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梼杌 其五
夜空之下鸟瞰大地，山川环绕的青龙城内主要布局，格外分明。
整座大城的轮廓就仿佛一条夜幕中沉睡的长龙，朝西方伸展的“龙尾区域”灯火通明，正是“百鸟亭”在内的一系列娱乐场所集中的繁华热闹歌舞街区；
毗邻紧接的区域是蜿蜒盘绕山间的“龙身”，那仿如巨龙鳞片的一排排平房民宅，不论是风格还是朝向都被规划得整整齐齐，尽管此时夜深人静，居民们大都已经安歇，但也不难想象出这里在白昼时所呈现出的那一派生气蓬勃的景象；
不过说来也多少有些在意——相较于灯火通明的歌舞街以及宁静祥和的居民区，昂首向东的“龙首区域”却明显冷冷清清的，缺少人气。尘埃满地空旷到近乎荒废的场地，鲜少维护以致杂草丛生的道路，而作为整座青龙城中枢的城主宅邸，则只是湮没于夜色之中的孤零零一栋小楼，坚强又似脆弱，恰好就跟此时此刻最前方正与苍蓝少女并排行走的那位暗蓝少年的背影一样，隐隐透出一种漠然冰冷的空虚寂寞。
“父皇在位时朱笔御批亲自任命的殿前将军，后来经由右仆射跟尚书（太傅）贾忠义联名举荐得以担任青龙城守将……之前窝在宫里的时候常听宫女们谈论其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异邦奇人，我亦一直以为那一定是位身材伟岸挺拔、容貌老成沧桑，年过半百之士。可是今日有幸一见，形容有些单薄消瘦暂且不论，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年轻？”
由于与自己过去主观印象中的形象大相庭径，麟凰不由得啧啧称奇，挠首托腮，一路上都不太礼貌地将前头的背影上上下下反复打量。
一旁的日光石言谈间也掩饰不住透出几分惊奇，调侃起来，“而且没想到还跟艾丽安是兄妹关系，这可真是奇遇呢……哦……不过也可能并不是什么巧合？说不定艾丽安当初决定前来察依娜尔的目的本身，就包含有这段重逢吧？”
金发女郎回顾起蓝发少女最初时的言行，进行自认为合理的分析，而公主殿下则突然想到一般，提出了一个问题。
“咦？我突然觉得很好奇——殿前将军在我年纪尚幼之时便已任职，而艾丽安与他又是兄妹关系，那么他们两个人的年龄……”
“应该是十七八岁吧。”日光石完全没多想脱口回答道。
“呃？”麟凰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可是时间跨度也……”
“细节方面就别在意，别在意啦。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有许多以单纯常理无法解释清楚的问题，不是吗？（大概……）”日光石模仿佛斯那一贯的随性口吻说道，对于这些“细节问题”无意深究，随即倒是猛拍脑门儿大叫一声“糟了”。
“我说这一路上好像缺少了些什么，难得城主阁下刚才好心帮大家付清餐费，结果最后还是把表哥给忘在‘百鸟亭’了！”
不自觉的在脑中联想出脖系狗链的“落魄贵族”与两头坐骑飞龙一起拴在勾栏门口的“悲惨衰样”，日光石不禁忍俊，转而赶紧拿手将自己脸颊拍成正经模样，忙忙慌慌的转身跑走了。
“我去把表哥那家伙牵回来！”
“啊，我也跟妳一起去！而且还可以顺带看看琴操姑娘的情况！毕竟她刚才拒绝将军邀请的时候只是头都不抬道个谢就匆匆离去了，这也太见外了吧？”麟凰自说自话的随口朝前面两个人打声招呼，提起裙裾来，也跟在金发女郎身后头小跑着去了。
等到轻重不一的两个脚步声在背后头越行越远暂时消失听不见了，艾利奥鲁停下了步子，在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来。
“刚才离开的麟凰公主殿下以及另一位应该是叫日光石小姐吧，除开她们两位还有那位暂未蒙面的佛斯先生……果然还是跟西北之地那时候一样，即使是‘苍蓝色的讨伐者’在旅途中，也仍然少不了旅伴的同行呢。”将怀中取出的一柄木梳放在手心无心把玩，艾利奥鲁重温着回忆中的昔日时光，在抒发着情怀。
应该是亲人久别重聚的缘故，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暗蓝少年这时候讲话的语调，难得的带上几分诙谐的亲切。
“其实在预感到即将与艾丽安再会的时候，我心里还蛮紧张的，生怕妳还是跟西北之地的时候一样，开口闭口不出三句话就扯到先知使命……
“不过太好了，看来在暂别的这些日子里艾丽安自身也发生了显而易见的改变——尽管在情感方面仍旧有些生硬，但是如今的妳，已经能够向交流对象直观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意见了。
“这证明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懂得机械性执行命令的魂容器，而是更有主见，更加倾向于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类呢！”
艾利奥鲁掩饰不住欣慰的说着，转而是两手往腰间一叉，得意洋洋摆出个“我明白了”的姿态来，语调也是戏谑的一变。
“恩恩，原来如此，正因为这样，所以之前才会出现‘吃饭忘带钱包’这种冒失的行为对吧？”
正无聊飘浮打转的“黑色艾丽安”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呲一声坏笑起来。
