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混沌 其一
经由平乐京西门出城，向北行三里，便可以见到一条极宽广的运河，那是察依娜尔历史上首条贯通东西的大运河，也是整块大陆上现有的规模最大的一条人工河。
时值腊月寒冬，在那清晨的河面上，有温差所升腾起的水雾，四下弥散。
映衬着河对岸一座座连绵起伏四季苍翠的群山，再配着宽阔河道上那些穿梭往来的舟楫上，不知由何人所吹奏的洞箫，那是清逸且又缥缈，使人仿如置身仙境，超脱凡尘。
箫声呜然，心中满是澄明；
清风拂面，心境亦是坦荡。
可是突然！
那箫声，那清风，全都戛然而止！
有不和谐的因素，插入到了这如画的山水美景之间。
运河岸边的这座渡口，今天一大早就被京城涌出来的大队官兵给挤得满满当当，戒备森严了。
那些黑衣皂靴的带刀兵士们各个神情严肃，一脸冷峻。他们在渡口前拉线设卡，不论富贵贫贱，不分男女老少，但凡经过之人，一律严加盘查，稍有忤逆，动辄大声呵斥，更则拳脚相加。
在这间被官兵临时征用的路边茶店外边，此时插满了黑底白字绣金边的竖旗，店主有意无意的跑到自家店门口瞟了一眼儿，只见左侧一排旗子上面都清一色的写着“京城特立缉事厂”几个龙飞凤舞的字体，而右侧一溜旗帜上边，则是赫然排着“掌印千户”四个工整大字。
“听说这京师密探局（旧称）平素专办些不可声张的案子……”店主暗自狐疑道，被店门口一校尉装束的军人狠狠一瞪，立时噤若寒蝉，赶紧灰溜溜的逃回店内。
“富商，贫农，樵夫，猎户……”
这“目送”店主的校尉收回视线来，将店外过往的人群挨个扫视着，不时对路人指指点点，同几个兵士一道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尔等且看那人，明明是个三大五粗的大老爷们儿，走个路却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还扭屁股嘞！”校尉指着一壮汉评价道，以目光鄙视着对方，引得底下众人一片嗤笑。
“啧，刚过去的那个，貌似是城东油号的少掌柜呀？我记得他家那几间儿铺子这个月的例钱儿，还未缴啊？”校尉指着怀抱包袱，低着脑袋匆匆而过的一人背影说道，立刻有手下会意点头吆喝着一路小跑追过去，不多时便提着只满银钱的口袋回来了。
“大人，这是例钱。”
“嗯，拿进店里去交给千户大人销账。”校尉慢条斯理的摆摆手，目光一转，似乎瞧见了新鲜事物，半虚起眼来了。
“嗯？前面那三个西洋人看着，很是特别啊——左边那蓝发姑娘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步履稳健，中间儿那女流之辈‘负棺而行’竟是滴汗未落，右边那男人表面看着吊儿郎当，却是体格强健，目敛精光。想必，此三人都绝非等闲……啊！千户大人！”
被校尉尊称作“千户”的身影从茶店里慢条斯理的踱出来了，是个顶戴乌纱体态瘦削的男人，身披金丝蟒袍，腰悬古银佩剑，左手捏着块玉玦无心把玩着，右手则是背在身后，傲慢的迈着步子，装模作样，一口的官腔：
“逢人必疑，确是我密探局（旧称）之传统。不过今日有太傅大人吩咐之要事在身，尔等不可乱了主次，且将平素那些惹事作风稍作收敛，须得记住要谨慎行事，切莫横生枝节。那几个无关紧要的外国人，就由他们去罢。”
“千户大人所言极是！”校尉双手抱拳欠身一揖，顺带着再将走出老远的几位西洋人最后望上一眼，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的，便是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千户大人您看！那边那位，不正是太傅大人着我等找寻之人吗？”
————
叩，叩，叩。
走在路上的“日光石”感觉到自己背在身后的大箱子似乎被什么人给“恶作剧”的轻轻叩了几下，一双碧眼是下意识的一眯，侧过脸来朝“粘在”自己右侧的佛斯“善意”一笑，还没等到那报以“天真表情”的“落魄贵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阵“拳打脚踢”招呼过去，将其“丢翻”在地。
“表哥也真是的，这一次又打算开些什么样的无聊玩笑呢？”
“日光石”朝躺倒在地笑得一脸无辜的佛斯“打趣”道，摩拳擦掌打算进一步追击，好在那捏的咔咔作响的拳头是在距离男人鼻尖尺寸之遥的位置，险险的停住了。
“我觉得（敲妳箱子的）应该是那个人吧。”
正托着块早餐点心放在手心研究的蓝发少女，竖起根手指来朝不远位置指指，金发女郎微愣，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在那眼帘中映入了一张东方女孩子所特有的眉清目秀的漂亮脸庞。
亭亭玉立的身姿，洁白似雪的肌肤，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很是闪亮。
眼前这位察依娜尔女孩拥有一头保养得很好的黑亮秀发，那发丝在头顶上挽成个简约的发髻以一根鎏金凤钗束着，立在那枝条状钗子顶端的一只“凤凰”，是雕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再看女孩那一身装束——绸缎衣裙，雪貂皮袄，又在脖子上围了条狐裘围脖，再加上件同样质地的短款小披肩。如此奢华的打扮，想必十有八九都是平乐京里哪家有钱大户的府上千金吧？
“哎、哎呀，讨厌！我刚才怎么会做出这么粗鲁的举动呢？让妳见笑可真是不好意思啊！”
“日光石”向僵在原地有些目瞪口呆的察依娜尔女孩双手合十，随口打个哈哈，脚下则是照“身受重伤”的“落魄贵族”肚子上狠狠一跺，再将这“伤上加伤”的男人朝路边一拨，不予理会了。
“那么这位小姐，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其其其实，我也只只只是想要问、问个路。不不不过果然还是不、不打扰几位的宝贵时间了，啊哈哈……”
