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又纤细的手指抚上日记上的文字，一行一行读过。
“3116年6月14日，突如其来的灾难。
小不点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墨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海水的波光。恰当的说，应该是咆哮的海浪吧。小不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瞪着眼睛看着我，不哭也不闹，会让我觉得你很可怜？好在你活着。
江医生说神经性的移民病患者需要静养，如果我不收养你，特殊儿童医院可能会是你一辈子的家。江医生的儿子故意问我，‘是那个会把小孩拿来做医学实验的地方吗？’江小域，我记住你了。
江医生说如果我不收养你，他就把你带回家，那个时候我分明看到了江小域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江小域，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以偿呢？
小不点，我今年22岁，拥有星球四星评价。尚未婚配，甚至没有谈过恋爱。你应该会乐意这样一个男人收养你吧，比起那种带着小孩、不修边幅、长满了胡茬的男人。何况，江医生的妻子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离开这里了。你也不希望他每天看着你，然后想起这场海啸，思念起自己的妻子吧。
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父亲了。小不点，希望我能让你幸福。你叫瓦瓦是吗？瓦瓦的本意是什么？
已经深夜了，在睡觉之前我还要给你想一个好听的名字。
跟着我姓的话，就叫罗勒吧。罗勒，被神所守护的药草。不是说如果要养好一盆罗勒必须磨尽心血么？为你，我心甘情愿。
晚安，我的小不点。”
合上日记，来人把它悄悄放回原处，轻声走出了房间。
－－－－－－下一个场景－－－－－－
机械的卡子固定在罗勒大脑的两侧，现在是深夜十点四十二分。月光浓郁被厚重的窗帘挡在了屋外，天花板上用荧光涂料画着的星星闪着微弱的绿光。十点四十六分，罗勒抱着和自己一样大的鲸鱼娃娃似乎已经熟睡。
“正在调整时间，开始读取记忆。读取完毕，即将进入游戏。”
“玩家绿萝邀请您进入她的回忆·影像模式，是否接受？”
“接受。”
“玩家千里已接受您的邀请，玩家千里正在进入场景，玩家千里已进入场景。”
－－－－－－－－－－－－
“17年前的海啸？不是说要重温我们的相遇吗，瓦瓦？”浮在空中的少年问同样浮在空中的罗勒，手指拨乱了金色的短发，他很焦虑。可是，为什么要焦虑呢？罗勒知道答案，却觉得这份焦虑来得没有意义。
“你把头发染成了金色。”罗勒想要伸手触摸少年鬓角的那道伤疤，才发现自己设置了影像模式，她的手穿过了少年。好像穿过了灵魂一般，这个影像轻轻一拍就会散去。
－－－－－－－－－－－－
设置——更改——模式——梦境。
“正在更改游戏模式，更改完毕。”
－－－－－－－－－－－－
罗勒再次抚上少年的鬓角，虽然梦里没有触觉，但是至少她触摸得到：“什么时候受的伤？”
手指接触到皮肤的那一瞬间，罗勒感觉到了鲜明的热度。梦里没有触觉，也仅仅限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吧。罗勒想，毕竟经历过的事情身体都会留下记忆，就像少年温暖的额头。
“转学第三年的学期末，要毕业的时候。那天遇到了江域，他骑着车带着一个女生。明明离开的时候他说过会照顾好你的，看到他把车停在海边连声招呼都没有就和他打了起来。不过这个伤口是那个女生留下的。”少年指了指自己的伤疤，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却没想到罗勒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那个女生是不是比我高将近十厘米，头发短短的，左边还有几撮头发染了乱七八糟的颜色？”没有得到少年的肯定，罗勒墨蓝色的眼睛快速地眨过记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以前少年总是说这个动作很像夜空里闪烁的繁星，有些让人发笑又幼稚的比喻。“那个时候她应该还没有染奇怪的颜色，就是看上去很高挑，头发短短的。”
少年点头，似问非问地说：“她似乎和江域的关系很好。”
“是啊。”罗勒笑，上扬的嘴角边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却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又像是在否定自己，马尾辫随着节奏轻快地摆动着，“清灵她和江小域……啊，那个以后再说吧。”罗勒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再次给了少年一个大大的微笑。
少年宠溺地看着罗勒眼中的光芒，失笑。
“她叫何清灵，是我的女朋友噢。”罗勒捋了捋自己的辫子，重重点头，“嗯，女朋友。刚读医学院的时候很多人想要和我搭档做观察实验，因为我是移民病患者嘛。”
罗勒轻声：“就地取材的观察素材。”
“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清灵的，她几乎是用拳头打走了所以想要和我搭档的人，当时我就觉得她实在是太帅了。”罗勒叹了一口气，而后不忘给少年一个微笑，“我一直都很喜欢‘坏小孩’，觉得‘坏小孩’长大了就会成为英雄。只是小时候的你，很柔和。”
