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涯已经在这门外躺了近两个时辰,从半夜躺到了日出。
没了,什么都没了。他是翰墨院祭酒,现在不是了;他是宫羽世家子弟,现在不是了;他是父亲和母亲的儿子,现在,某种意义上,一样不是了……父亲夺走了他拥有的。
宫羽涯的右臂搭在脸上,试图挡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在他昨晚被扔出偏门时,他才发现,自己到现在为止所拥有的,真正完全属于自己的,似乎一样都没有。“宫羽天正说的,可能是对的啊,这么多年吃他的用他的,呵呵……”面对这样的无力感,宫羽涯似乎什么都不想说了。
宫羽涯坐起了身,看了一眼脐下三分处,不由得 用手轻轻抚了抚。小蒙死了,化成了他的本源灵,将他送入了融灵境——这,就是昨晚宫羽天正说的,最后的礼物,一件宫羽涯想拒绝却毫无反抗的余地的礼物。“小蒙,对不起……采菱,对不起……”
宫羽涯紧咬着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嘴唇,低着已经数年未曾低下的头,仿佛阳光对他而言都是过于耀眼的存在。
他到现在都能完整在脑中回放昨晚的一幕幕,也许,这将会是他此生最难以忘怀的晋级吧:小蒙漂浮在宫羽天正面前,甚至没能承受得了宫羽天正泄露的一丝凶气便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奄奄一息。随后,被束缚和属性剥离的痛苦折磨得动弹不得的宫羽涯也被宫羽天正拘了过去,一点都挣扎不得。宫羽天正撕开了宫羽涯腹部的衣物,将灵力凝于指尖点在了宫羽涯的肚脐上,以脐为起始点画出三圈漩涡状纹路,另一头点在了小蒙的额上,使得一人一犬相互靠近,小蒙的身形渐渐虚化,一股热流逐渐灌入宫羽涯的身体,默默消融着融灵境之前的瓶颈。
觉醒境,顾名思义,即觉醒自身灵力属性。一般人的灵力属性没有定论,唯有世家大族方有传承属性。譬如宫羽世家,传承属性为“风”。世家大族之外的人,大多数根本没有属性,这些人要么专心习武,磨砺自身,尚有七成的几率将自身灵力属性转化为“斗”,这种方法只适用于到达觉醒境巅峰之前;要么在觉醒境生形期巅峰融合本源灵,期待它能为自己带来灵力属性,而这种方法,只有四成几率能成功。那些灵力无属性的人,是最不适合修炼的,也就是所谓的“废体”,毫无例外。且不说修炼速度比一般有属性修士慢两成,光是灵力没有任何附加效果就足以为他们带来不小的劣势了。通常,这类修行者宁可回归凡尘做个平凡人,羞于再提修行经历;而在净云星云上界这种地方,注定无属性的融灵境修士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其他地方的难兄难弟,因为云上界人,都是天生初心者,天生在修行之路上,不存在所谓的真正的凡俗世界。
当然,也曾有一些无属性修行者达到过灵极境,甚至是灵尊境。每次传出这种消息总能让很多星球的修士一阵感叹,甚至会对他们有敬畏之心,直到……两千年前,一位灵尊境四层的无属性绝世高手——螺星灵尊与一位来自火属性王之世家——艾氏世家的灵尊境二层太上长老——炎绮灵尊结怨后,不顾劝阻大战一场。原本艾氏世家尚有些顾忌,怕那位无属性的螺星灵尊会拥有什么空前绝后的可怕能力,毕竟从未有人见过灵极境以上的无属性修士当众出手,更何况灵尊境四层已经是中阶灵尊了,炎绮灵尊只是二层的初阶灵尊,境界差距可谓云泥之别。但是,结局却是螺星灵尊惨败,消失在了一处小行星带的深处。从此,无属性修士仅存的颜面彻底扫地,所有人都完全确定,无属性就绝对等于无可救药的废体。
觉醒境生形期是觉醒境三个小境界的最后一个境界,要为融灵境进行准备,将自身灵力汇于丹田,拟出一个球形灵力罩称为“封灵球”,用于封印本源灵,破入融灵境。当然,封灵球的体积随时可以压缩,以便形成新的封灵球捕捉辅助灵。虽然数量不限,但必须考虑封印的极限和自身的极限,否则,必然爆体而亡。毕竟,无论是本源灵还是辅助灵,通常的获得方法都是通过击败灵兽,在其将死未死时或是死去一个时辰之内吸收其兽魄或是用特殊封印式将其整体化成与兽魄相同的形态封印入体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形成本源灵的兽魄必须是活的,兽魄被抽出时生命力越强,本源灵就越强,也越容易冲破封印。如果被本源灵冲破封印,修士的身体就很有可能死亡,甚至是易主。
