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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he Aweking

5 The Aweking

1

时间停留在遥远的过去。

在这个时候,圣修女还没有诞生。

只有一个名为萨罗琳的,抛弃了这个世界的少女。

这是神所创造的世界。

神创造了智慧,创造了逻辑,创造了幻想。

神创造了过去和未来。

——是的,过去不是凭空产生的,是神创造的。

你可以说是神在一秒钟之前创造了现有的世界,然后将虚假的,所谓记忆的东西灌输给了所有人。你也可以说是神在一开始就写好了剧本,让世间的一切都按照事先做好的安排来进行。

只是看你如何理解。

她不在乎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实质,她只是一味地无视这个世界。默认着这个世界所进行的模样。毫不在意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一切。

——存在即合理。

存在即是神的意志所在。

不管自己经历什么,不管世人经历了什么。不管是多么不公平和荒唐的事情,多么悲哀和痛苦的事情,多么残忍和血腥的事情。

——存在即合理。她如此安慰自己,让自己心如死灰。

被毒瞎了双目还熏哑了喉咙,如今的她却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

萨罗琳一开始根本不相信有所谓的神明存在。

在这个被宗教完全奴役了的国家,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就是异类。

在更早一些的岁月里,宗教还没有完全统治着这个国家。但是由于某场不知名的瘟疫,使这个尚且不成熟的民族和土地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和疯狂。而在那个时段,教团造谣了所谓神迹和传说,将简单的医学现象解释为了神的恩赐。

——神为了清洗这个世界,将罪人拖入了地狱,将纯洁的灵魂带入了天堂。

别有用心者巧妙地运用了人类的愚昧,将权力和人心牢牢抓在了手中。

萨罗琳的出生还算显赫,按道理即使失去了对抗宗教的政治力量,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但那时的人民已经完全被教会蛊惑了,让一向怀着理智的父亲终于被教会污蔑杀害。在家族被陷害之后,母亲被诬蔑为女巫,而自己也成为了女巫的腹中的遗祸。

那场瘟疫在这片土地肆掠了很久。直到某一天,一向封闭晦暗的教堂向这个国家的人们敞开了沉重的大门。老奸巨猾的教主向世人宣告:“这场灾难不过是神对人间的洗礼和考验。只有投入神的怀抱,才能获得救赎。”

长期饱受瘟疫折磨的人们被这种轻而易举就能拆穿的谎言迷惑,纷纷失魂落魄地进入了教堂,漫无目的地跪倒在神像面前祈祷,喝着教会准备的“圣水”。但是讽刺的是这种愚昧的行为却真的让这帮蠢货获得了救赎,进入了教堂的人都痊愈了。

是个明白人都会知道——就像自己的父亲,他知道教会已经找到了控制和治疗瘟疫的方法,但是无良的教主却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拉拢人心。为了阻止这种愚昧且增加多余的无辜受害者的自私作为,父亲来到了教堂,警告并且要求教主公开解药的配方。

在父亲尚且在谈判的时候,对方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教主来到教堂的大厅中,朝着盲目又忠诚的信徒大声宣告:“噢!我可爱的信徒们!你们得到了救赎,但是你们不能忘了,除了这里之外,在世间还有许多磨难和罪孽没能清除——就像我不敢想象,世间竟然还存在着这样愚蠢又恶毒的人!”

教主指着目瞪口呆的父亲:“你们看呐!就是这个人——他否定了神的奇迹。他是在阻止神拯救世人!他——一定就是恶魔!!一定是他带来了瘟疫和痛苦!!”

伴随着教主魔性苍老的嗓音,整个教堂的人们都陷入了疯狂。他们冲上前去,抓住了父亲,用放在圣坛中的匕首刺死了他。之后疯狂的人们冲上了街道,闯进了萨罗琳的家族中。

他们抓走了被诬蔑为女巫的母亲,殴打着侍奉魔鬼的仆人。将萨罗琳押送给了残酷虚伪的主教。

“即使你的父亲和母亲犯了深重的罪孽,但孩子是无辜的。神不会把罪孽怪罪于下一代。所以,萨罗琳,你如果加入我们,臣服于神——你就可以得到救赎。”

在行刑的当天,觊觎萨罗琳美貌已经许久的老教主用如此不堪的交易来和她商讨。如今的教主已经不知道用宗教迷惑了多少女人。但是萨罗琳是独一无二,令他着迷的。

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萨罗琳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淡淡地发出几乎无声息的嘲笑了:“哈哈哈,你这个猥琐的老东西。以为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含住你那软不拉几的东西就能让你重振雄风,得到一点点的自尊吗?我就是死也不会跪在你那恶心东西面前——尽管杀了我。烧死或者绞死,

或者用油锅炸我,就算凌迟也尽管朝我来啊。”

“……看来你已经被你父母相当的污染了呢……那么为了救赎你……”主教露出了更加阴险的表情:“——我们开始进行净化的仪式吧!”

