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人在乎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和血腥味了。巨大的储物柜被推倒死死抵在大门上，指甲扣抓木制大门的滋滋声让人头皮发麻。在暂时安全的屋内，教皇的狼群互相舔舐着伤口，房间内却安静得令人窒息。
西奥·西尔奥·佩兰多，安诺斯教廷信使，“女神之剑”施佩罗茨骑士团国军务官，外面的食尸鬼可不会因为这两个身份而不朝他张嘴。在常识中最不可能有食尸鬼活动的黄昏被食尸鬼袭击的唯一后果就是血流成河，队伍中唯一的狩魔猎人死的时候手里拿着半碗奶油蘑菇汤，此外一名被正式册封的施佩罗茨骑士和两名侍从阵亡，数名士兵做了食尸鬼的腹中餐。
这只由教廷派往神圣奥布佩恩帝国的信使队伍能活着躲进一座废弃庄园搞不好是因为食尸鬼并不想一次性赶尽杀绝这些人类……亦或是得到了某种类似于“放一部分人逃走”的指令。
恰到时机的攻击，猫捉老鼠一般的戏弄，如果把“食尸鬼”换成“人”，这场遭遇便应毫无疑问的被归于蓄谋已久的伏击。
“我们好像有点不受动物们欢迎？”队伍主官莱昂纳德神父一边帮西奥解决左臂上的抓伤一边调笑。伤口附近已经开始发青，这是明显的中毒症状。食尸鬼的爪子上沾染了太多的秽物且无比锋利，对西奥的这一击甚至将数个锁子甲的甲环直接嵌进了伤口里。莱昂纳德不得不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心爱的鱼钩来把铁环勾出来，再在伤口上切了一个小十字放出污血。
“又放血啊？”西奥抱怨着这种愚蠢至极的治疗方式。
“过两天没发烧你就会感谢我的，”神父毫不客气的又切了一个小十字，任由流出的鲜血慢慢由黑变红，“顺便一提，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在那个温暖的营地里，我现在身上最多的东西是奥布佩恩金币，我既不觉得我们有能力回营地拿吃的，也不觉得吃这些金币可以管饱，吞金自杀搞不好能成。”
神父看着西奥的眼睛。
“所以你再不想想办法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等那扇不知道多久没修过的木门被挠开，我们就会饿到连提剑自杀的力气都没了。”
“你可以吞金自杀啊，”西奥笑着说，“我以为神官都不惧生死。”
莱昂纳德哼了一声，一边替西奥包扎一边说。
“那是修道院里的书呆子们。还不止，他们说不定会拿本《缇丽集》上去布道来试图让食尸鬼皈依……”神父得意洋洋，“我可是从东方讨伐异教徒战场上调任下来的，每天的工作就是帮骑士老爷们续命——好了，我手里没有线也就没有缝合，你动作小一点伤口就不会裂开——我再多一句嘴，如果在战场上找不到必要的药品，我推荐烈酒，不管是喝进肚子还是擦拭伤口都有奇效……”
“嘘。”西奥轻声说。
神父立即闭嘴，几名没受伤的士兵拔出武器慢慢站起来。利爪挠门的声音不知何时不再响起。神父不再喋喋不休后，房间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西奥环视着房间。这个房子以前应该是庄园仆人们的居所，房间不算小，四周的窗户都被木板严严实实的钉死，从中间断掉的斜梯通向二楼，角落里有一扇地门通向地窖，之前已经被探查过，里面空空如也。
失策。因为这栋房子从外面看起来封存得比较好所以逃进来之后就已经变成死局了。冷静下来想想应该逃进庄园的主楼，虽然有不少破损不一定能挡得住食尸鬼，但里面说不定可以找到庄园主人留下来的逃生密道。
不，现在想的不应该是这个。食尸鬼不再试图破门，四周的窗户也被钉死。按最坏的预想，食尸鬼不会放弃到嘴边的食物，又没有办法立即破门，必然会寻求另一条进入屋内的通路。而现在唯一可以通向屋内的地方是……
烟囱。
西奥看向房子左侧的壁炉，一只骨爪猛的倒搭在了壁炉的上檐，倒吊在壁炉里的食尸鬼慢慢从阴影中出现。杂乱畸形的尖牙上挂着粘稠的唾液从口腔中突出，血肉模糊的身体上暴露着交错的筋脉和血管，混浊的眼睛却如地鼠般狡猾的四下打量着。整只食尸鬼就像被剥了皮的猩猩，散发着无比诡异的气息。
