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穷奇 其一
去年（016年）六月中旬的那一天，在镇西安抚使衙门那间宽敞的中厅内，一众门客们正聚集议事，那房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给一把推开了。
“诸位听我说。”
步入厅堂的安抚使脸上罕见的没有笑容，那双平日里总是和善眯着的眼睛也微微虚开了一条缝。这位“弱书生”将厅内众人环视一圈，接着两手一摊，“颓然长叹”。
“无名死了。”
“什么？无名死了？！”
“弱书生”一言既出，犹如晴空一个炸雷，引得满座皆惊。
“似无名这般了得的身手，竟会败亡身死！”
“那对手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能耐？”
“……”
厅中门客们一时间议论纷纷，哗然不绝，其中那位一身血色裙装的年轻女子，则是双手滚着轮椅挪到“弱书生”近侧，抬首询问起来。
“那么铃音呢？此行与无名一同前往卡国（卡加迪亚帝国）的铃音，现在又在哪里？”
血**子转动视线试图寻找自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女孩身影，可是除开跟随在“弱书生”身后偷偷溜进厅堂的那只白毛狐狸之外，目所及处，就只剩下厅堂门外头那条空荡无人的走廊了。
“铃音她……也死了……”
“弱书生”皱眉，坦言现实。
呼——
一阵风儿吹过走廊，将两扇厅堂大门给刮得吱嘎作响兀自开合，几分的萧瑟，莫名的失落。
只听得“乒”一声脆响，在这间变成鸦雀无声的厅堂之中，一只茶杯盖碗沉重的落在了地上，摔成粉碎。
体态发福的胖男人缓步来到厅堂正中，面色深沉不言也不语，只是冲着周遭诸人拱手抱拳，再将长衫下摆一提，不回头的离开了。
……
江湖，什么是江湖？
在玄武城短暂逗留的那几天，细川十六夜曾经对麟凰这么形容过江湖，他说“江湖是一个景色壮美同时又杀机四伏的地方。”不过这种含蓄的说法对“头脑单纯”的麟凰来说，当然是琢磨不透。
“步步杀机吗？”
这位察依娜尔公主此时产生了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此刻正面对的情况，非常符合细川口中“江湖”的特点，可是还是那句话——眼下这个地方既没有江，也看不见湖，那么想必，还是跟货真价实的江湖，相去甚远吧？
“唉，果然这里也不是吗——江湖？”
公主殿下托着香腮唉声叹气，一个牢骚满腹的声音紧接着这女孩刚落的话音，自她头顶上“砸”了下来。
“喂喂喂喂！赶紧快醒醒神，把发散的思维快些收回来！妳可真的很重啊，公主殿下！”
佛斯抱怨着，将“夹在自己腋下”的麟凰“举高高”似的吃力抬过头顶，原地转着圈以闪过树影间射出的几支暗箭，又腾出一只手来横向一抄，打落几只飞旋的铁镖；
这男人故作潇洒地将公主往自己面前一放，还没等脚尖沾地的对方站稳身子，就迫不及待的拿手在其背上一撑，全然当做一个支点，借力发力，纵身跃起凌空数记飞踢，成功将急袭而来的几柄利刃踹得偏离轨道。
“耶！堪称完美的防御！这个我，真是酷毙了！”
轻盈落地的佛斯洋洋自得的吹着口哨，这才刚刚伸手将摔成“狗啃泥”的察依娜尔公主从地面上拉起来，结果一转眼才猛然惊觉，先前不知隐藏何处的一支冷箭已经夹着风声直逼面门！
“噢不……”
佛斯暗叫不好，徒劳抬手护在脸前，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火红金甲的臂铠及时从旁伸来一拍，将利箭打落在地，这位“落魄贵族”那颗咚咚直跳的心脏，才好歹被从嗓子眼儿给吞了回去。
“啧啧啧，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你实在是太大意了，Boy！”
“日光石”揶揄着，将一根食指竖在嘴边左右摇晃着，不忘做着表率保持警惕。佛斯则是随口一个哈哈，自我调侃起来。
