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雨清新
蒜山渡口一片清静,路人寥寥。
两个行脚商正坐在茶馆的屋檐下闲聊,不时抬头望一眼淅淅雨幕,悠然自得地听那细丝弹在青石路上,奏出一章诗乐。
雨音落满长街。
当——
盏盖轻轻敲了敲杯沿
他吹散一口白气,侧过头,望着身边人问道:
“老许啊,你以前是在钱塘跑生意?”
那个中年人点了点头,顺便低头小抿了一口清茶,舒服地呵了一声道:
“可不是?”
老许仰起头来回忆着以前的时光,眯起眼来说道:
“那会我还年轻……哎对,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老周,你猜猜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什么事儿?”
姓周的哼笑一声,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摇起铃来招呼小妹添茶。
“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你。”
“哎呀,你这人真是……!”
吱呀——
茶轩小门应声推开
走出了一位年纪很轻,皮肤很白的大姑娘,穿着一身凸显她纤细鱼腰的荷藕绿袍裙,手里提着一个细长的铜壶。
老周见了她眉开眼笑,眯着眼嘻笑道:
“琚姑娘,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笑一个呗?”
铜壶一斜,茶水如娟娟细流倒入杯中,腾起一道热气。
琚姑娘抬头看着行脚商,似笑非笑道:“周叔叔,我已经成亲了呢。”
老周大惊:“啊?”
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直到她懒着身子一摇一扭地返身入屋,他都没回过神来,好像落入了某种奇怪的挫败感中。
老许坏笑着翘起二郎腿,取笑道:
“周豁牙,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想着吃嫩草呢?”
“你懂个屁!”
老周咧着嘴瞪了老许一眼,露出口中一颗豁牙,看上去怪滑稽的。
“嘿嘿~”
许行商得意地晃了两下身子,乐呵呵地颠着腿笑道:
“你个土包子,看见小娘子就走不动路。”
周豁牙被他说得脸色难堪,便不耐烦地磨着茶盏蹙眉道:
“你刚不是要说事吗?说啊。”
“好,那我说了啊?”
老许怡然自得地扳了扳脚腕,一挑眉道:
“孙策,知道不?”
周豁牙哈哈两声,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要不是他,我俩能堵在这儿?”
“啧,对……但我这件事不是说他,我是说他爹,孙坚孙文台。我年轻那会儿在钱塘,恰好遇见了。”
豁牙听了直皱眉
不以为然道:
“你他吗要是那会儿能把他爹给直接掐死咯,那咱俩现在能省多少事儿?”
“你就是块土疙瘩,铁憨憨。” 老许一脸嫌弃地撇嘴道:“我掐得过他?做梦呢?”
豁牙想了想:“也是。”
“你是不知道这小子他爹当年有多虎,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许行商边说边摇头,出神地望着雨街呢喃道:“这一晃多少年的事儿了……”
“少说二十年了。”
“那会孙文台就是个少年,个子也不高,就记得他眼睛很有神。”
“你到底想说啥事?”
老周不耐烦了,低头看了一眼空茶杯,又摇起铃来。
“大事。真的,不骗你。”
老许说着便往前一趴,攥住了走神去看茶馆小妹的周豁牙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
“当时我们在水上,遇了贼了!”
“嗨,遇个贼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俩这些年遇得还少吗?”
老周一脸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赶忙意犹未尽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琚姑娘的背影。
可惜,竹门刚好关上。
“你别急啊,我要说的是孙文台。”
老许不依不饶地把他拽了回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当时那伙强盗抢了钱财,居然明目张胆地,上了岸就开始分赃!啧,可是他们手里有家伙,岸上的行人不敢靠近,我们河上的船也不敢接着走。”
老周皱了皱眉,嘶了一声道:
“然后呢?”
许行商啪地一拍掌,瞪大了眼睛攥着茶碗道:
“然后你猜怎么着?嘿,岸边忽然来了一个少年,手里攥着刀,伸手左右指指点点的,有模有样!”
周豁牙愣了一下,不解道:
“这是官兵来捉贼了吧?”
“嘿嘿!我告诉你,不是!这是孙坚的计谋!是他装的!”
“啊???”
老周吃了一惊,接着听那姓许的绘声绘色,把那年在钱塘江边的境遇全说了一遍,真令人拍案叫绝: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只是一招简单的虚张声势而已,就惊得海贼们方寸大乱,顷刻间做鸟兽散。
孙坚趁乱追上去,手起刀落!
当场就缴了一颗脑袋,拿回去请功。
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全凭一身胆气就敢智取贼寇,让多少官兵汗颜?又让多少同乡神往!?
孙坚孙文台,一人即成军。
“后来他就是因为这事儿嘛,被郡里辟为假尉了。” 老许快意地掏着耳朵,含笑道:“再后来,就是咱的吴郡司马,再之后就去讨董贼了嘛①。”
周豁牙嘶了一声,咂舌道:
“原来当年还有这一档子事?”