真是丑的令人发指，西奥一边感慨一边大吼。
“壁炉！盾墙！”
数人直接并排挺盾，将已经露出半截身体的食尸鬼撞回了壁炉，短剑不断从盾牌的空隙刺出在食尸鬼身上留下伤口，令人惊讶的是食尸鬼却丝毫没有露出疲态，像被抓上岸的鱼，胡乱又疯狂的冲击着盾墙。
只要不被银器或火焰触碰，食尸鬼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它之所以退后是因为低下的智力仍然可以提供生物本能的反应使它避开头部或心脏之类的致命部位遭到攻击。西奥叹气，逃命时太过慌乱没有带上营地里的短矛，要是有两三根矛甚至可以不依靠银剑放倒这只食尸鬼。
有点可惜，如果只有一只食尸鬼就不会如此狼狈不堪了。
正门突然炸裂，用来抵门的储物柜反向倾倒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动，激起的尘埃四散开来。一个较小的黑影从门的破口处鱼贯而入。西奥抽出腰间的飞斧大力掷向黑影。一只更为丑陋的骨爪从尘埃中探出，将飞斧直接拍向地面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西奥身后的一名士兵冲出，抡起直刃刀狠狠砍向按在地上的食尸鬼爪，力气之大甚至连带着飞斧的斧柄和食尸鬼的一只爪子一起砍断。食尸鬼却从士兵的腿部迅速上爬，吊在了他的背后，锋利的爪牙撕扯着士兵的颈部。士兵惨叫着试图将食尸鬼拽下来，一时失衡倒下与食尸鬼滚做一团。一旁堵住壁炉的人们刚被另一侧的混乱吸引而走神，壁炉里的食尸鬼便攻击了一名持圆盾的军人。圆盾宽阔却无法遮蔽下身，食尸鬼的爪子直接刺进了他的大腿，血如泉涌。
“稳住盾墙！受伤的去地窖！”西奥大喊着拔出佩剑，“来两个人！”
两名轻伤员上前，其中一人抛给西奥一面扇形盾，持盾并排站在西奥左右。其他伤员踉跄拖过大腿被刺的军人，互相搀扶着走向地窖。西奥握紧了盾牌的扶手，发现自己手心已经被汗浸湿。
不会有比恐惧更能让人意识到仍然身在人间的情感了。
“撞！”西奥下令，三面并列的盾牌猛然冲击，将趴在士兵身上的食尸鬼撞得后仰翻了过去。遭受攻击的食尸鬼也发现了这个更具威胁的团体，站起身朝这边嘶吼，发出像被加粗的婴儿哭喊声，而胸腹也完全暴露在视线中。
“尖刺！”西奥再下令，三人的佩剑从盾牌间隙探出剑身，立即又朝食尸鬼撞去。正在嘶吼的食尸鬼躲闪不及又被击中。西奥感觉自己的剑捅穿了一层薄纱，剑尖从食尸鬼的前胸直穿到后背。食尸鬼尖叫着迅速后爬，露出了躺在地上胸前和后颈血肉模糊的士兵。
“跨过去！跨过去！他没救了！”西奥大喊，“把它逼到墙角去！”
黑袍身影出现在西奥的余光中。莱昂纳德缓缓的跪在濒死的士兵旁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银瓶，打开后倾倒了一滴水在他的脑门上。
“神父！去地窖！”西奥头都不回的说到，“你死了可没人帮你做临终祷告！”
莱昂纳德对西奥的警告充耳不闻，看着濒死士兵的眼睛，双手握住他满是鲜血的手。
“威严仁慈的缇丽莎尔女神啊，你如此的美丽与善良，从不拒绝向你乞求怜悯的凡人。”
“神父！”西奥气急败坏，却因食尸鬼的反扑而回身乏术。
“凡人的有限和软弱使我们面对生命的终结怀有恐惧与不舍。”莱昂纳德一刻不停的诵读祷词，房间又有一扇窗户被击碎，另一只食尸鬼大摇大摆的爬了进来。
“第三只！”有人高呼。
“但我乞求你，求你垂怜弥留中的信徒，减轻他们身体与心灵的痛苦，使他们因你的慈爱获得力量，使他们一生的过错被原谅并因此在天国的路途中勇气倍增。”
西奥的左臂一阵剧痛险些握不住盾牌，持续的剧烈运动使得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血如泉涌，西奥感觉持盾的左手在发抖，全身的力气都在从那个伤口中缓缓流逝，眼睁睁看着第三只进来的食尸鬼鬼鬼祟祟的朝神官爬去。
“此人在人间的旅程已经结束，”神官平静的看着濒死士兵眼中莫名的情绪，“回归女神怀抱的旅程必将幸福而安定。”
