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九·钢铁方舟不会唱歌
五分钟之前。
——就是这里了吧。
伊东宣弘喘着气，停在了船舱的最深处，在他眼前是一扇上了锁的不锈钢门，厚重而又坚固。
他插入钥匙，顺时针旋转两周后，门发出了咔嗒一声。
——总算是……
谜底已经近在眼前，伊东宣弘越是想到这个，越是不敢将门拉开。
『呼……』
伊东宣弘深吸一口气，最后确认了一次时间：距离抵达还有半个小时。
然后，他试着旋动把手，门开了，这扇沉重的门在被向外拉开的同时，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音，可见已有些年份。
随着门一点点的开启，屋内的光缓缓透出，里面是否有定时炸弹，以及除了定时炸弹还有什么，即将一清二楚。
但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让伊东宣弘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就像是在警告我不要打开一样。
在这些摩擦声之中，伊东宣弘似乎是听到了『嘀——』的一声。
随即，就是扑面而来的强光，爆破音，热浪席卷。
在游轮尾部，有一处人迹罕至的甲板，因为通往这里是需要钥匙的，一般乘客来不到这里。
在这块甲板上，此时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阿特拉斯棕熊，另一个则是背着长弓的男子。
阿特拉斯棕熊双手抱在胸前，身杆笔直，又是一派柱子的形象，而且还是倒圆锥状的特殊柱子。
而背长弓的的男子正看着手中的石英表，似乎在等待什么。
然后，这艘庞大的游轮发生了轻微的震动，并非是撞上海流的晃动，而是源自船内部，更近似于爆炸的震动。
这确实是爆炸。
尽管轻微，转瞬即逝，难以察觉。
阿特拉斯棕熊知道这个男子在等待什么，所以在爆炸过后，很自觉的汇报了一些信息。
『刚刚，那小子和我交手后，逃去那房间了。』
不久之前，他在和伊东宣弘交手时，确实没看出伊东宣弘的真实身份，然而在被伊东宣弘逃掉后，他回想一下经过，也就明白了大概。
『这个时间点的话……』
背着长弓的男子又看了一眼手表。
『那——』
被拖长的尾音是这个字听起来更像是在叹息。
『他的运气还远远不够啊，偏偏在这种时候。也就是说，三个谜语他只猜出了两个，可惜了——虽说本来就是我不好，把三个谜语的题目骗他说是两个。』
背长弓的男子走到甲板边缘，在那里，悬挂着一艘救生艇。
『无论如何，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就当作是还了大小姐的人情。』
『我就先走一步了，阿特拉斯。』
背长弓的男子灵巧的翻过围栏，跳上了救生艇。
『好的，请慢走，神岚先生。』
『我短期之内不会回京都，你回去后代我向苍莲大小姐问好。』
『明白了，神岚先生。』
阿特拉斯棕熊向他鞠躬告别，随后帮其放下了悬住救生艇的缆绳。
救生艇一点点的下降，最后浮于海面上，被称作神岚先生的这个男人，启动了发动机，在嗡嗡的马达声中加速离去，驶向码头。
游轮上，乘客们都收拾好了行装，在客房里等船抵港，有一些等不及的乘客，甚至拖着行李箱上了甲板，想亲眼见证抵达港口的一刻。
但也不是所有人的心情都那么愉快。
『你们有看到过崇宗吗？』
已经马上就要下船了，可崇宗还是迟迟没有出现，上杉唯渐渐的开始着急了。
她原以为回房间收拾行李就会遇上崇宗，可实际上却与她的期待背道而驰。
『麻衣，崇宗没说他要去哪吗？』
『没……就只是说去一下洗手间而已。』
片雾麻衣回答的声音很小，她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当时若是等崇宗一同回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事态了。
——都是因为他在那时候问了那莫名其妙的问题。
——『有一件事想问你，若是冒犯了请别打我。』
——『莫非……你喜欢我？』
——『嗯，不喜欢就好。』
——『因为感觉你怪怪的，所以开个玩笑，别在意啊。』
现在想起来，这些对话简直可疑到极点，而片雾麻衣当时却把这当成崇宗恶劣的玩笑。
『唯前辈，我再出去找找。』
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
『嗯，麻烦你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行动，片雾麻衣快步走出了房间。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上杉唯一人。
她知道自己太大意了，在临将引退之际，却出现了这么失态的纰漏。
上杉唯神情沉重的在床尾坐下，她其实是有察觉到崇宗奇怪的表现，却没有太当回事，以为那是第一次海外集训所造成的影响。
连一次像样点的谈话交流都没有——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信任这个弟弟了，还是太过轻视。
这时候，有人敲了门进来，是速水英二。
『还没找到吗。』
上杉唯无奈地摇摇头。
『打过手机吗？』
『打过了，打不通。』
『有联系船员吗？』
『嗯，他们也在帮忙找。』
『这样啊，其实……』
速水英二有些犹豫该不该把自己刚才听说的事说出来。
『怎么了？』
『其实，我刚刚听船员在说救生艇少了一艘，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呢。』