在作为罪人的母亲被烧死在铁柱上的时候,自己也不得不承受这样残酷的迫害,教会以口中所谓的净化来洗礼自己的罪孽,夺去了她“被污染”的眼睛和声音。

主教知道,对于如今的萨罗琳而言,死亡并不是惩罚,而是解脱。所以,主教给予了萨罗琳苟且偷生和暗无天日的未来。

一开始的萨罗琳是多么渴望着死亡。

死亡为什么会和解脱挂上等号?萨罗琳不明白,但是她只是希望能够在这个抛弃了自己的世界消失。但是失去了视力的她连找到一把可以刺穿自己胸膛的刀都做不到,失去了声音的她也无法通过将母亲的真理告诉世人,发出嘲笑和呐喊招来愚蠢又妒忌的教会的迫害。

愚蠢的国家,愚蠢的教会。这是个毫无未来可言的国家,不管经过多久,已经将神话当成了常识的国度,只会在这与世隔绝的盆地之中腐朽溃烂。萨罗琳开始希望自己也能够堕入这般愚蠢之中。

如今自己的灵魂只存在于黑暗中,既无未来,也无光明。教会剥夺了自己看清这个世界的权力,也剥夺了自己倾诉或者诅咒这个世界的权力。

不知在这样的绝望中昏迷了多久,萨罗琳逐渐变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萨罗琳拒绝这世界,也被世界遗忘。感情也理所当然地逐渐消逝,因为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废人,她也再次燃起过求死的欲望。萨罗琳也在短暂的那一瞬间,拥有过希望和爱。

而这一切的开头是在一个暖和的清晨。

空荡荡的公馆里已经只剩下了年迈的老女仆扶着萨罗琳在庭院中散步。

即使身为母亲的人被教会诬陷为了女巫,而自己也被冠以株连之罪,整个别墅的家仆都被遣散或者杀死,但是这座公馆作为开国元勋的府邸,最终还是作为了萨罗琳的最后庇护所而保留了下来。

但是人去楼空的大屋已经没有任何生气可言。作为遮风避雨的设施又显得过于奢侈。而自己和老女仆根本无力再经营这么大的一栋房子。闻着走廊里面日渐陈旧和腐败的空气,萨罗琳完全可以想象现在的庭院之中想必是铺满了杂草和疯长的藤蔓。

自己漫无目的地让女仆陪着自己在庭院中漫步。

她的人生已经注定将在这片小小的庭院中结束。等到身边的老女仆比自己更早地停止呼吸之后,自己也将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当中。这个国家中没有人会去招惹和搭理女巫的遗祸。她的尸体会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发臭、膨胀,变得无比恶心,生满蛆虫,化作飞蝇,将自己不堪的一生的全部悲哀和绝望洒向这个更加恶劣的世界。

在自己的湮灭到来之前,像这样在庭院中漫步成为了萨罗琳现在唯一的消遣和心灵的慰藉。她只能在这样的行动下,找到一点点能让自己心如死水的平静。

她尚且可以感受到阳光的和煦,也能感受到雨水的清凉。微风刮过自己的面庞,让记忆为自己描绘出眼前的景象。萨罗琳想象着,夏日里,远处的花坛上绽放着记忆中的三色堇。

但是这人脸花却冲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这让她忍不住侧开脸,将视线停留在更远处的亭台之下。

那所亭台中停着母亲最珍爱的钢琴。

在萨罗琳还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便是看着母亲修长美丽的指尖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舞。萨罗琳醉情地听着。那琴声悠扬,贯彻了时间,来到了自己的耳边。

——不对。

这琴声并非是来自脑海中的想象。

而是确切的,实际的,物理上的声音。

——有人在弹琴?