察依娜尔女孩也打了个哈哈，结结巴巴话没说完，赶紧拔腿欲走，不料刚一掉头就跟迎面冲来的一个校尉给撞个满怀，一只胳膊更是顺势被对方给扭住了。
“可算是找着您了！您贵为千金之躯，此番擅跑出宫来，可把太傅大人给急坏了。”校尉嘴上讲话倒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不过行动上却是粗暴强横，那是不由分说的将女孩儿拖着便走，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反抗，都无法逃脱。
“快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大叫‘救命’了哦！”女孩“威胁”道，并且立即将想法付诸行动。
校尉则是“噗呲”一声，忍俊不禁，“您看看周围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有哪个不知道‘密探局’的？又有哪个‘刁民’敢不识时务跟朝廷作对的？恕我斗胆，别说是‘叫喊’，恐怕您此时就算是叫破喉咙，也属枉然。”
这校尉戏谑调侃着，正在嘚瑟，一转眼，发现居然真有个苍蓝色的身影一晃，阻在自己前路上了。
只见这苍色少女是双手交握放在胸前，温和的垂目而笑，那姿态似乎像极了那些西方传说中的“圣女形象”。
“解决纠纷最好的方法，就是大家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蓝发少女轻启粉唇提出善意的建议了，不过一句话并能没说完，就发出了短促的“啊”一声惊呼，原来她为了表示友好而特意拿出来捧在手心的一块精致点心，被冲动吵嚷着“别挡路”的校尉给粗暴的一掌拍落地面了。
有短短的一秒钟，以那悲惨牺牲的甜点为中心的整个纠纷现场都似乎定格了一般，雅雀无声，而就在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当事者的校尉本人，是对“冲动与惩罚”这个概念，产生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
……
“我叫做麟凰，出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家庭。从小到大我所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说我很幸运，那个家庭的特殊，决定了我作为金枝玉叶，备受万人尊敬。
“十八年来，我一直都将人们对自己的敬慕视作天经地义，也一直对周遭向自己投来的爱戴目光习以为常。
“过去的我认为自己眼中的全部世界，就仅限于那些金碧辉煌的殿堂屋宇，止步于那道高高的朱红色宫墙，直到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我遇见了一个人，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渺小。那个人和善的轻笑着，告诉我，在那座‘金丝笼’般的皇城外头，还存在着另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很大，很广，尽管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但是又肯定比想象中的更加丰富多彩！”
……
“所以呢，‘人家真的好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哦’什么的，该不会就是贵为一国公主的妳从皇宫里偷溜出来的理由吧？”
在夜幕下的郊外营火边，佛斯是将察依娜尔女孩的声音模仿得绘声绘色。这个搔首弄姿的大男人忽然话锋一转，叹息一声，“真是托了妳这位公主殿下的福，咱家那位‘拔刀相助’的领队（艾丽安）今天早上可是在那座渡口狠狠地大闹了一场啊。”
“而且结果也变成现在这样，我们‘乘船向西’的初始计划宣告失败。”接过“落魄贵族”话头的“日光石”坐在营火边整理着行礼摇首耸肩，“虽然那些政府官兵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嘛，其实原因也显而易见）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不过变成‘公主诱拐犯’的我们从今以后也只能更加谨慎的行动了，真是前途多舛啊。”
“真是给各位添麻烦了……”这位名叫麟凰的察依娜尔女孩，低头致歉，“其实我也并不是有意要逃走的，只是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过什么，这脑袋晕晕乎乎的，等晃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宫到京城外面来了，而且你们也看到的，那些追我的人都长得又凶又恶的，个个儿一副奸相，我才不要被那些坏人给抓回去呢……倒不如，干脆就试着前往‘那个人’所说过的‘那个地方’去看看咯。”
“那么‘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呢？”作为一行人“领队”的艾丽安抱着几根柴火回来了，**话来询问道。
“唔……”察依娜尔女孩托腮苦思，左右摇头，“不知道。”
“那么那里的地名叫做什么呢？”
蓝发女孩又好奇的问道，这次倒是立马得到个简练干脆的回答——
“江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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