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紫蓁盛安置在地板上，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手上是各种洗具妆奁。我只得闭嘴，脱下他给我的、大概是早上天还凉时他自己穿的薄披风，乖乖拾掇干净到能够见人，再穿戴整齐，便跳将起来。本来想双手插腰然后开喷，但一想太不礼貌，反而不知道手放哪里、该说什么，瞬间被紫蓁盛抢了先机。
“你是笨到把我跟你说的话全忘了吗？”紫蓁盛严肃道，“还打算牵连隆华？”
“我没有啊，”我压下被吓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一脸装出来的无辜，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我不是一来就被你绑进府上吗？招待乡下亲戚好歹也要带着在城里转一转吧！你说外面很危险，隆华不就正好可以保护我吗？”
他听到“乡下亲戚”四字，本来很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便笑了，是昨夜偶然看到的那种温和的笑容：“那种危险，不是隆华可以保护的了的——我不是说他不够强，是他太直率。他的朋友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但他会彻头彻尾地相信他的朋友，无意间陷你于危险的境地。明白了吗？”
他又伸出魔爪来摸我的头，我一闪，虎着脸道，“我明白了啦！另外我的头也不是给你随便摸的，你也给我记住了。”
他又噗嗤一声笑了，魔爪一挪按在我头上狠揉两把，“你倒是都躲开啊。”
“哦对了，”他又想起点什么，说，“你来的那蛮荒之地似乎随便把身上遮住就能见人，在这里可不行。你早上穿出去的那叫中衣，只穿中衣对我们来说就是裸奔，别人会以为你很不检点。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红着脸拖长话音语气很重地说，以示我明白了。谁才是蛮荒之地啊喂，你这不开化的随便企图诱拐黄花大闺女的野蛮人酋长。
“好了，我还有正事。”他转身要离开，我才注意到他穿的大概是正装，是圆领的绛紫色蟒袍样的丝绸长袍，上面细细绣了似乎是麒麟的异兽，外披一件黛色纱制罩衫，头上以紫玉的冠饰束发，全身都散发出“都给我跪下”的王八，啊不，王霸之气。
当然我是不会跪的。
“白天就找盈华玩去吧。府上我都布置好了，别老想着偷溜出去。”
他拽得二五八万地，啊不，气宇轩昂地走出门去，室内的侍女低头恭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两个男人也低头跟了上去。
大部分侍女们任务完成后就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剩下茜缕说陪我去用早膳。我只得跟着她走，心里却郁闷万分。
百年难遇的好机会啊就被我给搞砸了。计划一不通，计划二没有。
“蓁盛大人是已经用过早膳了么？”我问茜缕道。
“是啊，因为他一般这个时候就要去祭司会朝会，所以用的比别人都要早。”
“别人？所以我是要和盈华夫人一起用咯？”
“隆华公子也在的。”茜缕笑道。
既然如此……要不，我再试试？
我随着茜缕穿过重重长廊，到了前一天下午用晚膳的地方。这次我是第一个到，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好让茜缕去忙她的事情。
希望赤隆华先来，至少要找到个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可是一袭彤色襦裙飘然而至，我微微仰头，果然看到赤盈华精心妆饰而明艳动人的脸。
“您早啊，”我打招呼道。
“呃？”盈华好像吓了一跳，“……早啊。”大概……他们又不是这么打招呼的吧。既然隆华还没来——而且我觉得我最好不要主动跟她提隆华——那就只能改变策略了。不管怎么样，得先出府再说，要找到旺财可以问路试试看，但家里蹲的话可是永远都见不到他。
“您最近有出去逛街的打算嘛？带我去呗？”我凑上去做出我最小女生的表情问。
赤盈华一脸狐疑地微微退缩，道，“逛街干嘛？”
这个鸿沟一般的文化差异和绵延不绝的文化冲击啊。“就是去店里买个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
“为什么要到店里买？”赤盈华反倒笑了起来，充满大小姐的优越感和找到同好的兴奋感：“天枢最好的店家每半个月都会把最好的样品送过来让我试，下次大概是后天，你要是喜欢就一起来啊。”
“好呀好呀，一定要告诉我啊。”我故作兴奋地答道。
