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人们从月面的生存设施里醒来，那金属壳制的睡眠设施中走出，在银白色的走廊里进食今天的营养早餐的时候，会否想到，遥远的某处，依旧漂浮着无数的不死之人。
当仰望另一侧的星空，会否感到孤独——为回不去的家乡。
政府无法将那恐怖的折损比率归于民众的愚昧——不能私自带爆炸物和酒进太空，为什么就是有人不明白？
但政府依旧无法将之归咎于某些人的愚蠢，因为一个安定的现状比什么都重要。
大约是对于自己的进化程度的自信，接受了基因改造的绝大多数人通过了许多侵犯隐私的法案，用以对抗这种劣根性的蔓延——大多数新人类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故死亡，甚至一般情况下还能掩藏好事故现场。
但旧人类的身体对于宇宙而言过于脆弱，于是新闻（虽然受到管制但还是存在的）里就大多是旧人类犯错的事件。
失衡的社会结构，舆论对新旧人类的矛盾激化，诸多的隐患最终还是爆炸了。
人们分为了绝大多数的“新人类”，和“旧人类”割裂了概念，将对方称为反抗军。
尽管新人类依旧有极大的概率生出怪物，但旧人类在基础体质上的能力还是太差了。
——那之后的事情，就如你所见。
最后的旧人类，新人类成为主流的垫脚石。
灰褐色的，讲台旁的砖块上，仅仅剩下手臂的男人像是喘着干渴的发声器官，像只龙利鱼一样躺平在了煎锅上。
“……说完了？”
我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嗯，说完了。”
我这才发现我似乎在这个处刑场忍不住说话了——这种不严肃的行为让在场的观众都向着他投来了责难的目光。
“那么，有哪些人赞同他的观点的吗？——是说好像没必要问，刚才的话里面好像没有需要赞同的部分。”
其中一个将青年押至刑场的守卫摇了摇头。
“……毕竟，除了多少带点主观色彩和一些不为人知但无关紧要的事件……还算客观？”
“虽然说语气有点令人不爽……”
“算了……尽管不明所以，但似乎你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其中一个守卫回头看了一眼观众们的反应，稍稍犹疑，最终还是举起了手中陈旧的枪械。
——民众的反应并不足以使之脱罪。
但比起前面那些被打成碎肉的人好的是，他会留下足以被研究程度的样本。
“感谢我们吧，会留个相对完整的尸首的。”
不知为何，我没有看到在枪口前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只是很平静地，很平静地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
像是这样的世界中已经没有能够让他动摇的东西了。
从他的叙说中，我能够感受到他对这个世界感到惆怅。
像是一种……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的，遥远的，遥远窗外的飞鸟，因撞树的愚蠢姿态而折翼般的目光。
“哈——一百六十年——万幸只有一百六十年，最不幸的却又是有着无数个一百六十年。”
他似乎癫狂了，终于在黑洞洞的枪口前狂喜地笑了起来。
狂涌而出的泪水，以及近乎平和虔诚的东西卷积在一种情绪当中，我却只感受得到一种时代落幕般的悲凉和惆怅。
那被少许的泥点溅上的脸露出的表情可称为名画了罢，若是我是个画师一定要详细地描绘这一幕。
终于，咔嗒一声，保险被打开了。
守卫用带着一丝怜悯，却绝大多数都是冷漠的表情，扣动了扳机。
“…………”
枪声响起，请恕我很难用一种具体的声音形容——曾在电视上经历的枪声，真的响彻耳边的时候，只会让人感受到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朦胧。
烟尘开始弥漫，，遮蔽了血的颜色。
我坐在最好的看台上，看着历史上最贵重的戏剧，此时却感到一丝滑稽。
这是旧人类的落幕，也是枪械的落幕。
——是否，枪械，永远不会有着对着“人类的敌人”的一天，而只会在历史上留下“仅仅对着同胞产生大量杀伤”这样象征的，耻辱的武器呢？
而是否，发明了枪械的旧人类，会被冠以“善于内斗”的标签，被后世唾骂呢？
这都是此时的我，无从得知的事情了。
“——要不要回去写一次日记呢？”
或许，会在某个遥远未来的，能够客观地看到今日意义的人们眼中，重组今天，在我面前出现的一幕吧……
