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庆麟 其三十四（麒麟之章完）
充满了愤怒，溢出了悲伤，荆棘般的咒印放射出猩红的光芒迅速扩散蔓延，爬上了艾丽安的脸庞。
“赫——尔——迪——斯！”
凌乱的轨迹，癫狂的剑光，蓝发少女几乎被蒙蔽了理性，一次又一次地宣泄着鲁莽。
赫尔迪斯那扭曲而诡异的上身伸展着双臂在半空中飘浮着，游刃有余的转着圈子闪避着冰剑的怒击。
“啧啧，艾丽安哟——理性的魂容器竟然会被自身的冲动所支配，这是最可悲最愚蠢的结局。”半身的怪物故作怜悯的叹息着，傲慢嗤笑着将劈落的剑锋让过，“不过当前的情况倒是十分有趣。”
啊啊，能够看得到，在这将世间万物都解析成“魔法本质”的完美视野之中能够清楚地看得到——粘稠异质的暗红正与那抹灯火般摇曳的苍蓝色光影逐步融合，混成漩涡。
“哦哦，原本枯竭的魔力再度充沛了，这可真是有意思。”半身怪物将蓝发少女斩来的剑锋从容拨开，顺势一爪扭住对方手腕欺近脸去，那一张大嘴不停地开合着，揶揄道：“这似乎是某种相当特殊的魔力，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嗯？艾丽安哟？”
“你住口！”蓝发少女奋力从前先知手下挣脱出来，回身一剑。
“有趣，太有趣了，这不像是魂容器本身储备的魔力，当然也绝非先知所赋予的能力。”半身怪物轻松闪过一记横斩，再得意的避开一记纵劈，“我辈十分好奇，如此了得的力量，除了维持身体的驱动，明明还可以同我辈这般发挥更强大的效力，可是艾丽安妳又为何……”
嗒，响指弹动。赫尔迪斯再度发动能力暂时抹去了自身存在的痕迹，那扭曲的怪影随即无踪。
五、四、三、二、一……
“妳又为何愚蠢的将之遏制不用呢？”狡诈的怪物自视野的死角凭空跃出，巨爪握拳冲着全无防备的苍蓝女孩狠狠捶去， “死吧，苍蓝色的讨伐者哟！”
满以为胜券在握？然而却只见苍色的流光爆闪疾走，瞬间晃花了视野！
冰冷的轨迹一划而过——
“呃，怎么回事？”一击落空的前先知晃动着被齐齐削断的右腕，既惊且愕，“右手……不见了？”
闪现而出的蓝发少女手中的剑锋已然抵住了怪物的后背。
“这样的力量我是绝不会纵情滥用的，而且你所使用的力量本质，我也已经看透了，赫尔迪斯阁下。”
“噢……”獠牙参差的大嘴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调，一开一合的活动着侧过半个头来，“听妳说的，似乎认为自己比我辈更加了解这份力量。”
“起初并不了解。”艾丽安幽幽的说道， “直到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身体的这枚纹章突然变得活跃的原因。”
“有趣，”赫尔迪斯似乎正在打量着女孩那缓缓举起的左臂，“说说看。”
“同样的感觉在白虎城遭遇魔兽饕餮的那个时候尚不明显，然而结合着此时时地，我大致可以确认了，”艾丽安冷冷地说着，侵蚀肌肤的荆棘纹路仿佛心脏搏动一般，一明一暗闪动着鲜血般的赤光，“这不是单纯的异变，而是同样根源的力量之间，由于相互接近而产生的共鸣！”
“哦，魔兽啊……所以呢，照妳这么说来……”
“猩红咒印是来自‘魔兽恶意’的诅咒，所以毫无疑问，赫尔迪斯阁下你所自负的这份力量，由人类的负面印象所积累起来的这份信仰，其本质就跟‘恶意’没什么两样！”
“哈！沉默刻板的艾丽安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幽默了？”
“你没有成为神的资格！仅仅只是一头堕落的魔兽！”
“简直是一派胡言，荒唐透顶！”
“现在的你，根本就是这个时代的‘恶意’！”
