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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金鱼与国宝

(十九)金鱼与国宝

“真是的,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我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走到了8的位置。在这种怎么着急都避免不了迟到的现实面前,我反而非常的从容。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进卫浴间,按部就班地开始刷牙洗脸。一想到昨晚和小梅约好的午饭还没有准备,我就顶着一张涂满了洗面奶的脸走进了厨房。要准备些什么早就已经想好,当然就是冰箱里的那一大袋饺子了。

“我的话7个左右就够了,小梅的话…20个够吗?够了吧…不能让她老是吃那么多。嗯,就20个吧!”

趁着饺子在水里翻滚的间隙,我回到了卫浴间里继续洗漱。完成一系列的清洁事宜,将饺子装到饭盒里后,时间已经是8点半了。

“什么嘛,今天洗漱的很快嘛。”

平时的话,我光是洗漱就需要半个小时时间,准备午饭的时间还要另算。我一边暗自起疑是不是没把自己洗干净,一边带上该带的东西走出了门。

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快要下课了。

“戴嫹同学,你迟到了。”

“呃……嗯……”

“为什么迟到了?”

虽然明知道在进教室的时候,老师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但奇怪的是我在来的路上,却丝毫没有去考虑过应该怎么回答。

“堵…堵车了…?”

“请不要用问句来回答。”

“是、是……堵车了!”

“据我所知,戴嫹同学是步行来学校的吧。”

“嗯、嗯…车…太多了,走不过来……”

谎话能说到我这份上,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一种才能了吧。面对一脸严肃瞪着我的牧老师,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干脆找个理由翘课算了。我向小梅的座位瞥了一眼,看了看这个让我没有翘课的理由,此时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我踏进这扇门开始,她就一直低着头。

“我、我说,牧老、老师!”

就在我和牧老师之间陷入僵局的时候,教室的后排传来了让人光是听着就觉得吃力的说话声。

“戴、戴、戴嫹,我,伤、伤到、了,昨天!”

牧老师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了声音的主人——楚凡。可是楚凡,对只信奉逻辑的牧老师来说,你那毫无逻辑可言,由单个词汇组成的话语,想必是很难传达给他的吧。就在牧老师试着揣摩楚凡想要表达的意思时,班长也站了起来。

“牧老师,昨天体育课的时候,戴嫹被楚凡投出去的篮球给砸到了。老师您也知道,戴嫹上个星期还因为生病而请了假,刚来学校没几天就又流了不少血,身体的负担一定不小。”

“对、对对,我、我说,我、我的、的错,都、都是,我不、不好!”

听了班长的话后,牧老师带着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了我。为了不让牧老师看到我不削一顾的样子,我尽量低着头,想用刘海来挡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戴嫹同学,我不能再耽误大家的时间来问你迟到的事了,请你先回到座位上去。”

“是,老师。”

在走向座位的时候,我特意从小梅身边路过,但是小梅却依然没有抬起头来,哪怕是撇我一眼。我闷闷不乐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心里产生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委屈。我低着头假装反省,事实上却连牧老师有没有在讲话都不知道。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上完了上午的课,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教室里剩下的人并不多,除了我,小梅,就只有几个零散坐着的并不太熟的同学,其他同学都去食堂,或者小卖部解决午饭了。

为什么小梅今天格外的安静?

为什么小梅今天不过来我这边?

为什么小梅在午饭时间却依旧一动不动像个石人似的?

其实不光是对我,就我上午的观察来看,小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准确来说,应该是还没有抬起头看过任何一个人。小梅身边仿佛散发出一种“不要接近人家”的气氛,而大家也都很有默契地读懂了这种气氛,没有人主动去和小梅交谈过,就连班长也暗地里看了我几眼,应该是在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都被我佯装不知情的无辜神态给蒙混过去了。

果然,还是在介意昨晚的事吗?

怎么办,是不是应该主动去和小梅说话?