“呀，毕竟本人虽然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谨慎，不过同时也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粗心就是了，啊哈哈哈。”
这位“落魄贵族”左一个“表妹好强大”右一个“表妹好厉害”的奉承着，两只爪子是“自然而然”平伸出来按上对方双胸稍微捏了捏，而在接下来短暂又漫长的一分钟时间里，由于那画面可能对视觉造成极为强烈的冲击，因此在这里还是自然而然的略过……
过了一分钟。
“虽然不知道这位‘陈老板’究竟是什么人，有一点倒是很明显，那就是打从我们踏入这座平顶山一开始，就已经掉进他精心布置的杀局之中。”
如果不去看印着右侧脸颊上的五根“红道道”，佛斯当前讲话的神情还算是相当严肃的，这个男人将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有意无意的拉着下巴上的几根胡渣，摆出个故作老成的姿态，一本正经的进行着分析。
“也许是连日的暗中跟踪观察，又也许是通过其他的什么渠道，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设局者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了若指掌。首先，他熟悉我们的行程安排，于是埋伏在我们最有可能经过的这处补给点（无名村子）上守株待兔，并且假扮商人亲自诱骗我们结伴登上这座事先已经布置好无数机关陷阱的平顶山。”
环胸立在“落魄贵族”对侧的金发女郎同意点头，接过话头继续分析起来。
“这是一个心思慎密的对手，环环相扣的陷阱，层层衔接的机关，而且陷阱中激发出的每一只暗器的飞行轨迹，竟然都像是经过了周密计算一般，精准的可怕，就仿佛我们可能采取的所有行动都被事前预判好了似的，无论怎么破解，不管如何躲避，凶险的‘杀机’却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说起来从之前麟凰无意触发第一个机括那时开始，这一路上都忙着回避各种机关了，我这会儿才注意到，艾丽安小姐跟我们分散了呐。”“落魄贵族”四下张望，并没能见到自家领队的身影，不过倒是“非常眼尖”的锁定了另一个情况。
“表妹妳看，那是什么？”
佛斯边说着边朝某处指了指，“日光石”随着他所指的方向侧过头去，发现在距离自己三人不远的那些石缝之间、草丛后面，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窥望，也不由得惊奇起来。
“唔，貌似是某些长相十分奇特的小动物呢……”
“我！我！我！我知道的哟！”
找准了发言机会，“见多识广”的“麟凰老师”赶紧举着手又跳又蹦的抢过话头。
“哼哼哼！躲在草丛后面的那个叫做‘旱魃’，长着牛身人脸！而藏在石头缝隙之间的，对对就是那个‘独脚猿猴’一样的东西，叫做‘山魈’。村子里的人们之前提醒的‘魑魅之辈’想必指的就是它们，不过放心，这种小妖怪，就算一次性来个十只八只，也顶多只能是搞搞小破坏整整恶作剧之类的程度啦，如村民们口头上警告的那样‘害人性命’什么的，完全是危言耸听嘛！哦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呵！”
在脸上带着一副“相信我准没错”的表情，难得表现（卖弄）一回的察依娜尔公主右手掩嘴，左手叉腰，得意忘形的“矜持笑着”，不过那笑容没过一会儿，就变成僵硬了。
“呃？等等，这个数量……一只、两只、三只……呃，还在不断地增加？！那个，我说……咱们当前的处境是不是有些不妙？”麟凰试探性的向另外两人询问道。