萨罗琳感到不可思议。

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母亲能够碰那台钢琴,就连身为女儿的她都没资格触摸那绝美的琴键。

带着好奇和惊讶,也出于怀恋的感动,萨罗琳情不自禁地靠近了音乐的源头。

在逐渐接近的过程之中,萨罗琳只是静静地听着,迈着轻悄悄的步伐,没有丝毫要打断对方的意思。

耳边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旋律,说明坐在那里的人并不是母亲——当然也不可能是母亲,母亲早就被烧死在了铁柱上。

这旋律温柔细腻,又带着相当程度的淘气。无忧无虑,又多愁善感,没有尝过苦痛和困难的轻松感在空气中流淌。可以听出演奏者是个相当纨绔的家伙。

等到曲毕,善解人意的老女仆才在萨罗琳的身边替主人发出了声音:“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

萨罗琳听到了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显然是吓了一跳。

接着对方迅速地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表示歉意:

“……抱歉!我看见大门是开着的,而且庭院又这么杂乱,所以我以为这里是没人住的空宅,所以……啊啊,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别墅的主人很懒惰又不修边幅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呀,我在说什么啊……我的意思是说啊,这个庭院的主人有点邋遢……”

即使是如今的萨罗琳,听到一个陌生人如此出言不逊,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生出不快。她本能地瞥了瞥嘴。

心思细腻的老女仆看到了萨罗琳的表情,苦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请您下次来的时候先准备好措辞吧。”

“……”

少年似乎是和不好意思地沉默了。

“——很抱歉!我先告辞了!”

接着传来了对方落荒而逃的声音。

本来是相当舒适的一个早晨,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一个不速之客。萨罗琳感觉到了晦气,但是又有一些失落和惋惜——对方的演奏很是符合自己的口味,倘若不是这么一个口齿不伶俐的家伙,想必自己会愿意与对方共度晚餐。

——不,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自大了。

她已经不能再这么趾高气扬地过日子了,她早就不是贵族的千金,只是一个苟活的罪人。

难道已经忘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废人而已了吗。

这一瞬间萨罗琳的情绪剧烈地波动了起来。这种冲动和落差感已经好久没有浮现在自己死水般的心境之中了,这让萨罗琳产生了一些已经丢失的感情——挫败和苦恼。

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萨罗琳如此想到。

希望自己以后再也不要遇到这种,会给自己平静死寂的未来带来麻烦的家伙了。

但是事与愿违的是,第二天这个家伙居然又来了。

萨罗琳闻到了天真浪漫的丁香花的纯洁香味从对方的身旁传来。

“对于昨天的失礼我感到非常抱歉!希望你可以收下这束花!”少年如是说,可以看出对方相当紧张,有些许汗味已经渗透到了花瓣上。

这种被陌生男人的汗液沾湿的花自己可不想要。萨罗琳嫌弃地叹了口气。

萨罗琳正打算转身,不再理会这个蠢家伙并且准备提醒老女仆打发他离开的时候,少年傻里傻气地吞了口唾沫。

“……你好漂亮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萨罗琳的大脑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萨罗琳开始理解这句话。

首先,这句话是的对象是什么?人?或者花?又或者只是路过的一条狗?

如果对象是人的话,那么少年赞美的又是谁?确认声音的方向,恩,是朝着自己的,但是也不排除对方是个有着特殊兴趣,对着自己身边的老女仆**的生物。

这么说,对方是个变态吧——这可怎么办,像这么棘手的人,自己有办法应付吗?求救?不,不太可能,这个公馆在相当僻静的地方,况且这里已经被周围的人视作女巫生存过的禁地,唯恐避之不及。想在这里求救是不可能的。况且,自己也喊不出声来。

——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就在自己已经想不出任何对策的时候,萨罗琳感觉到了稚嫩的皮肤带着体温包裹了自己的手。同时那丁香花的香味更浓了,最后被捧在了自己的手中。

“请收下这束花。美丽的小姐。”

“……”

萨罗琳慌乱了起来。不仅是暂时无法理解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更是因为长期没有接触到其他外人,受到这种突发状况而导致她瞬间茫然。

出于本能和下意识的行动,萨罗琳毫不犹豫地松开让花束掉在了地上,像是逃跑一般后退着,被女仆慌忙搀扶着回到了别墅中。

返回自己的房间,倒在柔软大床上的时候,萨罗琳感觉自己的心跳相当快,手心和脸蛋也如同火烤一般炙热。砰砰直跳的心脏传来了难以遏制的悸动。似乎有什么自己再也不愿意产生的愿望和情绪在身体中复活。

这种躁动不安,就好像棺材里面闯进了老鼠一般让萨罗琳厌恶。

但是自己只能无能为力地,如同棺材中的尸体任由这东西肆掠。

萨罗琳回到房间后自然而然地感觉身体很乏累,于是便倒头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萨罗琳感受着空气的湿度和温度,察觉到已经是傍晚时分。