“够了，已经没有必要再听妳发表那些愚不可及的推想了，立刻消失吧，艾丽安！”
“错了，赫尔迪斯阁下！要消失的人，应该是你！”
……
冰刃与利爪交击，冰屑与火星四溅；魔力与魔力的摩擦，产生出强烈的风压。
地下祭殿的结构再无法承受住接连战斗的冲击，崩坍过半，徘徊殿中的人形们被烈风撕碎，为废墟掩埋，湮灭殆尽。
在此时，策略什么的已经不需要了，技巧什么的也已经不重要了，苍蓝的魂容器少女与扭曲的半身怪物之间此刻的战斗，已经不能称作是战斗，只能算是双方之间不惜代价的互搏了。
“可恶的魂容器少女啊！”利爪划过，血花飞溅；
“消失吧，你这头怪物！”剑锋挥砍，肌断骨裂……
“没可能，绝没可能！”全身上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半身怪物狂舞着仅剩的左臂，恼羞成怒的咆哮着，“一件废品，一个旧时代的遗弃物！怎么可能伤害到我辈完美强韧的身躯？！”
“事实就是如此，绝对的完美从来就不可能存在！”苍蓝少女或攻或守，化解着雨点般击来的一重又一重攻势，“你实在太骄傲太自大了，赫尔迪斯！失败，将会是你注定的结局！”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的苍蓝讨伐者！”巨爪一招，将蓝发少女视野中的光明瞬间剥夺，“就在我辈完美的能力‘Greedy（贪婪）’面前，绝望吧！”
“没用的！”为黑暗包围的女孩不惧不畏，执剑而立，“不论你拥有的能力再如何狡猾，都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只要还与‘恶意咒印’之间维持着共鸣，在我跟前便都将无所遁形！”
灼烧手背的痛感陡然增强，无数猩红的光点在一片漆黑之中迅速凝聚成一团张牙舞爪的轮廓——机会就是现在！
“从我辈‘永恒和平’的伟大道路上退开吧，苍蓝讨伐者啊！”利爪大力砸下！
“你的野心已经彻底终结了，赫尔迪斯阁下！”冰剑迅猛挥出！
砰！苍蓝的少女被重拳击中飞退开去。
而怪物这方……
噼里！啪啦！
“可恶！我辈坚韧的身体……”
仿佛瓷器被击碎的脆响。
“怎么……怎么可能！？可恶……可恶的……苍蓝讨伐者……”
横贯胸前崩出了深深的裂隙，扭曲的怪影伸直了手臂狂暴又无力地抓挠一番，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消失在纷扬的尘埃之中。
……
……
翻转着，飞舞着，思绪的碎片，记忆的场景——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脸庞，所有的这些不同的男男女女们都带着同样的神情，对年迈的先驱者诉说着同样含义的话语。
……
“老爷爷！赫尔迪斯爷爷！”
蓝天白云，艳阳清风，苍翠的草原在微风的拂动中波浪起伏，正欲继续踏上旅途的先驱者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呼唤声，停住了脚步。
“老爷爷，你看，你看！拐杖真的已经不需要了呢！”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真挚而灿烂，她努力地踮起脚尖，为先驱者戴上了一顶花环，之后便欢叫着，蹦跳着，说出了过去的每一个人都对先驱者说过的同样那句话语——
“谢谢你！”
……
……
激烈的战斗彻底沉寂，几成废墟的地下祭殿之中，赫尔迪斯那半身独臂的残躯挣扎着爬起。
“人类……人类……我辈最热爱人类……”执念般，堕落的前先知在嘴上不断重复着空洞的话语，“我热爱人类的质朴，喜欢他们的纯粹……人类的每一个笑容都让我奋进无畏，他们的每一句感谢都让我心有所慰……
