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的实验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回到你的房间去了，艾谱莉。”
那是与昨日、前日、更多的每一天所相似的对白早已无法让少女产生更多的回应。
“对了，艾谱莉，后天是你十二岁的生日，要不要稍微开心一点呢？我们大家都有准备礼物哦。”
接下来是编码牌扫描和眼球识别，那种与非生命体的对视，会令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
“信息已确认，第四区2号实验体于11:34分进入五级限制独立生活区”
单调却使人安心的电子音，不用思考任何事情，便能够知晓下一步将要迈进的方向。
“那么，艾谱莉今天也要乖乖的哦，还有……我这次也准备了礼物呢，就是……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不过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所以等生日那天再揭晓吧。拜托，这次请一定要喜欢啊。”
女性平跟鞋在静默的金属回廊里敲击着远去的背影，敲击着永恒的日常，敲击着即便闭上双眼也能够清晰描绘的画面。
“咳……三、二、一。‘生活区开始封闭，监察系统运作正常，实验体体征稳定。’嗯，完美。”
如果说聆听这种毫无感情的声音，使我感受安心的话，那么模仿它则会让我感到自己多出的那份感情，那份生命的气息……
十二年前，我被赋予了艾谱莉的名字。
十二年前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那些长着羽翼能够在空中翱翔的犬类，那些像是野兽却能够在陆地上奔跑的雀鸟，我总是能从实验室的画册上看到这些神奇的存在。
虽然，有着年月日的计数钟表随处可见，可我却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年代，一切都与我脑海里短暂闪烁的意象有着很大的差别，不过，也无所谓……
在完成模仿电子音这个排序第五个日常后，我便躺倒在那张我认为过度舒适的床上，望着素白墙壁中会发出咔哒声响的计时器，翻滚着第六个值得期待的已知，伴随虚拟的时间流动，等待着十二年如一日的午餐。
这就是我的命运。
“十一点四十四，十一点四十五，十一点……”
在第四区分隔墙后，计时器上所闪烁的数字倒映在金发少年蔚蓝色的瞳仁里，而他的脸上正洋溢着期待的笑意。
“布莱兹，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可不记得你有数钟表指针的习惯……啊，话说我家苹果树今年结了不少果子，从色泽上来说要比去年的还红哦，我这次选的肥料也不错，总之要不要尝……”
以满脸络腮胡子闻名的研究员康拉德举着手中的苹果朝少年晃了晃，他总会把家里莫名其妙的食材带到“办公场所”。
由于这种明显的违规行为，他已经被降薪三次了，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依然保持着我行我素的习惯，或许比起这里的实验，他还有着自己更为重视的坚持吧。
“啊，我才不要呢，比起那个……康拉德，我现在的体征表现怎么样？”
少年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康拉德自满的苹果介绍，他维持着之前看向钟表的视线，甚至开始愉悦的摇晃着小腿。
倘若仅仅是只看着布鲁兹的话，恐怕会以为他汇聚视线之处有着什么绮丽的风景吧，然而，那里却只不过是一面并不罕见的数字计时器。
“体征？我看看，等一下，内脏血管收缩，骨骼肌……你的心率和血压怎么忽然浮动这么大，难道是早上药物剂量出现问题了？嗯……我们最好现在去医疗部一趟。”
康拉德皱起了眉头，很快便回归到了工作状态的严谨中，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着布莱兹目前的体征记录，那些数据的流动倒映在他宽大的镜片上，上下雀跃着。
“那些数据很少见对吧，即便看不到上面显示的内容，我也能感受，自己的心跳……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感谢那些分享给我的故事，以及对于我的宽容……康拉德，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四分了。”
那莫名的五十四犹如出笼之猛兽，红莲所燃起的烈焰与轰鸣瞬间侵蚀了整个第四区，而最后映入康拉德眼中的，正是布莱兹那单纯而兴奋的笑容。
