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过去直到现在,似乎都在寻求着什么。简单的概括一下,那是如旅人口中所述的远方,被诗人们用华丽的辞藻所包裹起的某物。
不论被生活气息怎么装饰,牢笼也终归是牢笼。
感受着从漆黑空间中失而复得的意识,我也惨白着脸,从床上站起。
切身感受到了那份再一次涌出的违和感,我也认知到了那究竟为何物。
是若将自己全部委身于别人,那不就和曾经父亲所做的一样了吗?
区别就只是,从一个牢笼,走入另一个牢笼之中。
我像是想要再一次亲身体验那十月的寒流一般,离开了住宅。
还是那套褐红色的大衣,被柔软羊绒所包裹的脖子反抗着空气中的冷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介于秋冬之间的日子总是这么难熬,纵使冷冽,也为大地留下了一丝生机。
我步行在木野目的商业街上,在这里,我几乎能够看到童年时期大多数的缩影。
不少老式的建筑在近几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地拆除,儿时的与父母一起出行的记忆也随之消失了一般,被一所所新盖起的美容保养中心所替代。
我呼出一口浊气,白色的水蒸气在空气中排列组合,化作我眼中转瞬即逝的景象。
“要去哪里呢?”
我看向街道尽头的地方,那里有着一家我十分熟悉的拉面店。
妹妹留下的纸条在我心中闪过一瞬,作为身体头号家臣的胃发出了抗议。
咕噜噜~
“果然,还是去吃拉面吧。”
我摸了摸腰上的包,钱还有昨天去罗〇之后剩下的,吃碗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在如此想的同时,我迈开了步伐。
以往的拉面店临近打烊的时间了,而这里却是异常热闹。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有了平时不好见到的“贵客”。
“松原警长,请务必尝一下这里的‘火山’拉面,那种辣感,保证一次就会让你爱上它的。”
“有这么厉害吗?”
穿着深色制服的警察们围坐在一面桌子上,欢畅地聊着天,丝毫没有注意到推门而入的我。
坐在柜台的女性在计算着账单,或许是有外配的需求,或者只是单纯的平日里的记账。
我虽然不想打扰她,但还是为了那个不断反抗的胃狠下了心。
“森川阿姨,我想点一份‘萨摩鸡蛋面’。”
我的声音确确实实传入了面前这位女性的耳中。
她微微倾头,从眼镜之间的间隙中,看向了我。
“……这不是,山城家的小鬼头吗?”
我正想说些什么,但一切都被肚子发出的鼓声所压了下去,不禁让我红了脸。
面前的美丽女性自然也是没有错过这个机会,掩面笑了出来。
“老公,一碗‘萨摩鸡蛋面’,不要辣。”
“好嘞!”
女性转向柜台后门的方向吆喝了一声,我确信,那里就是香气传来的地方。
“要我把拓也那个小子也叫下来吗?”
我先是摇了摇头,随后想起了什么,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森川阿姨也是向着楼梯上方大喊了一声,吓得那几个警署的警察们看了过来。
我微笑着将600日元放在柜台上,挑选了一个能两人对坐的地方坐下。
此时,一名年轻得像是大学生的警察向我凑了过来,吓得我猛地一回头。
“请问……”
我怯生搭话。
“啊没什么,弥次郎这家伙,看见可爱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凑过去。”
另一位警察在旁笑着说道。
那位凑过来的年轻警察像是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脸红着缩了回去。
“没什么,在下就是想提醒一下小姐,这附近在晚上八点以后,不怎么太平,最好不要单独出来。”
他说的话让我想起了昨晚的事,还有那个突然冲出来救了我的女生。
“是的是的。”
一旁的警察急忙帮腔。
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
坐在柜台的森川阿姨看着楼梯迟迟没有动静,对我喊了一声。
“银,帮忙看一下店。”
阿姨转身上了楼,我只好将注意力转向那群喝着啤酒的警察。
“……上个礼拜啊,我们队这边抓了个网络犯罪的嫌疑犯。”
“诶,这种家伙也有啊?”
那位被围起来的警长大口说着自己的遇上的事,一旁的警察催促着,想让他多喝一点酒。
“那个犯人像是在玩什么叫‘天选之日’还是什么的网络游戏……”
是天选之夜,我在心里急忙订正道。
警长的话让我产生不少对于这个刚刚接触不久的游戏产生了兴趣。
“记得好像是为了一个道具还是装备什么的,兄弟二人打了起来,其中一个被送进了医院,到今天都没有醒过来。”
“呜哇,现在的游戏做得太真实了,到处都是这样。我二姨的儿子,之前去东京读书的,结果因为玩游戏,把钱用光了,只能流落街头。人还是我二姨她丈夫去东京找回来的……”
“‘火山’拉面三份来了,还有追加的六瓶生啤,请慢慢享用。”
香取的父亲端着三大碗拉面和六瓶朝日啤酒从幕布之后出来,将主食递到桌子上。
“这不是浅川嘛,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里吃拉面了?”