“为了人类我努力进行着世间的调律，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拔除扰乱世间的祸患……为了对抗世间混乱的最大源头‘魔兽恶意’，我辈费尽心血极力探寻，然而当解明其本质的时候，却又发现想要将之排除几乎难于登天！
“可是我辈不可以放弃希望，让最爱的人类坐以待毙。既然无法消灭‘恶意’，那么又何不换种思维，对脆弱又不完美的人类直接进行改变呢？我辈日以继夜的筹划着各种方案，提出各种假设……最后终于！永恒和平计划终于应运而生！”
宣讲的怪物亢奋到了陶醉，他振臂高呼：“想象一下吧，艾丽安！‘永恒和平计划’一旦成功，将会诞生出怎样的一个新世界！”
“我想象出来了。”猩红的咒印淡化褪去，激动的情绪渐复平静，伤痕累累的苍蓝女孩拄着冰剑跨过脚下淡淡的尘烟，一步一瘸的来到了怪物跟前，“永恒和平计划将会创造一个摒弃了人类的一切缺陷，精神高度统一的世界。”
“对对，正是如此！”前先知热切的点着头。
“没有战争，没有伤痛；”粉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没有疾病，没有死亡；”淡蓝的发丝轻轻摇晃着。
“没错，没错！”
“没有阶级，没有矛盾，没有歧视，没有分化……”
“是的，是的！人人平等，安居乐业，社会安泰，繁荣永恒！在那样理想的世界中，‘魔兽恶意’将不再拥有萌芽的温床！”
“真是那样也说不定。”蓝发少女略微颔首，转而又左右摇头，“然而那样的话即便‘恶意’被遏制，也绝非因为人类变得‘完美’，而是因为最热爱人类的你已经先一步将你最热爱的人类灭绝，将他们变得不再是人类。”
“……”
“失去了情感，失去了思想，甚至失去了对于一个独立的人类来说最宝贵‘自我’，这样的人类根本不是人类，只能是提线木偶——一个个在你手心里跳着机械式舞蹈的木偶。”
“……”
“绝对的秩序，亘古不变的规矩，然而却是禁锢了灵魂，丧失了生机，那样的社会仅仅只是一个虚假的模型，没有发展，失去创新，那样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辉煌，只能在时间的长河中颓败衰亡。”
乒！
魔法制作的冠冕从怪物头顶上滑落下来，沉重的摔成了粉碎。
艾丽安注视着那匍匐在地的残躯，语气之中淡去了愤怒，不见了悲怆，多了几分同情又无奈的凄凉。
“结束了，赫尔迪斯阁下，停止发动‘永恒和平计划’，放弃自己的野心吧。”
“唉……真是败给妳了，那就停止计划，然后悔过自新吧……”半身怪物假装放弃的叹息，冷不丁利爪一挥，趁着蓝发少女退后躲闪的时机从破碎一地的冠冕碎片之中一把拈出一枚血红的结晶，迅速行动起来。
“艾丽安哟，妳实在是太天真了，我辈不是早说过制定的计划不止一个吗！”扭曲的残体从地面猛然弹起，向着祭殿中心那裂纹满布的石台急速飘去，“‘永恒和平计划改进版’现在实施！”
“那是，麒麟之血？！”艾丽安惊呼不好。
“哈哈哈哈，只需要将最后的‘神兽祥瑞’布置在这座祭坛中心，我辈的计划就能成功了……哇哈哈哈咳哈哈哈哈！”
半身残躯已然奔至石台跟前，在那高高扬起的巨爪掌心，悬浮自转的多面晶体，正放射出夺目的赤光。
“快住手！”慌乱追赶的艾丽安一剑递出，然而却仍旧无法阻止怪物的行动。
“哈哈哈！不论怎么样，最终的结局都是我辈的胜利！”为冰刃贯穿头颅的怪物尖声怪笑着，将手中晶体照着石台中心狠狠扣去！
“计划发动！”
结束了……
耳畔回荡着赫尔迪斯那得意而张狂的怪笑，艾丽安绝望的想道，闭上了双眼。
堕落先知的计划最终还是发动了，艾丽安能够感受到强烈的魔力气息正向着自己迎面压来，这渺小的苍蓝瞬间即被祭殿中那庞大的魔力洪流所给淹没……