“警告！封闭系统遭到严重不可协调性破坏，已切换为修复状态，预计重启时间为：十二点整。在此期间，第四区门禁权限解除，重复，第四区门禁权限解除。”
伴随缓慢而节奏永恒的咔哒声，我在柔软的床上渐渐升起了一丝虚无的困意，时间流逝也好，饥饿也好，哪怕睡醒再去吃午饭也好，哪怕不去吃饭，也好。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其实我知道，如果我不吃饭的话，恐怕会被强制送去医疗部吧。虽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在这须臾间，胆小的我总怀有一份小小的期待，若是能就这么永远睡去该多好……
我便也能拥有以放弃而获得的人生。
只是，乱糟糟的思绪忽然就被打断了。
那从未听闻过的巨大轰鸣声使我从床上惊起，即便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手边什么都没有，于是只能伴随着视线中的种种晃动抱紧双臂，最终将视野定格在由红变绿的门禁之上。
是地震吗？或者，是战争……那一瞬间所诞生的陌生幻想让我着实感到了一些恐惧，但这份心绪之后似乎又藏匿着一种微小的悸动。
我无法描述出这份心情的面貌……
许多从未听过的噪音正不断盘旋在我耳边，虽说电子音还是那么的缺乏声调，可却延伸出我头一次聆听的话语。
那是我无法模仿的内容……
我望着那道前所未有的绿光，双脚便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倘若自问的话，这是否就是获得勇气的征兆呢？不过最终才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迈出一步，明明脑内下达着向前的命令，身体却拒绝了感情的动摇。
为什么……不能走出那么一步呢，只需要一步，我大概便也能理解名为初次所带来的喜悦了吧。
无影灯闪烁在碧绿瞳孔的迟疑中，忽然汇聚的情感使少女将头微微探出了一点，虽然那段距离不过是睫毛能够被看见的程度。
我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有些不安的面容……说到底这份面容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我。
正当艾谱莉为自己的小心翼翼感到困惑之际，从远处走廊传来了脚步交替的声音，像是乐队奏响的鼓点与变换的灯光合在了一拍。
那是比平常更为轻快，更加跃动的声响，只是似乎不像是女性平跟鞋的清脆。
“凯瑟琳，外边究竟……”
那个温和却不善言辞的女性，是少女这一生最为熟悉的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甚至只是想着她模糊不清的背影，也会感到稍稍的安心。
然而，这份唯一的安全感，却瞬间消失在了少女所坚信的虚无中。
从那远处薄薄的烟尘中，所走出的是一个散落着金发的男性……男人，少年，总之大概就是这种称谓的生命体。
可……这是我的独立区啊。她……他是从别的分区跑来的吗？
艾谱莉的头脑像是缠绕起的线团，她的视线不断从那个逐渐走进的身影上移开，却又抑制不住的想要再看一眼。
明明有着那么多的疑问，明明害怕的要死，可是……
少女下意识地将双手握在了胸前，那略微抬起的右脚正随着身影的靠近多出了一丝退却。
即便是如此的不安……可少年却并没有理解她的心绪，而是在这一瞬抓住了她颤抖的手臂。
“你就是四区的二号实验体吗？现在只有三分钟的时间了，门禁是全开的，我们能够从这里跑出去啊，快跟我来，别在这里愣着。”
“可……你……凯瑟琳……我不知道，你放开……”
艾谱莉摇头努力挣扎着他所握住的手臂，一份前所未有的躁动让她陷入了不知所措当中。
然而，那仿佛画册上所描述的蔚蓝天空般的眼眸却在挣扎的一瞬，倒映在了她所注视的彼端。
我究竟……
“作为人类，去体验一个毫无安全感的世界。还是就在这里，作为白鼠，度过一生。”
“人类……白鼠……”
他的言语让我想起了传说中满月的潮汐，那种无法褪去的起伏，忽然间涌动在我心中未知的角落，仿佛只需要一个瞬间，可是……
“我…不知道，白鼠什么的……”
伴随着那跃于心弦的感情，我缓缓拿开了他握住我胳膊的手掌，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松开。
“那就做一次人类吧，别松手！”
那一天，距离我十三岁生日还有36个小时。
那一天，我迈出了有些别扭的第一步。
那一天，我有些迷茫。
那一天，我抓住了永恒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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