有钱人家的生活果然不是我等小民能想象得了的。计划二，不通。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努力不表现出一点颓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所知道的“平民的衣饰香粉”，一边继续盘算。正说着外面传来男子的脚步声，果然是赤隆华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晨练”之后洗了澡来的，头发还潮湿着。他看到我一愣，脸一红，没有说话，先对着盈华恭恭敬敬一揖，说“给您请早安了”，才在旁边自己的位置坐下。
哦，原来这才是“早上好”的正确打开方式。
于是侍女们将早膳端了上来，是有紫米、红豆、大米和莲子的四色米饭，油脂撇净的海带排骨汤一碗，嫩滑的海胆蛋羹一碗，豆腐一碟，还有大概是萝卜的、只有咸味的腌咸菜一碟。同样清淡，但因为是早餐，还算不错。可是我对于如何出府还是没有头绪，只能安安静静地慢慢扒饭。
隆华很快吃完早餐，放下餐具，对盈华道，“姐姐，我等一下回赤家去一趟。马上要到夏至，我也该回去问问、见见父亲了。”
不能双眼发亮，不能双眼发亮——我这样告诫着自己，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是吗，那就早去早回吧，蓁盛回来说不定还有事找你。”
“应该不会太久，问个日子就回来。”
“能带我去么？”我趁他们说话的间隙问道。
两人住了口望着我，一瞬间的安静。
“……不行么？”我问。
“是本府照顾不周么？”盈华狐疑道，“你可一早上说出门就说了两次啊。”
“三次。”隆华小声道。我怒目而视，心说少来拆台啊。
“蓁盛大人可是吩咐了，说你大概会很想出门，让我们务必不要放你出去。”盈华又说，面色颇为严肃。女王大人是要发威了吗。
“呃——赤家很远吗？”我问。
“不远啊，隔两条街。”盈华答。在她问出“你问这个干什么”之前，我又问，“您信不过隆华吗？”
“自然不会啊。”盈华又回答。看来女王大人和她弟弟一样是个直肠子啊。
“那不就是了。”我笑，“我这么没常识，自然要多出去见识见识；就走两条街，隆华还能把我丢了不成？”
“可是蓁盛大人说了——”
“到时候您不说，我不说，隆华也不说，他还能知道不成？”我说。
“他会知道的。”隆华坚持道。
我不想跟他抬杠，又说，“只要我好好地在这里，他还能怎么样？说起来我是外人，你们对他比我重要得多，他难道要为了我身上没有发生的危险而惩罚你们吗？”
那姐弟俩面面相觑，盈华似乎还不为所动，隆华还差一点才会为我求情的样子。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又说，“您记得我昨天说的葱姜蒜么？没有那个我吃饭就不香，就让我到街上看看有没有卖的好不好嘛？说不定你们也喜欢吃呢？”
盈华细细打量着我，许久，道，“吃不到口可口的吃食是挺可怜的。”
有戏。我配合地继续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外面又能有什么危险呢？除了我们，谁又认得小米。”隆华随口说了一句。
“也对，”盈华终于开了尊口，“你就跟着隆华快去快回。隆华，你可务必把她看好了。”
嘿嘿，计划通。我一脸感激涕零，饭后便乐颠颠地换了没有长拖尾的出门的衣服，又被某位侍女塞了顶戴薄纱垂帘的斗笠，便跟着隆华，踏出了紫家那有我膝盖高的门槛。
虽然并没有被所谓规矩束缚到，能够出门，还真是太好了。我好奇地东张西望，碍于盈华“快去快回”的命令和我那不纯的动机才没有四处围观。刚刚转弯、离开紫家门卫的视线，我便问隆华道，“蓝维莘是关在祭司会吧？你知道在哪里吧？”
“说的是没错，”隆华答道，“至于在哪里……那天我们遇到你的地方，是在神庙附近，祭司会就在神庙里。”
他突然反应过来，又说，“你可别指望我带你去啊，我今天只是看你可怜、带你出来透透气，不会带你去别处的。”
“知道知道，我就问问。”
我一边答应着，同时看到街边有“香料铺子”，便拉着隆华去看。里面只有熏香的香木，并没有烹调用的香料。铺子门口有卖甜品的小摊，隆华见我眼馋，便给我买了一碗撒了圆子的酥酪拿着吃。我把碗放在垂纱里面慢慢吃着，奶味浓郁，甜度正好，圆子甘甜弹牙，好吃得简直要哭出来。
从这里再过一条街，便是赤家的大宅。
门脸的高耸程度略输紫家，豪华和嚣张却只有更甚。隆华说他去见族长，问我要不要同去拜见。我想想大概会是中年大叔版的紫蓁盛，摇头说等我再习惯些时再好好觐见，他便自己进去，将我留在看门人的小房间里与看门大叔大眼瞪小眼。
看门大叔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像是在帮老族长打量不争气的公子从外面带回家的存心不良的女孩子。我尴尬地笑笑，眼神不由得四处转转，发现手上还拿着酥酪的碗，便得救一般对看门人道，“大叔我去还碗，要是隆华先出来了，劳驾您跟他说一声，”便又从大门跑了出去。
对不起了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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