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黑帽子的人站在那儿，望着自己被钉在墙上的躯体。
向墙下伸出去的手掌，什么都触碰不到。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啊。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再转而看向正前方的敌人，此时能瞧见这地的主人，有异样的黑色物质在附身着，形如两只手的形体按在他的肩上，迫切地想要钻出来。在灰白的背景下，像光一样放射着针芒，又漆黑得像是能够吞并万物的洞口。不确定的形态接下来对着他张牙舞爪，像风下的烛焰一般剧烈摇晃着。
没有地面震动一类的前兆，周围的场景突然开始一块块瓦解塌崩，又像堆彻起来的砖块似的在一点点进行重塑。与此同时，仿佛身边整体的空间载着自己一同高速移动着，画面里的一切都在夸张地极力拉伸，变成无数纯粹带有色彩的线条。
短暂的变化停止了，无数块状的画面重新组合成了一个新的模样。
血色长霞映照着半红的枫叶，远处传来稀稀弱弱的蝉鸣伴着海浪的退潮声。
对他来讲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他对此却又感觉到一点模糊的印象。
四周的树木仿佛避让着什么，之间紧挨着，空出一片阔地。
方圆四十步阔的黄土地上，脚下是寸草不长。
这片阔地内，地上躺着五个与他身着同样装束的人，四位体格大致相同，其中一人较为高壮，他们头上都带着那顶熟悉的帽子，刀器所染的红浸透了他们外衣里头的白衬衫。
他沿着血液流淌的方向朝脚下一看，地上有用枝杆粗略划着一道六芒星的图案，这些人倒下的位置都对应着上面的每个角。
他环视一圈，三颗紧排着的树下，一朵素朴的白花格外扎眼，身后的树就像是其用以供奉的神祠，被特意安放在那。
那花不见根茎，点点灵光萦绕在左右，花瓣杂乱而斗，像没有花蕊与托叶的莲花，单单长在那里。
突然有道光在半空中向他显现，光太过于亮，他一时用手遮住了眼睛，透过指缝，其上的七翼羽隐约可见，三翼白，三翼黑，一翼浑白。
“人逝后脱出的灵魂经死神引领的途中，甚至可以跨越时间，回到记忆中的一个地方。”那光说，“你的运气真好。”
“我曾以为，恶魔什么，还不至于会对人食言。”
他对着那光开口道。
“姑且妄言，凡事终需走个过场。”
从光里出来的声亮像钟般的哄厚，盖过了一切。
“这里是那伽教的圣地，龙陨岛。那花是亚利伊勒教的教徽上的，银钱上刻过，你也许认得。”
“无理序之花？为什么带我来这？”
“嘘，别急。”像卖关子似的，那光一时似乎不再那么耀眼，他飘下来靠近他，声音这次小到似在向旁人窃窃私语，“你不会记得的，但你曾经七次来到这里。”
七次？
他无暇追问下去。眼边的灌木丛熙熙囔囔，叶子间出现了动静。
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又是与他几乎相同的装束，这个人背对着他，用丝带装饰着的黑帽子下垂落着一条乌黑的麻花长辫。
她拖着一个人，两只手挽过他的两条胳膊，吃力地拖抱着他，在地上被拖动的人在沿来的路上留下一道血线。血迹深得就像刚浸满红汁的朱砂笔一竖划过。
“这些就是她做的吗？这些人。”他想。
“好了，这件事了结的时机差不多到了。”
“什么事？”
“待会你走进那一具身体里——挑选别的也行。”
他示意的位置，那人携带的长剑横置在身前，通体乌身，不比寻常的铁器，剑身乃至剑柄，都像经过抛光的打磨，有着与玉石质感相同的润滑表面，使这把剑看起来同玉一样易脆无锋，更像一件装饰品。
这点是无可复制的，那的确是他的剑。
那么……
他没有丝毫关于这儿的记忆，脑海中细碎的片段却隐约提醒着他来过这里。
“之后，你将会复活。”
“复活吗？我要的不是这个。”
“是的，我当然记得，所以接下来的还未结束。”那光说，“你醒过来后，要站在这道六芒星阵的中央。把剩余的人移到六芒星角空出来的位置上，等待那男孩女孩气尽，你也可以提前杀死他们。站在圈中等上一会，之后，我们的约定就到此结束。这一切完全合乎我等交易的情理——不过还真是荒唐啊，把死后的灵魂出卖给我成为我手下的眷属，这在同恶魔交易开始的那刻起就达成了，你真的不要什么吗？
他按照他教的话，站在了自己的尸体面前，俯视着他，这是他第二次目睹了自己的死。
“够了，已经很多了。”
他迈出去的右脚，悬在了盖着那顶帽子的头前。
迎面，拖拽着另一个人的那女孩也正走来，她已然转了个身，右手单手牵着那男孩的手拽拖着他。她此时低着头，与他自己头顶上那顶沿边相同大小的帽榐，遮影着她的上半边脸，她嘴边嘟哝着什么。她一边将左手按住在侧腹上，手下，白色的里衬漫出了血，血沿下流过衣摆，从衣角滴落。在被霞光照荫一片的黄土地上一点一滴地漫开。
她从他旁边擦肩而过，他在那一刻听清了她一直嘟哝的话，那如祈祷般急切着重复、轻叨着的，是简短的三个字。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她突然急躁地嚷起来，反改用那三个字愤愤骂着。
那女孩没有在中央停下，却在正要错过那里的时候，撒开了男孩的手，最后，她仰面对着头上的霞空，手臂从脸上一下擦掠过。
“……我不要……不要给我看……别……”
左脚阻扰着右脚，她继续往前走，像逐渐崩断了线的木偶，最后倒在了，六边形上唯一空余的角落。
“我来找的……才不是这……”
稀稀弱弱，远处嘶哑的蝉鸣声仍旧躁耳，撇开这个，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
他头扭过背后，眼神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继续吧。”身边的恶魔催促道。
一躺一卧，地上的那两人仍有气息，他们的身体还在轻微地起伏。
他看着那个躺在阵中心的男孩。汗珠掺和着血污，涂染在惨白的脸上。
“不了，”他说。“这是留给他的，就留给他吧。”
光讶异了，沉默了一会儿，说：
“这不算违规，我还是会履行我们的契约。”
“是的，你还是会遵守你的契约，在我真正的死后，我就同你在一处了。”
“是的。你想的没错，我还是要等你死上六次，不过七次还是一次这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差别。真是一个荒唐的人，你真有趣。”
光领着他走，好似走进了一个不可见的通道便消失了。
地上的六芒星上的线条泛起了绿色的光芒，六个人身上的血液朝中间流滚聚集，渐渐转变成近似血的红色。
树下的那朵名为无理序的白花，它上面唯独有七片花瓣开始褪变为像是焦干的黑色，其中唯剩下一片还未被黑色染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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