现在的小蒙形成的本源灵就趴在宫羽涯丹田里的灵力罩中,一动不动,这是被封印后陷入虚弱期的表现,也是修士们加速与本源灵的灵力融合的最佳时机。所谓融灵境,就是一个本身灵力与本源灵灵力融合的过程,共分为九层。
然而此刻的宫羽涯,完全没有修炼的打算,只是撑起了自己疲惫的身躯,向着那轮初升的红日迈出沉重的步伐。偏门后,传来了一道道隐晦的视线……
宫羽涯被逐出宫羽世家的消息,终究还是传遍了整个云上界,用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虽然对外界的人来说,九长老嫡子被九长老本人亲自逐出可以说是一件破天荒的异闻,但对于宫羽世家内部子弟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至于翰墨院里,自然是由老祭酒叹息着回归了旧位,叹的也许是得而复失的清闲,也许是祭酒有名无实地位,又或许是宫羽涯这朵百年难见的奇葩的凋零……
叫知情人不解的是,那微羽街上清轩里,烟水阁中流绫女听得这消息,却仍能日日笙歌,面不改色。
“小丫头,不错啊,终于学会薄情了呢。”清夫人趴在殷采菱的床上,掩口调笑道。
殷采菱也不恼,微笑着回应:“夫人那时说的很对,自那一天起,我和他,的确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啊。”
清夫人捻起柜上的一片桂花糕送入口中,站起了身:“罢了,乏了,先回去了。还是自己的房间好,能经常欣赏绕岸垂杨,呵呵……”
“砰”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殷采菱的身体终于仍不住颤抖了起来,眸中的复杂之色呼之欲出。“清荇,就算我和他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不会放弃守望。即使,他不会原谅我……”她低声呢喃着,来到了窗边,目光投向远处的春日之野,悠远之穹。
“……就当作是,我最后的贪心吧。”
“涯哥哥,抱歉,现在还不是我出来找你的时候。”最终,殷采菱还是收回了充满向往的视线。
已经忍受了一年多了,即使再难熬,也不过就是再忍一两个月而已。清夫人对她的戒心是不会因为她的表态而减弱的,更何况,清夫人对她的出逃,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让人理解的渴望。
殷采菱之所以可以成为清轩花魁,除了她自身的优秀之外,上一任花魁的香消玉殒也是不可或缺的。还记得那一夜她醒来时,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脚踏翠竹舟从清轩主楼中飞出,不久便消失于天际。一刻钟后,已经半梦半醒的殷采菱被一声清啸惊得睡意全无,她感受到一个令她惊惧不已的恐怖气息自清轩的地下升起,一种丝毫不弱于她在泽国时和宫羽涯一起去偷看宫羽世家泽国分家家主与分家大长老过招时感受到的渺小感油然而生。
殷采菱呆滞了一宿,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一道青色的光自天边而来,落在了清轩内的流水之畔,卷起一阵烟尘,叫人看不真切。
但是就是那不真切的画面,让当时的殷采菱如坠寒窑——烟尘中的那道人影手里似是拉着一条缎带,一条连着一颗球的缎带,那人将缎带放进了土地中,待到烟尘散尽时,那里已经多了一株青翠欲滴的嫩柳。嫩柳旁,清夫人静静地立在那里,面上是说不出的骄傲与快乐,还有就是,难以掩饰的血迹。
她现在还记得,那天她转过头去时,隐约瞥见了清夫人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后来,殷采菱才逐渐从那些风言风语中得知了少许消息,比如说,那天逃走的是清轩花魁;比如说,那青竹舟乃是一件珍贵无比的中品宝器;又比如说,那绕岸垂柳下的真相……
是日,日已至中天,仲夏的阳光虽说强烈,却也在净云天外部守护结界的层层盘剥下变得无比柔和。
距离宫羽世家宗家大宅约莫六十里的一座城里,街道的熙攘一如往日,不会因为多来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喧嚣;同样的,未来也不会因为哪个人的消失而萧条些许。这座城的名字并不出众,在与它临近的两边甚至还有不少类似的城市。但是,因为离宫羽世家本宅极近,自然也能成为更远处的人们心中的向往之地。“玥陵”,便是它的名字,一座徒有城门而无城墙的城,它的底气便是来自六十里外的宫羽世家大本营,以及城内宫羽世家直属的“玥陵府”。