“可不是!”
姓许的快意拍桌,伸出两指戳着自己的眼睛道:“亲眼所见!”
“难怪这孙策这么厉害……” 周豁牙摇了摇铃,捏着空杯出神道:“虎父无犬子……!一点不假!”
吱呀——
琚姑娘再次走出了茶轩,这次却没带铜壶。
“给钱。” 她没好气道。
“给啥,啥钱啊?怎么了,就要钱?你们这茶馆怎么做生意的啊?啊你这……”
“少啰嗦,都白喝三杯了。”
琚姑娘白了老许一眼,素手叉上了纤纤细腰,底气十足道:
“告诉你们,在这个码头别想着赖账啊,小心我去莫大哥那儿告你们的状!”
老许听了还没反应过来,周豁牙倒是乖乖地掏钱了,赔着笑道:
“哎呀!别嘛,就这么点事儿你至于不至于……”
谁知怕啥来啥,身后就响起一句:
“什么事啊?”
两人吓得急回头一看,一个粗衣短打的练家子正叼着一根草杆,斜撑着身子站在巷口,一脸痞气,一身正气。
姓周的吓得多掏了两枚铜子,急急地拍在桌上,惹得琚姑娘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怎么了这是?”
莫尚川笑了笑,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没什么事。谢谢莫大哥。”
琚姑娘伸出藕白的玉手,轻轻地把沾湿的头发抹回耳后,笑容如春茶般沁人。
姓周的总算松了口气瘫坐下来,而那许行商还在好奇地仰着头,打量着这位好汉。
莫尚川笑了笑,伸手摘下草杆道:
“你们没事,我可有事。”
他指了指背后静谧的长街,伸手扶了一下的斗笠道:
“琚姑娘,我跟你打听打听杜家的事,能给咱说说不?”
今早就没开几家店铺,他也没能没问出什么东西来。幸好在这儿遇到了小西村的姑娘,想必能有些收获吧。
“杜家?杜码头么?”老周吃惊道。
“对。” 莫尚川点了点头,低头笑道:“你知道什么不?”
周豁牙抿了抿嘴唇,藏起了滑稽的豁牙,有些紧张地说道:
“我知道杜家有位千金小姐。”
一句话就冷了场。
他好像还没明白过来,舔了一下嘴唇又补充道:
“听说……长得特别漂亮。”
场面似乎更冷了。
唯有莫尚川兴奋了起来,眼睛一亮道:
“真的吗!?”
老周愣了一下,重重点头道:
“错不了!”
莫尚川眉头一飘,兴奋道:
“有多漂亮!?”
老周狠狠点头,咬牙道:
“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哦豁!?嚯!”
琚姑娘摇摇头,一脸无奈地推门进去了。莫尚川啧啧两声,冲着老周一挺下巴追着问道:
“再说点儿,来,还有什么?”
“额……” 老周想了一会,迟疑道:“听说她前几天去了广陵,在码头露过一面。当时就是一阵轰动,惊为天人呐!”
广陵?
那不就在江对岸嘛?
“哎,那你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丹徒来啊?”
莫尚川嘻嘻笑着,伸手摩挲着下巴。
周豁牙刚要回答,随即却眼睛一直,急忙忙站起来伸手指向江面,嘴不利索地说道:
“哎,择日不如那个就、就今天?”
莫尚川略一歪头
循着方向抬头一看,便瞧见到了一艘艳丽的画船,正朝着渡口缓缓驶来。
雨帘薄如轻烟,笼罩在浩渺的江面。
似一张神秘的轻纱
遮着伊人的面
直到画船在渡口停下,仆人们一同掀起舱帘的一刹那,才有幸得以惊鸿一瞥。
一袭华服,盛装打扮。
有如一尾锦鲤游入空明的池水,她一登岸便是一笔油墨重彩,点亮了整个水墨的世界。
她微笑着,在家仆的簇拥下缓缓地登上石阶,向着长街走来。
腰若约素,骨若削成。
一步一莲生,一笑一倾城。
的确称得上是天仙一般的美人。
莫尚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这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嘿嘿地笑了起来。
可下一秒
他就笑不出来了
嗖——!!
一发弩响穿风而过,一名家仆瞬间血溅当场,丢了性命。
整个渡口顿时乱作一团,石阶上响起一片恐慌的尖叫和呼喊,混杂在雨声中一片破碎,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莫尚川唯独听清了一个声音
“除了那个女的,剩下的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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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传》
(孙坚)年十七,与父共载船至钱唐,会海贼胡玉等从匏里上掠取贾人财物,方于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进。坚谓父曰:“此贼可击,请讨之。”父日:“非尔所图也。”
坚行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罗遮贼状。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即委财物散走。坚追,斩得一级以还。父大惊。
由是显闻,府召署假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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