“女神在上。”神官在胸前划了十字的同时食尸鬼朝他飞扑过去。神父从神袍内侧掏出一柄包铁棍猛的朝食尸鬼抡去，击中了它的太阳穴，连那一侧的眼珠都打飞了出来。食尸鬼由于在半空中躲闪不及被击倒在了神父的脚边，太阳穴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开来，食尸鬼发出凄厉的惨叫。神父手中的包铁棍上除了食尸鬼暗红的血液外，似乎还流淌着晶莹的液体。
他在祈祷的时候把圣水倒在了武器上！濒死士兵的眼神显然不是在乞求他给自己祷告，而是提醒他还有圣水。这一整支队伍全是绝顶胆大包天的亡命徒！濒死之人还在想方设法的反击，神父在倾倒圣水的同时还给将死之人做了祷告。温暖人心的圣水对不死生物来说是伤害不亚于火焰的烈毒，可惜的是莱昂纳德身上的圣水也只有那一小瓶，没有队伍会喜欢随军牧师背着一大瓶圣水用于临终祷告，看上去不是很吉利。
对莱昂纳德来说帮濒死之人祷告是职责所在，那抄家伙砸食尸鬼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换成西奥拿沾了圣水的棍子给食尸鬼的脑袋一记猛击说不定能让里面的内容物一起腐烂，但神官没那么大的力气，造不成致命伤，后果就是食尸鬼一边惨叫一边起身，又朝神官扑了过去。
一支箭呼啸而至钉在了食尸鬼的喉咙上，巨大的冲击力甚至直接带偏了食尸鬼飞扑的方向。食尸鬼在地上砸了几个跟头后起身朝箭飞来的方向嘶吼。二楼的楼梯口上，一名银色长发少女以跪姿再次拉满了长弓，锋利的锥头箭被搭在修长的手指上，尖尖的耳朵从略显杂乱的长发中探出，墨绿色的眼瞳中一片冰冷。
这附近已经是神圣奥布佩恩帝国与潘涅联邦的交战区，闻到硝烟味道的精灵甚至会比人类居民更早的逃离这里。所以楼上那名明显血统高贵的精灵出现在此就显得非常诡异。
很快有人的出现解答了这个问题。
从破损的大门处进入的金发少女环视着房间，宝石般湖蓝色的瞳孔倒映着数个惊讶的面容。一套小型的全覆式板甲严严实实的遮住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发育趋于完全的身体，板甲上为数不少的凹痕与血迹令人触目惊心。少女左手按在腰间的十字剑剑柄上，连链甲手套上的每个铁环都散发着寒光。黄昏的阳光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照射进来，将少女的金发映衬得仿佛黄金浇筑。
“攻击，”少女的声音动听却无情，“不为人者，必须铲除。”
数名身材壮硕的军人从少女左右进入房间，盔甲罩袍上绣着各式各样的贵族家徽。
“霍亨施陶芬万岁！”军人们高呼着帝国皇帝的姓氏，一般贵族的战号都以自己家族的姓氏或格言为主，只有直隶于皇帝、封地由皇帝直接授予的皇家骑士有资格呼号皇帝的姓氏。两名骑士左右包夹着原本扑向神官的食尸鬼，弓弦崩动的声音微不可闻，二楼的精灵再次放箭，箭矢贴着其中一名骑士的肩甲飞过，箭尖钉入食尸鬼举起的爪子些许。
“啧。”精灵少女咋舌，又从背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
在爪子被钉住而停顿的刹那，食尸鬼失去了攻击的机会。一名骑士将盾置于胸前顶住食尸鬼，快速前冲撞向墙壁，发出一声巨响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骑士直接将食尸鬼撞得半嵌进了墙里，龟裂的墙壁上墙灰纷纷脱落。盾骑士侧身让开，另一名骑士的手斧尾随而至，将还在挣扎的食尸活活砍穿钉在了墙上。于此同时正对西奥的食尸鬼则被两三支短标枪穿刺而过，一名骑士在投掷完成后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圆头铁杖。这种钝器原本是用于攻击全副武装的敌人，借钝器的惯性来直接损伤盔甲后的内脏和肢体。用来攻击骨肉羸弱的食尸鬼，只能是企图活捉。