而此时,鼻腔里弥漫着早就充满了房间的丁香花香。显然自己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有人将花束带回了房间——大概是总爱多管闲事的老女仆吧。

——纯洁,明亮。不做过多修饰的香味。

萨罗琳轻轻地嗅着,不知何时竟然感觉到了眼角一阵湿润。她惊觉自己早就退化了一般的泪腺竟然复苏了。

——自己为什么会哭呢?萨罗琳相当困惑。同时又有些生气,究竟自己犯了什么错,连这个时候神都不能给予自己平静和超脱的心境。

萨罗琳感觉眼泪沾湿了脸庞很不舒服,无力地抬起手。正在她打算用袖子拭走那些讨厌的盐分溶液的时候,有谁比自己快一步地递上了手绢,揩去了眼泪。

手绢上有着自己不熟悉的香料味,显然不是来自老女仆的味道。

萨罗琳慌乱而又粗暴地拍开了对方的手,耳边传来了自己狠狠扇了对方一下的响亮拍击声。随着自己的手掌一阵生疼,想必对方此时也不会太好过。

“……啊……抱歉!”

然而对方并没有感觉震怒,而是战战兢兢地道了歉。

“不好意思……因为看到你哭了,所以情不自禁地……”

谁哭了啊!萨罗琳皱起了眉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狠狠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为什么那个家伙还会在这里?

萨罗琳感觉很不可思议。她不相信老女仆会愚蠢到放一个傻乎乎的纨绔子弟到自己的房间来,对自己做这么无礼的事情。

“……那个,萨罗琳小姐,玛丽太太让我叫你去用晚膳。”

在双方尴尬地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少年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显而易见,自己即使做出这种相当不满的表情,这个愚钝的少年也丝毫读不出自己的心思。萨罗琳感觉很无语。不过也难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又怎么可能像常年伺候自己的老女仆一样一下子就读懂自己的想法呢?既然如此,与其表现得像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残疾人,倒不如体现出自己的优雅的大度。

萨罗琳这么想,但是同时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很不可思议。她从没想过这样的自己竟然会开始在意起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萨罗琳凭借自己的感觉将手伸向了少年。

“……啊?”

结果少年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有什么含义。只是傻傻的愣在原地,中途还能隐约听见对方为难地挠起了自己的头发。

——于是萨罗琳只能僵硬地一直抬着手。

如果不是因为看不见又喊不出声音,萨罗琳保证会狠狠地朝对方屁股上踹一脚然后让他滚出家门。但是自己现在连这种程度的发泄都做不到,只能让时间在尴尬的空气中凝固。

萨罗琳甚至开始猜测眼前这个笨蛋是在卑劣地戏耍一个又盲又哑的人。气不打一处来,萨罗琳赌气似的蹬了一下地板,站起身来,然后毫不迟疑的向前迈出了步子。

但是刚迈出第一步,尚且不熟悉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的自己就被长长的裙摆给绊住了。

——真是该死。

在摔倒在硬实的地面之前,萨罗琳如此想到。也不知道老女仆今天给自己准备的裙子是什么颜色,是什么样式。不管什么样子,自己今天一定会把它剪个粉碎。

但是就在自己的身体已经相当倾斜,几乎不可避免的会摔在地上的时候,自己的腰部一侧传来了支撑的力量,肩膀也被顺势抱住了。

稳住了身子之后,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萨罗琳小姐,你没事吧?”

对方的声音嘹亮又温暖,而此时她有维持着一个相当不正常的姿势,至上而下传来的话语让自己产生了相当眩晕的感觉。

“一个人走路实在太勉强了吧,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来为你带路。”

你个蠢货如果你能早意识到这么显而易见又简单的事情,我哪会出这样的丑啊?!

萨罗琳在心里狠狠骂了少年一遍。对他的感激少于产生的不满。

默默发誓,一旦有机会,自己一定会让他为捉弄自己付出代价。

晚餐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虽然自己是没落贵族的千金,但是如今只剩下两个人的公馆里,这顿晚餐与普通的平民百姓没有任何不同。倒不是萨罗琳抱怨老女仆的手艺,而是因为食材真的过于普通。

即使是招待客人的客宴,萨罗琳已经没有精力来顾及是否算是寒酸,但是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普通,倒也不觉得不妥。

反倒是身边的这个家伙,让自己感觉相当的吵闹又大惊小怪。

“……噢噢!普通的青菜汤原来这么好喝的吗!”

