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呐明堂高月,邦——”
“照清台。”
台面子还没来得及摘下傩面,暗处帮腔的就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梆子像喝醉了敲打着不着调的拍子。他暗叱一声,忙背过身去鼓捣着什么。
“呜!——”
“谁他娘的踩着老子!”
“氓徒!”
有人惊呼,有人呵骂,有人嗤笑,一时间围观人众炸开,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开始起哄,开始推搡。即使未经排演,却是比坛台上更精彩的一场大戏。
原来是篝火给熄灭掉了。
哪怕只有篝火,也足以照亮眼前事物,如果连它也忽然消失了,那该会有多么难熬。
“尊师何在,道术可至月宫?”
又是一阵惊呼,坛台再次出现在蒙蒙清光中。台面子已换上黄袍,开声唱了段,还不忘对着清光作赏月状。但细细看时,就能察觉猖面仍半挂他脸上,也得亏清光淡淡,不使暴露。
假若往清光处看去,巨大镜子高挂长杆,坛主猴儿一样攀上杆头,张开原本蒙在镜面的黑布,离得远些,分不清是人是布,一同于夜风中飘展轻扬。
“陛下无忧——”、“邦——”
一个粗矮大汉忽然冒出,脸上画满赤玄图符,虽然也披上道袍,可分明是先前扮演五鬼的人。他粗声唱一段——毋宁说是吼一声,似乎看不清路,跌跌撞撞靠近“明皇”。
帮腔的齐唱道:“朕闻嫦娥窃仙药,奔在月宫,既有宫殿,定可游观。”接着,梆子、月琴轮番上阵,明皇游月便又开场了。
戏目与前年、再前一年的并无分别,围观的人众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听见,可他们和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做一样的表情,开一样的玩笑,骂一样的话,以后的无数次他们也会是这样。而小孩子们指着坛台那边,在大人的肩上晃动小小身子,真真切切地发出第一次看到古怪人物、听见奇异曲调的赤子之笑。但也只有这次了,到下一年,他们会沿着父辈踩过的道路,一年一年地在台下看傩舞。
“姑娘,姑娘…”
“姑娘、姑娘…”
可要年年如此,又未免过于无趣,于是总有些非常事发生。牛大富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此个故事中将要扮演什么角色,他又往人群里叫了几遍,但一一没入喧嚣中。
坛台上,“明皇”戴上傩面,穿回法衣——原来黄袍正反面纹饰相异,反过来成了斑斓花衣。先前一众巫觋忽而又出现,黑赤黄白青,各色鬼面一步一顿,举斧、锏、链、刀、旗往主巫靠拢,一边暗诵巫语,一起将这出戏推向最高潮。
可这些,牛大富全然没有看见,全然没有听到,他还在人群中仔细搜索着,脑子里面满是刚闪过的那一抹白纱裙角。正因此,他没有注意到一只大手正在靠近。
“牛哥哥,”大掌不偏不倚地命中他的后脑勺,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感觉,以至于多年以后,他和孙子在看傩戏的时候仍能忆起,“在看哪家的小娘子啊。”
声音粗犷得不似女子发出,可又奋力挤出一丝妩媚,牛大富不需回头,便知道那人是自己青梅竹马兼未婚妻梁翠莲,她从人群中,凭借魁梧的身躯在人群里生生挤出一条道,溯洄而上,扑向自己的情郎。只是水花未免过大,人群被挤到一块,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敢说些什么,毕竟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身形差距就在那里。
梁翠莲刚才因台上的戏有片刻失神,可就是刹那看漏眼,她的牛哥哥便叫人勾去了魂,还要在痴痴地喊什么“姑娘”、“姑娘”。要我知道是哪个小狐狸精……想到激动处,她把手帕绞成一团,想着要手撕牛哥哥那个情儿。
“俺没、没喊谁……”
牛大富刚才一边叫唤着,脑子里闪过了唱本段落。男人在这时总该有些不切实际的幻觉,错把才子佳人当做眼前人,顺便也把自己代入进去,可是这巴掌打散了他的绮思,牛大富忙把某物塞进袖袋里,往后迈一步,企图遮掩。
可惜他忘了女人的第六感有多么强大,特别是吃醋的女人——即便她是梁翠莲。
梁翠莲今天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挑一身桃色罗裙——原是要等及笄才穿,可她忍不了要给情郎展现最美的一面。可落到牛大富的眼里,分明是一个魁梧女子被塞进花衣,都快要裂开了。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言不虚。
“牛哥哥,”梁翠莲两指揣进他袖袋,以与自己身形不符的动作迅速探出一块小小的牌子,嗔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何物?”
莫不是所有女子都有当大理寺卿的潜质。
“呼——”班主不知何时到了坛台上,沉腰扎马,对着中心堆积起的草鬼喷去,他口里暗含火水,瞬间,喷出一道橙红火柱,很快蔓延到所有草鬼上面,一时火舌冲天而起,扯开那浓重的夜幕。
火光中,小牌子被抹上一层焰色,但很快,上面的流光一一被吞噬掉,现出原本青白底色,隐隐可见其上“长留”两个墨色篆字,若是观察细致些,甚至可以看见其中一丝血气宛若活物,在玉中慢慢游动。
可惜这些并没落入两人眼里。
梁翠莲一手举起玉牌,另一只手熟练地扯住牛大富的右耳,粗声粗气地说:“好呀,连定情信物都有了,我倒要看看你看上哪个小蹄子!”
“哎呀,”牛大富五官被拧成一团,方才的奢想全数褪去,求生欲强烈地说道:“莲妹,啊疼,别打,俺可以解释。”
“我信你个鬼,你个……”
“莲妹,俺对你的心……这个、这个,对,日月可鉴。”牛大富抓住她的手,绞尽脑汁想些甜蜜话儿,一番操作下来,梁翠莲虽然嘴上不要,可是那只大手已经降低了力度。
“莲妹,这是刚才俺在地上捡到的,怕是仙人丢了。”牛大富顺驴下坡,立即便想了一个借口。也确实在理,此地离长留仙山不远,加之世人对仙人都怀揣敬畏。
可他没有想过,为何无所不能的仙人会遗下如此重要的物件。
“簌簌”宛如初雪落梅,待要细听,牛大富脖子一凉,不知何时已被架上一柄寒兵,如此轻,如此冷,周身迸发煞气,让人不禁怀疑它下一刻便要饮血。牛大富哪里见过如此场面,连是何人把剑夹到自己脖子都没看清,双脚一软,便要往后倒去。
几乎是同时,梁翠莲也回过神来,她张开巨掌擒住牛大富的衣襟,往后一钩一带,自己就已经和他调转了位置,变成自己要面对着那柄杀器。
“玉牌。”淡淡的女子声音传来,声如其剑,一样凌然无情。她骤然出现在人群间,没人知道她是从何处现出。
一袭黛青长袍遮住她的身形,乌发扎起,美目一眨不眨看着梁翠莲,纵然未施粉黛,玉脂欺雪,唇也染上淡红。
剑不动,人不动。
“好呀,原来是你这个小狐狸精要勾引我家相公。”梁翠莲昂首挺胸,即便气势上压不住她也要显得比眼前女子更加高大。
这句话槽点过多,竟让人不知应该从何处开始吐槽为好。
“念雪,过来。”
无明仙师补录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