“呀呵！何止是‘有些不妙’，简直是‘相当不妙’才对吧，哈哈哈。”一脸汗涔涔的佛斯“笑嘻嘻”地往公主肩膀拍了拍。这个男人“镇定自若”的转过身来，装作轻松的打着哈欠，拔腿欲逃，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日光石”从背后给一把揪住了。
“要动手了哟，表哥。”金发女郎摩拳擦掌。
“唉！不要吧？”“落魄贵族”一脸苦相。
“要！”金发女郎坚持道，拖起唉声叹气的男人，向着前方那片翻涌沸腾的“黑兽海洋”大踏步迈进。
————
这段记忆本身并不是十分重要，只是由于在反反复复的“无数个公历015年”中历经过了无数次，所以至今尤新——
荒芜的平原，冰冷的弯月，以及那荒芜平原之上，为冷月光华所笼罩的幽邃森林；
纷扬的落叶，四伏的机关，以及一个潜藏落叶之后，于机关之间游走的娇小身影。
……
今次遭遇的袭击与叹息之森那时候的情况一样又不太一样，更加老练的战斗方式，更加周祥的陷阱机关，这些都无不体现出前后两次袭击者在经验与资历上的，质的差距。
艾丽安无法断定这次的袭击者与叹息之森时袭击自己的察依娜尔女孩之间的关系，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屡次成为“毫无瓜葛的陌路人们”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威胁。
这蓝发少女下巴一抬，惊险闪过一支擦着脖子飞过的冷箭；又原地一个空翻，贴着树影中先后射出的几根尖锐木桩滚动着，堪堪避过。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一个身影缓缓浮上心间。
“对了，那个时候在伽迪亚市‘内战纪念园’中遇到的那个人，肯定在这其中知道些什么吧？”
艾丽安想起了纪念园中与自己相遇的那双目空一切又仿佛虚弱怀古的眼神，对那双眼睛的主人周身所缠绕的古怪气息，亦是印象深刻。
“似正似邪，似死尤生，是了，那个人的话，一定……”
艾丽安一面在脑中思考着，一面在行动上不敢怠慢的躲过接连触发袭来的好几重机关陷阱。这个女孩子挥手打落几只飞镖，抬腿踢开飞旋的刀轮，整个身子借由击打所产生的力道舞蹈一般旋转着，忽而一顿，随手自虚空中拉出一柄冰剑来举过头顶一格，将上方飞袭而下的胖男人手中的两把匕首生生挡住荡向一旁，再将就着以剑尖于空气中画下一段术式来，顺势往展开的魔法阵中心一敲——
“Wings of high winds（疾风之翼）！”
风压的利刃破空而出，斩断了树干，切碎了石块，不过却被胖男人手中急挥的匕首划作两段，失去了势头，瞬间崩散。
短暂的停止了交手，艾丽安现在与暴露了气息的“陈老板”之间对峙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蓝发少女问道。
“一个使命与私心并存，想要取妳性命的人。”胖男人回答得干脆，“而暂且抛开使命不谈，单就私心而论，我相信抱着同样的目的想要杀掉妳的人，并不单只我一个。”
半开玩笑的调侃着，胖男人诙谐的眨眨眼睛，眺目远方，那目光仿佛化作了头顶掠过的一只飞鸟，一路南翔。飞过了崇山峻岭，越过了纵横的水路，飞临了大海，俯瞰着海面上那些连绵的风帆、狂舞的旌旗，最后停留在了那艘规模最为庞大的巨型楼船顶层，收起羽翼。
“我有个预感。”
从海面上收回来的这双黑瞳灰蒙蒙的，满是阴郁。王耀月随手抄起书案上的半张面具来往脸上一罩，不紧不慢踱步来到室内一尊佛龛跟前点上了一炷香火。
这位紫金绣龙官袍的男人先向着佛龛中供奉的四座灵位整体拜了两拜，叹息似的冲前排新立上的两块牌位摇摇头，便目视后排两块灵牌说起话来。
“大哥，嫂嫂，耀月预感到了。那个当年害死了大哥，如今又害了大哥弟子无名跟铃音侄女性命的凶手，很快就将会来到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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