一切都……结束了……
等等？一切真的结束了？
“咦？”
预想中的危情迟迟没有降临，艾丽安小心翼翼地虚开眼来，在视野中映入了一片柔和又光明的景象。
“怎么回事？汇集殿堂的魔力变得平缓了？”艾丽安目光疑惑的打量周遭，“这是怎么回事，赫尔迪斯阁下？”
“哈哈哈，被吓了一跳，我辈只不过是完全修复了龙脉，完成了原定的计划罢了。”残缺的半身满足似的轻笑几声，丧失力气般从石台上滚落在地。
散去了傲慢贪婪的狂气，恢复了曾经印象中的平和，前先知的半身褪去了狂暴扭曲的外形，重新恢复了白发老者的形象。
“‘永恒和平计划’在我设想的无数调律世间的方案之中不过是下策中的下策，艾丽安妳以为自己所说的那些弊端我真的就没有考虑到吗？可是在前路尚不明确的前提下，我辈都不得不行此下策。”
“阁下，你究竟打算做什么……”艾丽安解除了武装，在前先知面前蹲下身来。
“龙脉的效用，建立通天塔献祭‘神兽祥瑞’的本质目的，我辈曾经对艾丽安妳解释的那些，没有半句谎话。”前先知回答道，苍老的声线虚弱又高亢，“而‘永恒和平计划’既是一场赌 局，也是一次试炼——如果妳能够突破重重考验成功阻止我的野心，那么龙脉的运行将会发挥其本来的功用，反之也在我辈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是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罢了，既然那样，干脆就玉石俱焚，只留下一个空虚的世界，又何尝不可？当然最后的结果艾丽安妳已经看到了！”
白发老者探出仅剩的左臂将蓝发少女拉近身边。
“这场赌局是我赢了，我赌自己能够成功发掘到希望，而那个希望，正是艾丽安妳。祝贺妳艾丽安，妳在过去已经跨越过无数的艰难险阻，而今也成功阻止我这个大反派酝酿的支配人类的阴谋，挽救了世界的危机！妳已经成功通过考验，并且在过程中证明了自己已经拥有足以打破宿命的力量！当然，这也早已在我辈的意料之中。
“那么最后，就让我们回归到我辈最原始最本质的计划——
“苍蓝色的讨伐者哟！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请接受我辈最后的委托，去完成我等无法完成的那个最艰巨的使命，消灭威胁人类的根源，让‘魔兽恶意’永远无法为祸世间吧！”
……
……
当掌印千户搬来的救兵终于姗姗来迟涌出地下通道的时候，祭殿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坍塌的废墟，倒伏的人形，整座殿堂中的气氛已经完全冷却下来，静悄悄的，只剩下中心石台上的那枚宝石般的赤色晶体，还在缓缓的自转，散发出璀璨的光彩。
“禀大人。”前来回报的禁军军官欠身作揖，“卑职已命人将此地彻底搜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士，不过……”
“不过？”
……
“凤麒天子陛下。”返回地面的千户从怀中取出一张叠起的纸片，毕恭毕敬的呈至年轻的天子面前，“这便是臣等在普华寺下发现的那张字条。其中书写之内容，下官斗胆阅览，寥寥数言，曰：‘灾厄除，龙脉复，祥瑞耀世润泽万物，惟愿天下太平永驻。’”
“太平永驻……太平永驻……”
从千户手中接过字条，将其上的句子反复吟诵，少年天子举头仰望，先前呈现的诡异图形早已经消退无踪，只留下丝绸般的朵朵彩云，轻柔的飘在那湛蓝的天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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