“哎呀，哎呀，不愧是兄妹呢，艾利奥鲁兄长大人有时候也跟人家最亲爱的小艾丽安一样喜欢开些坏心眼的玩笑呢。”
“哪有。”艾丽安操着平淡的声调，一语双关同时反驳了两个人的话语。
这位两颊微红的蓝发少女微微鼓起脸来，故作随意的将阻挡自己视线的“聒噪女孩”一拨老远，目光扭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正被暗蓝少年给尽收眼底，心下不由得有些忐忑，不过正欲想些理由出来解释，却又见少年那深碧色的瞳孔只是不明显的略微缩放，那眼神亦是一丝波澜也没有，平淡而且温和，难以分辨出那“灰雾笼罩的碧潭”深处，是否还隐藏有什么别的情感。
“说起来，”艾利奥鲁神色亲切如常，继续笑谈起来，“刚才在‘百鸟亭’的时候因为一些误会……”
“唔，没错，刚才那不是误会。”蓝发少女一本正经的打断道。
“啊，错啦！刚才那真是误会！”暗蓝少年差点没脚下一崴，慌忙纠正道，掩饰尴尬的干咳了好几声，好歹才又换上微笑，接着说起来，“唔……总之，因为才先那个误会导致重要的重逢气氛有些微妙。现在暂时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那么重新打个招呼吧，艾丽安——西北之地一别多日，今天终于得以再次相见了呢，艾丽安皇妹。”
“真是许久不见了，正高兴再见到你，艾利奥鲁皇兄。”
“不过其实妳心里应该也跟我一样清楚，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正是由一系列表面上的偶然所组成的那个必然。因此妳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自己来到此地的意图，来跟皇兄我说说怎么样？只要不是那对错难分的愚蠢先、知、使、命——对，除了那之外，其他不管是什么，相信皇兄我都能够为妳提供建议以及帮助。”
……
————
先前“百鸟亭”管事的那个中年妇人随口提到的“旺财”，是拴在这间勾栏门外头的一条很大、很大的黑狗。赶回“百鸟亭”的日光石跟麟凰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头流着哈喇子，摇尾如风车的“巨兽”制服，成功将“饱受摧残”的佛斯解救出来。
“抽泣，抽泣……太过分了，表妹妳们实在太无情了！”被啃得衣衫褴褛的佛斯装得就跟个小女人似的，在那里假装嘤嘤啜泣。
这位满脸委屈的“落魄贵族”一面对金发女郎大倒苦水，一面作势欲抱，伸开两只“狼爪”向着对方胸前顺势扑去。
第一次扑击失败了，换来了左侧脸颊上印出的一枚新鲜的拳头印子，第二次又失败了，右侧脸颊也出现了五道鲜红的杠杠，“寻求安慰”的男人在第三次果断改变攻势依照察依娜尔武学中的一招“黑虎掏心”现学现卖，身子一倾，脚底一溜，腰肢发力，猛然转体，双手是全凭感觉朝向斜上方快如闪电的一探，再一捏。
噗扭噗扭……
“啊——好柔软！在这幸福的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心仿佛都被治愈了！”
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触感的同时貌似也看淡了生死，“落魄贵族”在脸上呈现出了贤者圣人们所特有的那种超脱凡尘的微笑，就连此时那些犹如雨点般劈头盖脸砸落的无数拳影，在此刻映入他眼帘之中，亦是激不起半点波澜……
“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还剩口气赶紧说吧，表哥。”
“好，我希望最后还能再摸一次……”
“果然遗言什么的还是留到死后再说吧，表哥！”
闪亮……闪亮……
合着过往路人们一同起哄，发出惊叹声的麟凰，仿佛能够见到一颗流星从自己头顶的天际划过。
……
“真是一群有意思的人呢。”
在围观群众的最外围，一袭血色罗裙的年轻女子一声轻笑，滚动轮椅掉头转向，逐渐隐没于正对着“百鸟亭”的两栋建筑间的阴暗巷道之中。
“方才在勾栏果然未看走眼，在下还道自己此番定能够捷足先登，不想琴操姑娘比我还快一步，哈哈哈。”
平淡无奇的话语，特点全无的嗓音，拖着步子迈出阴影的，果然是先前“百鸟亭”中那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看客”。
“啊！原来你也来到青龙城啦？我记得你是那个……嗯……啊……呃……呵呵……”轮椅上的血**子向普通男人微微欠身施礼，不过也许是由于对方形貌特征实在太过普通，以至于平日里连存在感都变得过于稀薄的缘故吧，这一时思来想去的，居然硬是回忆不出这“普通人”究竟姓甚名谁了，因而是略显尴尬，打了个哈哈。
“哈哈哈，随便叫什么称呼都无妨，”似乎类似的情况经历过多早已习惯，普通男人面不改色，表现得豪不在意，“哪怕叫我‘魍魉’都成。”
“魍魉？”
“形貌无定，恍惚无依……不正适合形容在下这类人吗？”普通男人自嘲道，“哈哈哈，玩笑而已，玩笑而已……下面言归正传，所谓多一人多份力，既然琴操姑娘妳我二人今日聚首此地，又都是为了大人交代的相同使命，不如彼此间，相互协作，共同谋划，以求更大胜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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