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洛夫诺面无表情，步子极缓，走进石宫。
他微躬着腰，神色低迷，眉角耷拉着，待走到父亲前边约三只羊距离的高台阶下，方才站住。
往高台阶上看，两侧各站着两个战士。
父亲那前阵子刚给他生了个男孩的小妾则依偎在父亲身边。她柔软得，像条吐着信子的柳蛇。
“洛夫诺。”
这个魁梧的男人，有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眼睛也是。
“算胎期，依妮尔快生了吧。”
父亲含笑注视着儿子：“我叫你来，倒不是为了别的。你母亲新弄了些麝香。（笑）没想到，她也蛮惦记孙子的——爱梭！”
“洛夫诺——”继母坐正，皮笑肉不笑地展出笑颜。
洛夫诺却只站着，对父亲的话听不太清，只知继母又寒暄几句，便主动奉上了个小匣子。
他道一声“谢母亲关心”，便将之倒拢在了腕边。
“我老了。只想着，能早些抱上孙子。咱们部落，将来也好有个盼头。”
“父亲，你过谦了。”洛夫诺低声道：“您还很年轻。”
“哈——比不得、比不得。我是真的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喽。”
低沉地笑了几声，父亲抬目看向儿子：“希妮那孩子，挺喜欢你的吧。”
“是。”
洛夫诺躬身，道：“请父亲放心。与凯奇部落的联姻，定能收获完美的果实。”
“那孩子，我在他父亲那儿见过。”
洛夫诺听得出父亲是在说去年与凯奇部落谈判时的事。
“很温顺，挺乖巧，屁股也大，是个好生养的。”
“是。”
洛夫诺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等娶进来，你就又俩老婆了。可得管好自家——依妮尔虽是个大度的女娃。但你这个当丈夫的，也得多在妻子之中协调，帮她俩认好位置。女人们——哈，下毒、暗算、罗织。等以后等你坐了我这个位子就会知道，部族间常做的这些，就是女人们总好胡闹的那一套。”
如此，父亲笑了：“只可惜，那帮子部落没有个男人好好管教他们。”
“父亲您天纵英武。”洛夫诺面色如常，口气平静。
却隐隐有所谄媚：“总有一天，阿伽索菲必将凌驾于诸部落之上。”
“你小子啊……”
父亲且笑且指，他笑，而后叹气：“是我的。迟早就是你的。”
他再笑笑，再以目色示意小妾先行退下。
待她离开房间，父亲又挥手示意，要这四个战士到石宫外等候。
“阿伽索菲是你的。石宫是你的。等我哪一天死了，我的这些个女人——但凡有喜欢的，也尽都是你的。”
“父亲您言过了……”
“来。”男人招招手。“洛夫诺，你过来。”
“让爸爸看看。”（父亲）
洛夫诺一怔，他两腿僵硬，难能动作。
“让我看看你吧。我最出众的儿子。”
洛夫诺僵着身子，他尝试着动了下脖子，却稍有些梗得疼痛。
随后，他缓步上前，先迈上那一层高高的台阶，再一步步走近父亲。
“在我有过的这些个孩子里，你是最像我的。”（父亲）
“我一直是您最值得信赖的好儿子。”
“来。”（父亲）
男人再招招手：“来，坐我这边。”
洛夫诺稍有些发抖。
然则，他却依旧直走到父亲身边，又由着父亲的意，慢慢坐在了石椅的宽扶手上。
“我还记得，你这么大的时候。”
父亲轻拍着洛夫诺的后背，继而感叹：“那时，你爱黏着我。当时你也是像这样，坐在这儿，却不是被我强迫。”
“父亲。”洛夫诺笑着：“我也快成孩子的父亲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男人么。最喜欢的总不是最初的儿子，也不是最后的儿子。”父亲盯着儿子的后背，儿子的背则挺得笔直。父亲看不到儿子的表情，毕竟儿子正视向前，活像个从亚莫兰提来的刚正不阿的传教士。
“一般是三十多，四十多岁。慢慢变老，但还不算太老；不再像年轻时候一样多情，也不会像老了以后贪图享乐。”
他轻轻叩击着另一边的扶手：“你是我三十多岁时的儿子。”
他又道：“算是，我投入了最深感情的，孩子。”
“父亲，您言过了。”（洛夫诺）
“我现在老了，虽说现在还有点儿能耐，但这个岁数的人，随时可能被一场大病夺走性命。”父亲缓缓搓着手指，道：“等那以后，你就是阿伽索菲的族长了。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聪明、能干、强力，才具出众，有魄力，而且得人心。我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毕竟等我离开的那天，阿伽索菲的将来会更好……”
“我无法做得比父亲您更好。”洛夫诺道：“父亲，你才是……你才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不。”
男人默默盯着儿子的脊背：“或许从前是。”他低下头，“但现在我老了。”
“你有能力带领大家。其实，我也想过，等你这次结了婚，就把一些事都交给你……”
“太早！”洛夫诺脊背一僵，急道：“我还太不成熟。”
他深吸一口气：“更何况，父亲您身为族长理应担负起更多职责。”
他起身，走出几步再转身，脸上绽开温顺的笑容：
“就像您说的，年轻人总是自由散漫、喜欢多情。我想趁自己还年轻时多做些想做的事，再多X几个水灵点儿的姑娘。”
洛夫诺哈哈笑道：“父亲，您可不该这么早夺走我生活的乐趣。”
男人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笑：
“也是。”
他放声道：“我在你这个年岁，整天想的也全是这些。斗狗、斗鹰、捕兔、猎鹿，还有和这样那样的女人们玩耍。从早乐到晚，怎样都不知疲倦——只是，洛夫诺你最近给人的感觉，却不像说的这般轻松。我听说，你最近总好独处。若是心里有不快，或许……我这个作父亲的，可以为你解惑。”
洛夫诺晃了晃身子，又笑：“也没有不快。”
他踮踮脚，深吸口气：“哈，当然，也不是完全的轻松。”
他闭上眼：
“反正就是些女人的事。”
“你会为了女人烦恼？”父亲瞧向儿子：“若你也有求而不得的女人，我只能理解为你看上了我的哪个小妾。不过，即便问题出在这儿，也算不得严重。虽说不能直接赏赐给你——但借你玩上几天，倒是随意。记得还回来就好。”
“啊呀，爹你这可羞煞儿子了。”
洛夫诺且笑且走，重又走到台阶边，再返回身：
“只是上次有个亚莫兰提人的姑娘，从东边来的旅者，我和她一起过了几天。得而复失，才稍有些感到烦闷。”
“人生不就是这样的么。”
父亲整了整坐姿。
他动一下右手，嘴角也稍勾起：“亚莫兰提。亚莫兰提的女人，倒的确比咱们这儿的好上许多。皮肤白，虽说稍有些毛糙，抱起来却舒服得很。其实，真的喜欢即便强行留下，也算不得什么。我记着，那丫头似乎叫……罗娜？”
“是。就是她。”洛夫诺笑。
他低垂视线，眼中却尽是恐惧之色。
“女人么，无非是玩物——早些年，我听你爷爷说过这话。他还真是个老古董，就因为这样，才总不懂得女人的妙处。也正因如此，我才说你这孩子脾气秉性和我最像，虽然也有挺多地方蛮不一样，但至少在看女人的品味上，你真不错。”
“哈哈哈，父亲您过奖了。”（洛夫诺）
洛夫诺身上的汗黏成一片。贴在背上，搞得他极不自在。
……
他厌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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