该说些什么呢?

我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直觉告诉我,就这样下去的话,我和小梅之间可能会出现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就像是玻璃做的墙。虽然彼此都能看见对方,但看到的,却只是经过镜面折射后产生的虚像,不再是真实的对象了。此刻,我大概是鼓起了这辈子余下岁月里的所有勇气了吧。我从抽屉里拿出了早上准备好的午饭,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使自己能够表现得不那么紧张,慢慢地走到了小梅的座位边。

“……”

小梅还是保持着我刚到教室时的那个姿势。说句题外话,摆这么久造型不累吗?

“…吃午饭吗…”

虽然还有更多更应该说的话,但从我口中出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台词。不过这样简单的一句台词,却使目不见耳不闻的石人有了反应。

小梅点了点头。在颈部以上出现了幅度不大的震动之后,石人又恢复了它原本的姿态,就像是这个姿势它已经维持了几千万年一样。

我在小梅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将她书桌上的书移开,把饭盒放了上去。

“…这样低着头,怎么吃啊…”

“……嗯。”

虽然嘴里发出了声音,但小梅依旧是不愿抬起头来。

“那我来喂小梅吃吧~~啊~~~”

我用筷子夹起一只饺子,往小梅的嘴,不,应该说是往小梅的头与胸部之间送了过去。就在我觉得饺子快要碰到小梅脖子的时候,筷子上传来了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的触感。

“虽然已经凉了,可是本妙厨自制的水饺可不会就这样轻易败下阵来。这可是用小梅昨天买的牛肉做成的哦,怎么样,好吃吧?”

“……嗯,好吃……还要……”

听到小梅说还要,一瞬间我感到轻松了不少,因为我这让我找回了一点小梅平时的感觉。就这样,在互相沉默的时间里,我不停地把饺子一只只送到小梅嘴里。就在我准备把最后一只饺子也像之前那样喂给小梅吃的时候,小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是在确认桌子上的什么东西。

“糟了!都被人家吃完了?小嫹的份也?”

“怎么可能,我刚才在自己座位上就已经吃过了。”

说完,我就把剩下的一只饺子往小梅嘴里送去。

“小嫹骗人,人家刚才已经吃了20几个了,这饭盒里装不下那么多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岂能甘于和别人共用一个饭盒一双筷子?我自己的份是另外装的,好了,快把这最后一个吃掉!”

小梅并没有马上相信,但我趁着她头微微抬起的瞬间就把饺子准确地塞进了她的嘴里,她也就只好往下咽了。我心中暗自庆幸没有把自己多准备的一双筷子也一起拿过来。在小梅吃完之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小梅……”

“……嗯?”

“小梅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呢。”

“……没、没有啊,没有不一样啊……”

这谎说得和我早上进教室时候的那个有得一拼。

“那小梅为什么都不抬头看我一眼?”

“没、没有故意不抬头啊~人家恰好低着头嘛……”

“撒谎!”

由于一时激动,我大声地吼了出来。还留在教室里的几个同学都带着诧异的目光看向了这边,小梅也被我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两肩都缩了起来。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我回座位上去了。”

我觉得特意为小梅准备午饭的自己就像是个傻瓜一样。起身走过小梅身边的时候,小梅伸出手拉住了我。

“……小嫹,不会笑人家吗?”

“笑?我有什么好笑的?”

我被小梅的话弄得莫名其妙。比起笑,让我哭倒是更哭得出来。

“……先答应人家不会笑人家。”

“好啦好啦,答应就是了啦。”

“……还是不行,小嫹一定会笑人家的……”

“我发誓,我发誓总行了吧。小女子戴嫹,在到放学为止的时间里,拒绝一切嬉笑行为!要是笑的话…嗯……要是笑的话,下节体育课就五投零中!”