“哎呀,我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警犬饿了还会找食吃呢。”
两人开心的聊了起来,看起来年龄挺相近的样子,认识也不算特别稀奇的样子。
“松原警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以前高中时期的同学,继承了父亲的手艺,要是吃面的话,方圆百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家比他家好的了。”
被中年大叔称作松原的警长点了点头,一旁的年轻警官则是吃起了自己那碗‘火山’拉面。
此时,香取他爸也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我。
“哦,差点忘了。”
他这才急匆匆地跑回去,端着一碗拉面出来。
“银,今天难得来叔叔这边玩嘛。这次的萨摩鸡蛋可是昨天刚进的,保管新鲜。”
我笑着回谢香取的父亲,仔细端摩着眼前的两颗鸡蛋。
这里的拉面有一种吃法,就是直接将生的鸡蛋打碎,然后在高温的汤面里搅拌,成为蛋花。
当汤汁与绸缎一般的蛋丝融为一体的时候,就是这碗面最好吃的时候。
我轻轻将蛋壳敲碎,只见淡黄色的蛋黄扑通一下,落在了和牛片上。
用漆黑的筷子搅拌至半均,蛋花便会附着在拉面上,带来的是,平时所尝不到的风味。
一旁安静吃面的警察小哥似乎无法**那两位警察与香取父亲的闲聊,转而看向了我这边。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脸上沾着什么东西了,后来才发现他是在看着那枚多余的萨摩鸡蛋。
看着他那有些迟钝的眼神,我微微一笑,拿着鸡蛋送了过去。
“给。”
“谢、谢谢。”
年轻警官微红着脸,接受了我的好意,也学着我一样将鸡蛋搅拌一番。
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品尝起这许久未品尝的拉面。
浓郁的荞麦味充斥着我的鼻腔,蒜花与香菜点缀到恰到好处,让人在进食时不会感受到突兀。
新鲜到没有腥味的萨摩鸡蛋在汤汁中起舞,这是无论在煎与炒的技法中所无法被保留的鲜嫩,才是这份拉面的精华所在。
我吃掉大部分的面与食材,轻轻地捧起面碗,喝着宛如圣山泉水一般的汤汁。
香取也在这恰到好处的时机下来了,随行的还有他的母亲森川阿姨。
“山城!我想是谁在这么晚还来找我。”
香取身上穿着一件宽厚的羊毛衫作为内衣,而下面是一条看上去只有在夏天才会穿的迷彩短裤。
他用着微妙的表情看着我,我想也是,谁能预料刚和自己说了晚安的人,之后突然就来到了他家里,这种感觉就好像苦涩的柠檬一般。
“稍微有点事情,所以出来找你了。”
我曼声回答道。
“你儿子的女朋友?”
那位看上去资历特别老的警察对香取的父亲问道。
“才不是!”
香取本人大声斥责道。
同时,香川紧紧抓着我的右手,带着我离开了店面。
香取走在前面,我和他的身形相差的挺多,在夜色下,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唯一能看清楚的,就只有那从口中吐出的,急促的水汽色。
“来找我干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是来吃拉面的……你不会不信吧?”
“谁知道呢?”
仔细一看,香取的后肩部分有所松垮,像是羊毛衫曾被暴力地抓取过一般。
看来,森川阿姨的暴躁性格,仍然没有改善呢。
“你先停一下。”
我喊住正一边做着诡异体操动作,一边走路的香川。
走到他的肩膀旁,将羊毛衫的褶皱整理好。
“好了。”
我笑着看着往来的车辆,回答道。
“嗯。”
我们走在朝向西边的路上,这是和我之前来香取拉面店时,完全垂直的线路。
在这之前要说有什么比较大的地方,那应该只有‘那里’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的时间了,不少人家都已经熄灯,投入对明日的准备之中了。
我和香取步行在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上,他像是负责领路的导游一般,总是走得比我稍快一些。
“前面有自贩机,你想喝点什么?”