少年将罗勒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手却没有从她的耳边移开：“所以我染了金发，再加上这道伤疤是不是很像‘坏小孩’？”
“是啊。”罗勒微笑，垂下眼睑，“不过现在我已经有英雄了。英雄，是不能有两个的。”
少年将手收回，食指顺势划过了罗勒的脸颊。
罗勒看着梦里的大海，海面风平浪静。
“我知道这里才是我们相遇的地方。”罗勒的声音很清晰，她看得见少年听到这句话之后轻轻收缩的瞳孔。
拜托，不要再焦虑了，好吗？
－－－－－－－－－－－－
3岁的罗勒坐在小鸭子的游泳圈里，金黄色的小鸭子让她在大海里格外明显。看着海平线发呆，小罗勒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但是，是什么呢？
划呀划呀，小鸭子，我们要这样一直游到岸边噢。
小罗勒还在划水的两只小脚突然被抓住了。
“啊！爸爸，不要抓……”小罗勒皱着小眉头回头，身后只有一篇**。噢，还有一轮傍晚前最耀眼的恒星。爸爸和妈妈坐在不远处的沙滩，爸爸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惹得妈妈这么开心？看到小罗勒的张望，爸爸妈妈挥了挥手笑着和她打招呼。
诶？不是爸爸？可是，真的有东西在抓着她。小罗勒蹬着小脚一边挣脱，一边想要低头看清那些滑滑的东西是不是海草，或是大章鱼的触角！但是大大的游泳圈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
“爸爸，我……”小罗勒正要求救就听到了爸爸的一声疾呼：“瓦瓦小心。”
海浪已经拍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将罗勒卷进了海里。
－－－－－－－－－－－－
“我掉进海里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海面上掀起了大波浪，但是海里却意外地平静。透过海水看得到照进海里的阳光，整个海面一片波光粼粼。”罗勒还在回忆着那时的感受，却见少年已经从空中冲向了海里，逆着波浪向小时候的自己身边游去。
这只是回忆罢了，你何必那么紧张呢？
罗勒轻声叹气，无奈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微笑了。解开发带，狂风就要来了。
－－－－－－－－－－－－
少年在海水里搜寻着小罗勒的身影，他知道这是罗勒的记忆，他知道。但是他不能看着罗勒痛苦。
小罗勒的身体一直向海底沉去，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能呼吸，安静地看着海面。伸手抓了抓海面的阳光，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视线。少年游到了小罗勒身边，托着她的身体将她带到了正在寻找她的爸爸的身边。
海面上已经刮起了狂风，海平线之上，闪电夹杂着紫色的光芒，直直地劈进了大海，整层海面都染上了电光，继而雷声轰鸣。
少年浮在海水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经历了这场海啸，却没有看到过海面之上的场景。
那天，是这样的吗？
狂风，电闪，雷鸣。暴雨要来了。
－－－－－－－－－－－－
罗勒的头发被狂风吹乱了，火红色的发带还在她的手里任由风雨摧残。浮在海面之上，雨水无法打湿罗勒的衣服，雷鸣也掩盖不了她的声音：“我就是从这一刻爱上这种天气的。每到雷雨季节，我总想要去抓一下那道闪电，仿佛那就是你一般，充满了力量。”
罗勒虚空抓着回忆中的闪电，声音随风飘了很远：“这才是真正的你。”
可是少年并没有听到，初次的经历让他有些畏惧大海，挣扎着浮在海水里，少年看着小罗勒被爸爸抱在怀里远去的身影。
瓦瓦，那个时候的你就是这样，一直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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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继续翻滚着，大海终于卷起了灾难，海啸奔涌着淹没了所有还没撤离的人直到建在海岸的公路，山脚下的建筑。
爸爸将小罗勒放在了妈妈的游泳圈上，和妈妈一人一边保护着她，他们已经被大海冲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罗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知道自己又要生病了。
“妈妈，我……”
话音未落小罗勒已经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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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勒来到少年身旁，同他一起看着海天交界处，没有人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那是我看到爸爸和妈妈的最后一眼。父亲的救援小队到达附近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了，他一直为没有救到我的爸爸妈妈而愧疚，但是我知道，他们是自愿沉到海底当作祭品的，对吧？”罗勒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为了不让大海把我带走。”
