣命，将大同府陈家押送进京，圣上要会同大理寺亲自审办陈家谋反一案。”
王鹳大惊：“哪个陈家？”
差官道：“大同府陈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王鹳道：“陈家公子刚被皇上点了状元，怎么又会谋反？”
差官道：“天威难测，小的们只是奉命而已。”
差官与王鹳道别。
王鹳自语道：“翻云覆雨真是转瞬之间，让人不寒而栗。”
苦楝女的声音响起：“不错，状元得中并不只是骑马挂花。自古官场如沙场，一不小心就成了刀下之鬼。你好自为之吧。”
王鹳道：“你知不知道，陈家是怎么回事？”
苦楝女道：“知道。”
王鹳问：“怎么回事？”
苦楝女道：“当今朝堂之上，派系林立。近两年来，山西势力渐强，他们扎实勤勉，颇有建树，也因此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这次陈家公子又被点了状元，未来前景可期。有些人忍无可忍，就下了狠手，联合诬陷陈家谋反。谋反是重罪，也是极难核实之罪，此案只要官府出手，陈家就算是没落了。”
王鹳叹道：“可怜陈家公子，连中三元，竟落得如此结局。”
苦楝女道：“放心，陈家案子最终会以查无实据收场，陈家公子只是免去官职，回乡务农。这公子也不甘心，把毕生所学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后来又中了状元。”
王鹳目露惊异之色：“有志者事竟成！”
苦楝女笑道：“皇上点陈家公子状元时，正是怒斥舞弊之时，连说了三句他娘的，所以坊间戏称陈家公子为三娘状元。后来陈家公子教育儿子的故事，也被戏称为三娘教子。有人从此得到灵感，写了个三娘教子的戏，轰动了很久。”
王鹳道：“你真是知道得太多了。”
苦楝女道：“这是用寂寞换来的，你羡慕就跟我来吧。”
王鹳道：“怎么可能！你我人鬼殊途，岂是说跟就能跟的？”
苦楝女笑了：“这有何难？”
一条闪光的绳套从天而降，降落到王鹳面前。
苦楝女道：“你只需将脖子放入其中，翻身下驴，我们就一起走了。”
王鹳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俺还有父母要赡养，还要传宗接代，万万使不得……”
闪光的绳套晃了晃，不见了，只有苦楝女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星汉灿烂。
大地一片漆黑。
灌木树枝在风中摇曳。
一人一驴的剪影出现在星空下。
两扇山峰扑面而来。
一人一驴就这样走了进去。
天色渐渐放亮。
鸡鸣四起。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古刹。
庙宇三面背崖而立，青瓦犹在，朱漆不存，整个寺庙呈现出破旧的黄褐色调子
一切与王鹳第一次迷路来到苦楝寺时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寺院里有了人。
一群男女打着灯笼，轮番在大殿内烧香叩头。
苦楝女轻声道：“看到了吧，很多人知道我的神通，悄悄来拜我。”
王鹳也轻声道：“为何要悄悄来拜。”
苦楝女道：“因为我是鬼魅，他们不肯名正言顺拜我，又想要我给他们好处。其实我能做什么呢？难道在他们每个人心中种个小鬼，让人们说他们心中有鬼么？好了，我走了，就此别过。此后还有大事发生，公子务必保持本色。”
王鹳举目看见，一个扁平、黑色的身影贴着墙壁廊柱飞行，他曾经听过的奇怪歌声再次响起。
黑影在大殿内旋转了一圈就消失了。
那群男女纷纷跪地，拿出各种东西，放在地上祭拜，香火四起。
王鹳从背上摘下葫芦，走向后院藏经阁。
他推开藏经阁的门。
里面一片漆黑。
他的脚步声响起，藏经阁内依然空空如也。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王鹳道：“苦楝女，苦楝女，给你的葫芦。”
空中传来苦楝女的声音：“这个送给你了，也算留个念想。你衣锦还乡，我祝你福禄满门，多子多福。”
四下寂静，再无声响。
第二日早上，阳光明媚。
王鹳背着葫芦，牵着驴走向山门。
先前曾见过的老者又在那里挥动着扫帚打扫庭院。
王鹳上前道：“老人家辛苦，小生告辞了。”
老者依旧好似全未看见，只是嘟囔着：“这么好的一座庙，咋就没个修行的人呢！”
王鹳出门，骑上了驴背。
他回头看了眼苦楝寺的书匾，又看了看驴：“孟小苦，你可知道，等待苦楝女的，是万年的寂寞啊!”
座下小驴忽然啸叫一声，发疯般疾驰起来。
盘桓难走的山路、高耸的悬崖，小驴如履平地。
灌木、树枝在王鹳耳边呼呼掠过。
转眼间，驴已经站到桑干河边。
此时已是四月，杨柳抽条，桃杏盛开如烟。
桑干河两岸已是仙境一般。
王鹳回头不舍地看了眼背后的大山。
山风猎猎，那里的深处就是苦楝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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