上杉唯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你说这怎么可能呢，速水，崇宗会是那种需要出动救生艇的笨蛋吗？』
『虽然这家伙总是摇摇晃晃的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可在关键的时候，总是很可靠的……所以说，他肯定只是在船上哪里躲着，想要幸灾乐祸的看我们着急而已，肯定是这样的。』
速水英二无奈的看着上杉唯自说自话，他本想说，崇宗不是那种以逗弄他人为乐的男生，可他看到上杉唯这样沮丧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再去否定她。
『先帮他把行李收了吧，那家伙肯定能赶上的。』
『……嗯。』
收完行李，最后剩下的就只是干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经意间，已经去了大半。
在影视文艺作品里，最后一秒总是英雄登场的时间，可现实却不是这样。
在最后一秒出现的，只有低沉的船鸣，以及前来通知下船的乘务人员。
后来，游轮抵港，他们迫于无奈只能先下船，在海关等着崇宗出现。
然而，直到所有乘客下了船，他们也没看到崇宗。
所有人都沉默了，集训尚未开始，就出现了成员失踪的事，这实在是……
让人无法接受。
乘客们一个接着一个，过了海关，人数从热热闹闹，到熙熙攘攘，最后清寡无人，只剩下了他们弓道社一行。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先……』
荒木真弓站了出来，丢了学生她也有责任，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抚学生们的情绪。
『喂——』
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喊。
『喂——这——边——』
确实，远处有人在呼喊，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你们好——慢——啊——』
崇宗正站在海关出口，笑呵呵的在朝众人招手。
根据行程，弓道社将在上海吃了午饭后再乘坐动车前往厦门。
大家其乐融融的围坐一桌，吃着丰盛的午饭，只有一人除外——崇宗，由于其令大家白担心一场的恶劣行径，被驱逐在外，只能凄惨的捧着一碗泡面在旁边吃。
『唯前辈，上杉学长这样会不会太可怜了？』
吃饭的途中，伊藤友乃试着替崇宗求情。
『怎么，你也想吃泡面吗？』
结果遭到了上杉唯威胁般的拒绝。
看来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上杉唯真生气了。
崇宗只是在一旁呵呵笑着，并不觉得自己的待遇有多苦。
能活到现在，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虽说崇宗确实是本着拆掉定时炸弹拯救整艘游轮的心态去行动的，不过到最后事情的本质与他所预想的有着不小的差别。
这个『不小的差别』险些要了崇宗的命。
他觉得，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失误。
背弓男子安置的那枚定时炸弹，威力并不大，别说是把游轮炸沉，就连那扇不锈钢门都伤不了分毫。
倒是用来杀人绰绰有余。
就如同那杯氰酸钾饮料一样，背弓男子交给崇宗的那张鬼画符谜语，都是与崇宗的性命相关的，只不过前一个谜语的谜底是善意的帮助，而第二个谜语的谜底则是恶劣的诱导崇宗走向死亡。
那颗定时炸弹，是为了引诱崇宗去拆，并以炸死崇宗为目的设置的。
所以，就算是被误会了，崇宗也不打算把事实说出来，不但毫无帮助，还只会添乱。
谁会相信身边的同学是一个需要独自去拆除炸弹拯救游轮的英雄？
崇宗也不信。
让他们担心成这样，只是罚一顿午饭，这很划算。
饭后，大家在火车站里休憩，上杉唯趁着旁人都在聊天，不声不响的走到崇宗身旁。
她觉得应该稍微谈一下了，虽说还没决定好内容。
『喂，刚才，有吃饱吗。』
这句不经意的关心真是让崇宗感激涕零，感激涕零的同时，崇宗还不忘感慨上杉唯出色的政治天赋——蜡烛与皮鞭，不，是萝卜与大棒用得恰到好处。
『嗯，足够了。』
这当然是谎话，区区一碗泡面对崇宗的胃来说只是消遣，但这其实也是实话，因为崇宗无暇去顾及食欲，还有一件事，在他内心蠢动着尚未解决。
『呐，唯姐姐，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又十七分钟……』
一听到崇宗这么说，上杉唯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又想做什么。』
『唔……出去，转转？』
崇宗当然不会把实际目的说出来，碍于上杉唯的魄力，原先想好的陈述句借口，不知不觉都变成了问句结尾。
『要多久。』
出乎崇宗意料的是，上杉唯居然没有立刻否定他的申请。
『一个小时。』
『只能给你五十分钟。』
『好，那就五十分钟。』
『从现在开始计时。』
『嗯，那么我速去速回。』
时间紧迫，崇宗转身就走。
『等一下，你的手机呢。』
却被上杉唯拉住了。
『手机？』
崇宗习惯性的伸进裤兜，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呃……貌~似，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唉，算了，你一定要守时哦。』