少年潜入了海里，仿佛没有听到罗勒的话。
罗勒顺了顺自己的长发，跟着少年一起潜入了海底。
海底还是罗勒记忆中的样子，海沙，礁石，残破或完整的贝壳，叫不上名字的海洋生物，还有，裹着滑滑的分泌物的海草。
少年蜷缩在海底，双手抱着膝盖，半长的金发掩盖了他的表情。
“喂，不要哭啊，钧？”罗勒想要拉开少年蜷缩的身体却被那些恼人的海草缠住了手臂。
手里的发带被海草缠绕住，送到了少年的手心，罗勒轻轻叹了一口气：“钧，我从来没有因为爸爸妈妈的事情哭过。我知道大海一定会对他们很好，我知道的。就像我那时会和你在一起一样，我喜欢你，喜欢大海。我喜欢那种天气，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电闪雷鸣，我都喜欢。你当时要走说我们不能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害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害怕自己像那天的大海一样。清灵向我问起过你的事情，我说你是一片大海，深邃得让人看不透。”海草松开了罗勒的手臂，少年抬起头来看着罗勒，罗勒却依旧看着少年手心的发带，并没有露出少年想象中悲伤的神情。“或者说，其实你还没有长大呢，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有13岁，还是两个孩子。这句话罗勒想说，却没有说出口。
少年站起了身，向前迈了一步站在罗勒的面前，六年没见少年长高了很多。
将罗勒抱在怀里，少年修长的手指帮罗勒梳理着头发，编了还算像样的麻花辫。发带重新扎在了罗勒的头发上。
头发已经留到这么长了吗，少年心想，回忆起从前罗勒的头发总是刚刚好长过肩膀。
“罗勒，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罗勒想要挣脱少年的怀抱，却被少年禁锢在了怀里，“罗勒，我叫薛钧霆，你也没带伞吗？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到我家躲雨？”
“你的家在闪电的那个方向吗？”罗勒的声音没有起伏，少年努力地露出了微笑：
“嗯。”
“可是我的父亲来接我了，我该回家了。”罗勒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想要他放开自己。但少年似乎并不打算遵从。
少年没有说话，罗勒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钧，你哭了吗？”
“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对话明明不是这样的。罗勒，不要再读新娘学院了。”少年双手将罗勒的脑袋埋在自己的怀里，刚刚梳好的辫子被揉乱了，“我喜欢你，罗勒。罗杰不是一直希望我们能在一起的吗？罗勒，我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罗勒抬起手，这次重重地拍在了少年的头顶：“钧，这只是游戏，一个能看到回忆的游戏而已，它不能改写历史。”
“那我们就重温一遍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好不好？”少年将罗勒从自己的怀里拉开，托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呐，好不好，罗勒？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吻你了。”
少年被罗勒墨蓝色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但他没有停止自己的决定。
罗勒伸手挡住了少年的唇：“我知道了。老师，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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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者绿萝已退出游戏，您即将返回游戏大厅。”
－－－－－－下一个场景－－－－－－
听得到少年的声音，似乎比那时要成熟了许多。不过和他对话的是谁，这个声音很陌生。
“罗宾，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怜？我们被神赋予了力量，却同时被剥夺了感情。我们不能开心或是难过，更不能迷恋任何东西，否则，将会有灾难发生。山脉会崩塌，大地会碎裂，江河湖海会淹没一切。
有了感情，便是罪恶的开始。
所以我们之中常常会有谁和祭品们结合，因为子女可以替父母偿还罪孽。所以人类中有了异能者，像江医生，江域或是罗杰，甚至那个人，比人类更优秀的人类。虽然这一切被艾瑞的科学家用另一种方式作出了解释。
罗宾，我在看到瓦瓦的那一刻心动了，她墨蓝色的眼睛和你一样，不是人类之物。我想要瓦瓦做我的新娘。可是我的罪恶被瓦瓦的眼睛看到了，她在看我。所以我就想还是用这个我来偿还过错吧。
不过你知道的，这只是个借口，一个我可以留在她身边的借口。”
“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你是一名勇士。”
“勇士？勇士在成为勇士之前只是一名樵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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