【en……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席位不是特等席，今日我所见到的也并非一曲的终末。
相反，此处才是开始。
若将至此为止的所有事件，故事，线索称之为一个故事的结束，一曲乐曲的终结。
由此处开始——就是故事的乱码，乐曲的杂音。
【我现在的心情，像一个窃贼。】
——冷冷的，从烟尘之内传出来的，好像由复数的声线磨合扭结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被钉在原地。
【得到了一处无名之地宝藏的冒险者，被大多数人强制夺走了拥有权。】
有人站起身，却被以滑稽的动作锁在滑稽的动作上。
【被谩骂为盗贼，再由着“精细严谨”的法律程序走上了末路。】
有人低下的脑袋扬起，露出惊讶的脸。
【明明那个宝藏除了罕见，绝非对于窃贼而言有用的某物，相反，对于大众而言才是有用到，令所有人甚至会忍不住杀掉一半的所有人，也要得到的东西。】
【他本没有资格愤怒——他难道不是“所有人”之中的一员吗？】
【他本没有资格拒绝——他难道不是被这个社会喂养，被这个世界给予生命的人吗？】
但母庸质疑的是，这只是杂音的序曲，狂想的开端。
“怎么回事……”“噗嗤！”
想要靠近过去一探究竟的守卫被“某物”刺穿。
“什么……？”
【但他忍不住狂妄，忍不住傲慢，忍不住贪婪……忍不住那份由内而外滋生的阴暗情感啊！】
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看到青年被打成了碎肉时的感情涌上心头。
——有人类被刺穿了。
——有“新人类”被刺穿了？！
【因为有人将我失去的东西滥用，有人将某人的性命视若草芥，有人不听我的劝告，有人理应为此承担罪责却最终寿终正寝家庭和美。】
【因为有人使我成为一切的罪魁祸首，因为有人使我失去一切再擅自失去一切，因为有人的贪婪孵化了不幸的卵！】
那个声音咆哮着，将我的惊愕，恐惧，忍不住转身逃离的感情摁在原地。
我看到烟尘尽去——使人疯癫的画卷就在我的面前铺开。
【所以，即使无数次被杀死，无数次从新来过，我也会如此诉说——】
我看到嬉皮笑脸，眉间却带着莫名狂气的散发少年趔趄着走出，胸口的刀刃被他随手拔出，挽了个刀花。
我看到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一副没睡够的样子，此时却阴沉着脸的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出现，将手中的沾血子弹随意把玩着，身上布满了剐蹭的青紫色。
我看到血色道袍，身配沾血锈剑的道士，他随手抽出刀刃，一手牵着白衣飘飘的小巧朦胧身影走出，浑身无数的伤疤不断地漫出血液，浸得地面一片猩红。
我看到长衣礼帽，叼着烟斗的侦探，原本是唯一身上没有致命伤的人，但细细看去却像是信号不好一样，浑身偶尔会出现透明的现象。
我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拉着由白光构成的女人从隐到显，两人胸口都被开了一个大洞，还有一条黑色的蛇死死地绞着女人的脖颈。
【我们（我）来了，因为……你们，已经不配当人了！】
——他们，不，祂们，不是数个个体，而是“一个人”！
明明我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样子，却在意识中认知到对方仅仅只是单人。
——这份矛盾，让我从脑海深处开始混乱，这混乱又逐渐化为剧痛。
我捂住作疼的脑袋，再一次抬起眼……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没有丝毫特征的“人”。
【人类的历史，从我所在的起点作为“现在”，知道最为遥远的“过去”为止，是三千年。】
【再从遥远的过去，我被送到这个未来为止，总计不过是万余年。】
【或许不足以称为悠久，更逞论支配。】
【然，人子，时势造就的蠢货们，因着好事，你们依旧可以称我，这个失去名号之人为……】
【旧日】
祂……狂笑着。
一如面对那弑杀他的枪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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