骑士左手拔出圆头铁杖后便将其双手握持下砸。食尸鬼尖叫着，骨骼与透体而过的标枪摩擦发出沙沙声，前爪居然强行上抬交叉护住头部。铁杖急速下落，重重的击打在食尸鬼的前爪上。随着闷响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木板折断声，重叠的食尸鬼前爪骨断筋裂。食尸鬼伸长了脖子朝骑士张开血盆大口，一股恶臭铺面而来。骑士直接一拳击打它的下颚，用力之大甚至迫使食尸鬼闭上嘴之余还带下了好几颗牙。而在猛击之后骑士并没有试着退却，而是顺势扼住它的脖子，右脚绊住食尸鬼的左后肢，大力下压依靠盔甲与自身的重量将食尸鬼狠狠的摁在地上。凌厉的箭矢破空声再次响起，一支狼牙箭斜射入食尸鬼的眼窝，箭尖从头的侧面探出，几块骨头的碎片在地板上滑动几下之后不知所踪。
骑士无奈的看着一边哼着歌一边准备再从箭筒拔箭的精灵。壁炉周围一阵骚动，那边的食尸鬼快速撞击同一名士兵的盾牌致使其后仰倒地，盾墙霎时出现一个缺口，食尸鬼从缺口处鱼贯而出，迅速环视周围的战况后感到不妙。最快的逃走路线便是正大门，金发少女首当其冲。食尸鬼仿佛狂奔的鬣狗急速奔向少女，嘴边的唾液随着身体的起伏而四处飞溅，每一次下落它的爪子都会在木制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印。
“拦住它！”己方的士兵高呼，西奥的却看见楼上的精灵将抽出一半箭放回了箭筒，身旁有骑士发出意义不明的嗤笑声。食尸鬼一跃而起扑向少女，混浊的眼球充满血丝。少女连剑都不准备拔，冷淡的看着食尸鬼朝自己伸出锋利的前爪，如同在看一只苍蝇。
一把手杖从少女的肩后探出，轻戳在食尸鬼的右肩上。仿佛被弩炮击中般，食尸鬼的右肩瞬间撕裂开，连带着右爪远远的飞向一边，食尸鬼则用一种比扑上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的摔在一根立柱上。一名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女身后，黑色兜帽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露出干裂的嘴唇，身上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袍与披肩和手中精致的雕花手杖相比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产物。男人伸手隔空朝食尸鬼下按，正在挣扎的食尸鬼像突然被巨石压住般动弹不得，男人的手杖继续向下挥动，每挥动一次，食尸鬼的肢体就会被剁下一部分飞抛而出。
“帝国苦行僧”安德霍夫曼·梅赛贝尔，奥布佩恩皇帝的宫廷教师，也是百年来为数不多的为世俗效力的魔法师。西奥扭过头去看向金发少女，正巧少女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交错，少女若有所思的歪了歪头。
“把剩下的捆起来，我有用。”安德霍夫曼随口说，一名骑士点头领命。食尸鬼嚎叫不已，少女皱眉。
“吵死了。”
安德霍夫曼不留痕迹的虚握右手。食尸鬼猛然闭口，畸形的尖牙互相刺破了上下唇，甚至还咬了一小段舌头下来。食尸鬼呜呜的闷哼着，恐惧的情感几乎从眼球中溢出。
少女一步一步走向西奥，西奥队伍中的几名奥布佩恩人陆续叩胸单膝下跪。少女一方的骑士若有若无的将目光放在西奥手持的佩剑上，西奥无奈将剑倒插在地板上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少女走到西奥面前，看了看无动于衷的西奥，便脱下右手的链甲手套并把手微微抬起，将手背正对西奥，洁白如牛奶的皮肤被泥土与几道明显的武器伤破坏了美感。西奥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下捧起少女的手轻吻。
“我以奥美林与佩特拉女伯爵，巴斯特鲁恩自由市监护人，神圣奥布佩恩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冯·霍亨施陶芬之女，索菲娅·冯·纽伊曼-霍亨施陶芬的名义，接管你的队伍，”少女轻声说，“我给你二十个呼吸的时间考虑，下令解除武装接受我的管理，或者我赐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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