“普通的咖啡就行。”
香取小跑着走向自贩机,投入500円硬币,输入着饮料的品种。
仅仅是一阵风吹过的时间,他就拿着两罐饮料回来了。
“给。”
温暖到不至于滚烫的咖啡在我的手中落下,让我怀疑是不是香取做的恶作剧。
还好,这只是一瓶温咖啡。
我小心翼翼地拉开罐子,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
明明刚刚才吃了那么多的拉面,现在一闻到这香气,就有种想要喝下去的冲动。
我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下一瞬,我面部的肌肉仿佛抽搐了一下。
“咳咳……咳……”
我拍了拍胸腔,努力让视线转向咖啡罐身的图案。
果不其然,“超浓”两个大字紧紧地印在上头,我将愤怒的视线看向我的那位‘好友’。
“噗哈哈,还是一样好懂呢,山城。”
他也干脆放出声笑了起来,怪不得从刚刚喝咖啡开始,就走在前面,时不时便抖一抖肩,还以为是得了中风了还是怎么滴。
“你这家伙!总有一天会要你好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的,但我还是被那半罐浓咖啡所吸引,又是一小口痛饮了下来。
(还是好苦。)
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不管人喝了多么苦的咖啡,下一口也还是苦”的这样的结论。
香取这家伙似乎知道我想报之前的一箭之仇,所以将距离控制得极好,走在我的前方约五米左右的地方。
我那杂鱼一般的体力也在此时达到了极限,只能边走边喘着气。
“喂,你这家伙倒是等我啊……”
“到了哦。”
跨过只有四五阶的大理石台阶,我们……应该说是香取带着我到达了我们童年时经常过来玩的地方——木野目神社。
复式建筑的美感被完整保留下来的这座神社,也是承载了我和香取他们不少儿时回忆的地方。
或许从外界看起来,它比起城北的稻荷神社要小上不少,但并不缺少任何木野目居民们所需要的东西。
陈旧赛钱箱像是许久没有人动过了,旁边的水盆中的清水也早已干涸。
香取走上前,拿出刚刚找零的两个10円硬币丢了进去,拍了拍手。
“你要不也来试试?”
香取看向了我。
说起来,我以前好像也在这里许过愿,只不过没有太大的印象,现如今也是记不得了。
我随便投了个10円硬币进去。
正处于物质缺钱生活中的我来说,10円算是能随意使用的开销了。
我像是学着香取一样,紧闭双眼,合上双手,轻轻一拍。
内心的愿望如转瞬即逝的繁星一般,或许能够随着这硬币一起,成为众多美好中的一部分吧。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香取正贴近着我。
我不禁遗忘了之前他作弄的事。
“我说……”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醒,这才缓过了神。
“找我,难道是为那件事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想说什么,所以摇了摇头。
“我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不然也不会隔着一年多的时间来找你了。”
香取像是漏气的气球一般,轻轻松了口气。
“我以为,咱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你不会一直怨我吧?”
我不知该做何回答,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直直点了点头。
香取被我这做法逗笑了,说道。
“到底是哪边啊?”
“感觉哪边都有,又感觉哪边都没有。”
香取坐在石质台阶上,望向夜空。
我想那里究竟有什么,在十月寒风的拥簇下,我也看了过去。
是美丽的星空,此乃亘古不变的唯一。
我看向香取,香取看得出神,双眸仿佛被这星空吸引住了一般。
“哈欠!”
随后,打了个喷嚏。
他到现在都只穿着一身羊毛衫,不冷才怪。
这也让我不禁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想要早一点让他回去。
“我已经决定好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助,我玩得很开心。”
“是么?”
香取眼中的东西变得暗淡了不少,这并不是我所想看到的。
“抱歉,我只是不想再委身于别人了,自己的道路还是得靠自己来走才算是自己的路啊。”
这件事,或许是在两年前就应当定下来的。
不过事到如今,也还不算太晚吧?
“当然,游戏里见到了,我会将你当做我的伙伴,而不是走上你为我铺垫的道路。所以,我想这段日子自己一个人游玩CNO。”
“我……懂了。”
香取吐出一口气。
“你终于,想要反抗叔叔了么?”
我点了点头。
“哈哈,虽然我有些想不明白,接受那么大的一份家业有什么不好的。而且,你爷爷年事不已经蛮高了吗?家里也没有一个能继承家业的。”
“我还是想要,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我这是不是太自私了啊?”
香取像是学着电视剧里的大人一样,轻轻敲了敲我的胸脯,说道。
“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那我就提前祝愿你最后成功战胜叔叔了。”
我回了他一个迄今为止最和善的笑容。
“谢谢你,香取。不管是一年前的时候,还是现在,能够尊重我的选择。”
“那就让我看看吧,你所追寻的自由,究竟为何物。”
直到归去,香取所看向的是,一成不变的天空。
(ps:追加了第一卷04北条伊吕波的插画,想看的可以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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