晌午方过,一位一身素袍的佳公子缓缓步出名为“醉云楼”的酒楼,面上的忧郁之色似是有种别样的魔力,惹人怜惜,恨不能将其拥入怀中,轻轻抚摸那犹如绢布一般的长发,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为他消去那一抹忧色,即使对方与他一样,同为男子。
这便是被逐出家门的宫羽涯,五天过去了,也不过行了六十里路——一个即使是毫无修为的普通成年男子都能轻易走完的路程。或许是因为对家的留恋,或许是对过去的生活不愿告别,又或许是对父亲所作所为的不忿……种种原因几乎把他折磨成了一个半梦半醒的人,每天只是机械地行走,到了时辰便毫不吝啬地走进酒楼,问店家要一个单人的雅间自斟自饮,目光不知是凝向何方,脑中亦不知所思何物。
“为什么,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带走她而已,为什么在这将近成功时来这一遭当头喝棒?我不过是想安然一生、清凡无争,却又为何落得个逐出家门?分明夺走了我这么多,却为何有偏偏把这储物戒指留给了我?连拿都拿不下来啊!宫羽天正!你是想说我宫羽涯连净身出户的资格都没有吗?你就这么想羞辱我吗?嗯?哈哈哈哈……”
从忧愁到悲戚,又由悲戚化愤慨,终至于狂癫。散开一头乌发,独立于街口的宫羽涯结束了长达数日的沉默,疯魔般的狂笑着,吼叫着,似是要发泄郁积已久的一切,像极了某个根据来自星空深处的古代传奇小说改编的戏剧中的一位操纵矢量的大爷。不多时,又无力地跪下,任由心底翻涌而上的悲意扭曲他原本清秀的面庞。他闭上了眼,却已经挤不出哪怕一滴眼泪。
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与周围的人开始议论。
“这是哪来的疯子啊,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就是啊,这玥陵城可是离宫羽世家最近的城之一,怎么有人敢放他出来撒野啊,就算是无心之失,那人估计也得够呛。”
“我看着,这疯子也不像个破落户,至少比那些破烂流丢一口钟的叫花子强。刚才那些个疯言疯语一开始乍一听还有些文邹邹的。”
“对啊,不过他后来好像是喊到了宫羽世家九长老的大名啊。“
“诶呦,这还了得,那还不祸事了?”
“也不见得,前几天不是说九长老把他嫡亲儿子给赶出家门了吗,这该不会是……”
“你可拉倒吧,甭瞎猜啦,那位九公子我可是见过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面若敷粉,唇似抹朱,这世上估计难找出几个和他一般飘逸俊朗的人物喽。”说这话的是一脸上毛多,头上毛少,满面莫名笑容的长脸壮汉,说完后,兴许是觉得嘴唇有些干,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周围的人见了这一幕,脚步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目光躲躲闪闪,有的人甚至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稍远的人更是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嗯?”显然,那壮汉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别这样看我啊,老子又不是破袖子,真的。”
听得这话,众人才稍稍收回了方才的姿态,但面上却依旧留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那壮汉又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叫众人的又不得不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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