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负责关灯的职员直接拉断了照明线路的总闸，所以连志愿者休息室里的灯也跟着一起灭了。
狄里克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芙拉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线由下而上打在女孩精致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被关在储物柜里的娃娃。
“别这样看，眼睛会坏掉。”狄里克一边说一边摸索到应急灯的开关，按下去之后，昏黄的灯光便亮了起来。
芙拉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狄里克坐到她对面，问：“内网新闻页每天就更新那么点内容，你居然能看起来没完？”
“不，我在看小说。”芙拉一边活动颈椎一边回答。
“哪来的小说？”狄里克一愣。
“诺娜小姐传给我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狄里克微微摇头，“是我疏忽了，应该给你准备点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才对。”
“啊，之前有想过问你可不可以玩游戏的，不过现在习惯了感觉玩不玩无所谓，看看小说也不错。”
芙拉俏皮地朝着狄里克晃了晃手机。
“看来诺娜给你推荐的书蛮不错？讲什么的？”狄里克好奇地问道。
“两个男孩子组队对抗恙的故事。”
“喔。”
芙拉的眼睛亮亮的：“然后他们恋爱了，为了能在一起，他们不惜相约离家出走来对抗世俗的偏见呢！”
“嗯？”
“即使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依然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地共度余生，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
“等……等等！我忽然觉得你应该玩玩游戏，需要我帮你开通外网权限吗？”
芙拉眨眨眼睛，警惕地看着满脸紧张的狄里克，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觉得你的娱乐活动不应该太单调。”
“可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好吧，其实是因为最近埃德经常往外跑，所以我觉得，对你们一视同仁可能好一点。”
“我觉得你觉得的很对，所以我可以像他一样出去了？”
狄里克噎了一下，放弃继续用“我觉得”来造句，认真回答道：“我正在想办法。”
“不能直接出去吗？”芙拉迷惑地问。
“风险有点大。”
“是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的问题？”
狄里克点头，说：“你介意换个身份吗？”
“不用当鱼了？”
“换个名字，换个造型，黑长直什么的，和埃德一起来自难民营，怎么样？”
芙拉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意思是说，我以后都不能回家了吗？那段丢失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难道我家出事了？”
狄里克没有正面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劝说道：“你最好不要想太多关于失忆的事。我们现在对贝鲁层和信息团态的研究还存在很大的空白，没办法判断你接触到那些被遗忘的信息之后会发生什么，毕竟曾经有过非常不好的……”
“先例？”芙拉接口道，“可是我觉得一个因此而疯掉的个例并不能代表什么，或许那只是她的个人原因，或许我的心理足够强大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那样太冒险了。”狄里克坚定地摇着头，然后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太冒险了。”
芙拉还想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拿不出“不会有问题”的证据，也没办法空口白话地说服对方。
沉默几秒之后，芙拉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说说你的打算吧，我和埃德一起来自难民营，然后呢？”
“变更身份，作为正式的志愿者加入贝鲁研究所。如果你愿意改变形象的话，适当地外出也没问题。”
“从此以后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是的。”
芙拉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斟酌了一下措辞，说：“可是我仍然记得很多事。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场、跟妈妈一起逃难、妈妈再婚，后来有了弟弟。那些快乐的日子、那些困苦的日子，还有失而复得的希望。”
她抬起头，看着狄里克的眼睛，继续说：“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忘了什么，竟然严重到需要彻底告别过去的一切。”
狄里克从未见过芙拉如此忧郁的模样，仿佛青春构筑的外壳在一瞬间片片碎裂，露出了下面早已锈蚀的金属一般。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的人生不过只有短短的十三年，而自己的提议却抹杀了近乎全部。
“我再想想。”
他抵挡不住女孩的目光，起身逃出了休息室。
※※※
芙拉终究没有答应狄里克的提议，狄里克的报告自然也没办法写。
没有报告就不会有资金到位，科研经费、各部门的日常花销、拖欠的员工工资等等全都没有着落。
临近新年，贝鲁研究所里人心惶惶，有人每天无所事事地发着牢骚，有人拼命地写匿名的举报信，有人翘班跑去捞外快，有人干脆向狄里克递交了辞呈。
狄里克自掏腰包给大家发了新年福利，对旷工和辞职的也一视同仁，更顾不上管那些人有没有打过自己的小报告。
“就当是……好聚好散吧。”他一边用手机转账一边这样对诺娜说。
芙拉也收到了一个红包，可是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退还给狄里克。
“我要来没用。”女孩看着巨型鱼缸，无精打采地说。
“收着吧，新年的时候带你出去玩玩，可以顺便买点喜欢的东西。”狄里克劝说道。
“哦？”芙拉感到有点意外，提起精神问，“不需要我改变身份和造型了？”
“晚上出去，用衣帽掩饰一下问题不大。”
芙拉点点头，默默地收下红包。
“你……有什么打算？”
“指什么？”狄里克一愣。
“你的研究，不是没钱了吗？”
狄里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答道：“放完假回来看情况吧，我会想办法把对贝鲁夹角的监测继续下去，但是投射实验……大概没办法维持了。”
芙拉低头思索片刻，又问：“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多久都行。”
“像这些比目鱼一样？”
芙拉屈起指节，敲了敲巨型鱼缸的落地玻璃，她面前的一片沙突然动起来，摇鳍摆尾地窜出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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