这样总行了吧,我可是冒着一身臭汗没澡洗的风险了。

“……好、好吧。”

小梅松开了拉着我的手,双手在脸上来回地摸着。这是怎么了?这个行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现在实在是一头雾水。正当我为小梅的行为而煞费脑筋的时候,小梅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揭开了她那神秘面纱。

“噗!你、你的脸,怎么了?!”

“昨,昨晚后来还是肚子不舒服了,没睡好……”

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我从未见到过的滑稽面孔。眼睛周围有些浮肿,眼白里还有一些血丝,面颊有些凹,嘴唇也有点发白。虽然我知道这样的面容不应该用滑稽,而更应该用惨淡来形容,但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饿了好几天肚子的金鱼的小梅,我还是决定要用滑稽这个词了。我现在是在学校里吗?不是在临近倒闭的水族馆?

“噗、噗噗!咳、咳咳……不就是眼睛有些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噗!”

“都说了不笑人家的!人家不干了!”

说完,小梅就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

“好了啦,对不起嘛,抬~起~头~~~来啦!”

任由我怎样使劲拉,小梅的脑袋始终纹丝不动。好吧,体力上我认输。我也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笑,但忍不住的时候就是忍不住,况且我已经尽力没有捧腹大笑了。小梅的倔脾气一上来,可真是让人有点头疼。这种时候,就要靠耐心来决胜负了。既然已经知道小梅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特意与我拉开距离,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需要静静地……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猎物开始动了。处于黑暗之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猎物会变得焦躁不安。猎物此时一定在想着“小嫹的声音为什么消失了?”“小嫹到哪里去了?”“小嫹怎么不继续哄人家?”之类的疑问。切,才过了没一分钟就沉不住气,真是没出息的猎物。不过还没到时候,再过一会,再过一会的话,就能享受狩猎的乐趣了。

猎物把耳朵从胳膊底下露了出来,试图从听觉上来捕捉掠食者——我的动静。但这是徒劳的!天生的掠食者,是不会做出发出声响来暴露自己行踪的低级行为的。就好比狮子,当它埋伏在草丛里的时候,它会打喷嚏吗?又过了一小会儿,猎物没能捕捉到我的动静,终于,悄悄地从自己的巢穴里探出了头来。

“就是现在!嘿!”

“呜!”

“啊!疼!快、快放手,不对,头,小梅你的头!”

就在小梅想要偷偷地抬起头查看我的行踪时,我看准那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机会,双手**她两颊与胳膊之间的空隙,试图把小梅的脑袋给托起来。这原本该是万无一失的战术,却被小梅的蛮力在一瞬间就给击破了。小梅靠着本能,在我的双手触碰到她双颊的一刹那,就把脑袋往下猛地一沉。就是说,并不是我的手托住了小梅的脑袋,而是小梅的脑袋夹住了我的手,手指还正好卡在了课桌的边缘。都说十指连心疼,总结出这句话的先人,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您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痛楚!

小梅被我的叫声一惊,马上把脑袋抬了起来。虽然这与我之前预定的战术有些差别,但就结果来说,任务算是完成了。我哆嗦着把双手从小梅的胳膊弯里抽了出来,向着手指呼呼地吹着气。

“小嫹!人、人家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啦。”

我没好气地答道。知道归知道,可手指还是火辣辣地疼。

“呜……”

“好了啦,不要再把脑袋给藏起来了,我不笑就是了。”

“呜…小嫹刚才也是说不笑的…结果还不是…”

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小梅气鼓鼓地嘟起了嘴。不好,这样一来就更像金鱼了,一条在水里嘟着气泡的金鱼。怎么办,双唇已经有点向上弯曲了,脸颊好酸,再继续强忍下去的话,就要抽筋了!

“我、我先去洗一下饭、饭盒,噗…”

不行不行,现在怎么的也得忍住。

“哈啾!”

呼…这一下喷嚏应该能蒙混过去。我趁着自己没有露出更多破绽之前,赶紧拿着饭盒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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