『我会在五十分钟内回来的，相信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话不算数了？』
『少来，学电影里说这种台词一点都不帅。』
上杉唯说的没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从过去推出规律并在未来继续实现的。
『拿去，这是我的手机。』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崇宗。
『这不太好吧……』
『拿去！』
既然是决定好了的事情，上杉唯就不会反悔，她不由分说的就把手机塞进了崇宗手里。
『这手机是爸爸送给我的，如果你把它弄坏了，弄丢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真是的……学电影里台词的人是你吧。
如此一来，这借来的手机就成了崇宗不得不安全返回的理由。
只可惜这只能是上杉唯单方面的美好祈愿。
崇宗回到了码头附近。
他当然不是回来看海景的，小心避开了他人的目光后，他走进了一间门虚掩着的仓库。
仓库里只有顶层的玻璃窗投进光，整体很昏暗。
由于正处在用与不用的间歇期，无人负责，疏于管理，被崇宗钻了空子，暂且先利用了。
可喜与否，可悲与否，总之，这是在崇宗的祖国很常见的状况。
崇宗不声不响的关上仓库的门，打开吊灯，在仓库的一面墙边，有一个男人，四肢被固定在集装箱上，动弹不得。
这个男人，正是那位背着弓的男子，他总是随身不离的那把弓，现在被放在一旁的地板上。
『怎么样，被监禁的感觉。』
崇宗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的仰视他。
男人没说话，只是目光沉着的盯着崇宗看。
这是崇宗第一次有机会细细观察，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岁上下，身材非常结实，即使透过道服也可以隐约看到他肌肉的轮廓线。与他做事的风格不同，这个男人五官非常正气，眉宇轩昂，若是换上一套西装，哪怕出任国防部部长也丝毫不显逊色。
这样体面的一个男人，却设计崇宗不成，反被困在此处无法动弹。
至少在崇宗看来是这样的。
『不着急，我为了你腾出了一整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崇宗料到了对方不会简单开口，作出一派富有余裕的样子。
然而，这当然是谎话，扣除回火车站的时间，崇宗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我特意没有封上你的嘴，但你好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男人以沉默应对崇宗的挑衅。
『我也曾期待从你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但你这面瘫一般的反应实在是让我有些无可奈何了。』
『但你的心里，一定很惊讶的在说，啊，为什么这个小屁孩没死，不应该是被牵连在爆炸中了吗——对吧？』
男人依然不说话，像是完全听不见崇宗说的话。
崇宗有些不耐烦了。
——茶不思饭不想的去解你那该死的谜语，本来体重就不够了，还因为了而少了三公斤，不从你这拷问出些什么的话，我岂不是像笨蛋一样？
『唉~唉~唉~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闷骚又难对付的大叔了。』
崇宗拉了一把椅子，正对着男子坐下。
『虽然时间很多，但这样浪费也不好，让我们来加快一点进度吧。』
『出于礼节，我应该叫你一声叔叔。』
崇宗一边说，一边留心观察这个男人的表情变化。
『毕竟，我和伊藤同学也认识一段时间了。』
他只剩下这张底牌了，只能称作底牌，而不是一定能生效的王牌。
『我想，事关你的女儿，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话说到这地步，这个男子总算是有了反应，虽说仅仅只是一闪即逝的惊愕表情，但崇宗没有漏过。
这个重要的反应，充分证实了崇宗的猜测，于是他抖出更大的包袱。
『不知道称呼你为叔叔还满意吗，伊·藤·神·岚先生？』
崇宗终于攻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这个男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眉间的皱纹聚成了『川』字。
崇宗对此倍感愉悦，这个迷一般的男子，他的身份，终于是确定下来了。
伊藤神岚，鲜有人知道的弓道大师，伊藤友乃的父亲。
『那么，下面就进入正题了，神岚先生。』
崇宗一手推开身旁木箱的盖子，从中抽出了一台汽油动力的电链锯，通称为油锯，这是他之前进仓库后发现的『有趣的东西』。崇宗反复拉动了几下启动开关，油锯就开始嗡嗡嗡的嘶吼起来，转得飞快。
『神岚先生，所谓君子下棋，是只能算计对方的棋子，而不能针对棋手的。』
他，一步一步的接近。
『虽然你成功的误导了我，不过你也理解错了一件事……你以为棋手会落到棋盘上吗，神岚先生？』
崇宗笑着，将电锯朝向了伊藤神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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