“哇,这种面包的切法配合玛丽太太自制的奶油简直美味极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如此普通的食材也会这么美味啊!简直是清新淡雅!”

你以为我家的女仆是那种没了好食材就做不出料理的蠢货吗?萨罗琳一边进食,一边心中相当的鄙夷和烦闷。

感觉自己是在和一头吵闹的猴子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拉姆阁下是从邻国来到这个国家的王城的吧,不知此次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等到少年已经满足地擦了擦嘴,老女仆提出了萨罗琳自己的疑问。

“是的,玛丽太太。”听到这个问题,少年发出了些许疲惫和无奈的声音:“我这次来到贵国,是奉家父之命,和贵国的一个家族联姻的。”

“联姻?”

老女仆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两个字,萨罗琳心口不知为什么突然一颤。就好像突然在喉咙那里卡了一个鱼刺。

“……是的。出于两国关系考虑,父王……家父认为有必要让我亲自去表达诚意。但是——”少年顿了顿,萨罗琳感觉对方的视线稍稍从老女仆的身上挪开了,转而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之所以会这么清楚地感受到,是因为那股视线实在是太过炙热了。甚至快让萨罗琳汗毛倒竖。

“但是,我现在行程有点变化了。”

少年说着,站起了身子来,萨罗琳能相当明显的察觉对方向自己行了一个十分端正的礼仪,并且有什么东西被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我并没有见过自己联姻的对象,不过也不太想违背父亲的意愿。但是——萨罗琳小姐,我确定,从今天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不在乎什么联姻了,请问——你可以嫁给我吗?”

萨罗琳试图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和状况。但是,大脑却是完完全全的空白。空白。

空白、空白。空白。

“这是作为订婚信物的,由我国最高级的,这个大陆都无比罕见的红宝石打造的戒指。如果您愿意嫁给我,请你收下它!”

——空白,空白。

依旧一片空白。

萨罗琳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呼吸都成了差点被遗忘的东西。

“拉姆阁下,您的所作所为实在过于草率了吧。先不说仅凭您的话是否能足以负起对小姐的责任——但是作为一个国家的王子,您是否应该以大局为重啊?况且,我家小姐对于这些宝石可是完全提不起兴趣的。”

听到老女仆的话,少年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傻呼呼地拍了一下额头。

“不好意思萨罗琳小姐,是我考虑不周。”少年将戒指收回了口袋。

“你不用在这里就答应或者拒绝——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寻找到你所希望和喜爱的东西,如果我能找到你喜欢的东西,但愿你可以对我露出一个微笑——到那个时候,你再决定,收不收下这枚戒指,行吗?”

2

在萨罗琳的眼中,这个少年注定难成大器。倘若把国家大权交给这种人,恐怕迟早会灭亡的吧。不过既然他本身都只是为了作为联姻的一枚棋子,想必他的国王也不是那么看重他。

他只是个任性又幼稚的少年。虽然他有着尚且高大的身材——某一天的傍晚,在对方偷吻了自己额头的时候萨罗琳准确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身高——但是,却总是做出不符合年龄乃至身份的举动。

萨罗琳真是同情那个要和他联姻的女孩。想必她也不会喜欢这样可笑的一个男人。

自己当然也不会。萨罗琳如此坚信着。即使对方带来了许多自己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比如甜到掉牙的巧克力,让诡异得人浑身发毛的八音盒——从来只在午夜自动放着相当不安的音乐的可怕玩意。甚至还有一天能散发出七种味道的奇异花卉,顺便一提,从中午开始这朵花发出的腐尸一般的怪味就让萨罗琳忍不住给扔出了院子。又或者是幼稚得让萨罗琳怀疑对方是不是早产儿的无聊笑话,以及他自以为很动人,其实矫情又倒胃的诗文。

这个家伙的审美和智商真的完全配不上他的身份嘛。当然也不是说少年一无是处,偶尔对方会拿出萨罗琳尚且不嫌弃的东西来,不然自己早就禁止对方踏入庭院了。

但是少年显然在讨好她的方面绕着弯路。明明能弹出那么明亮温柔的琴声,却老是产生些奇怪的想法。

不利用自己的长处去吸引对方,而是一味想办法迎合,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萨罗琳甚至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个家伙默哀。

这一天,少年再一次来到了庭院,继续着让萨罗琳感觉到心烦意乱的把戏。

和这种家伙在一起真的是一种折磨啊。不知道结婚后的那个女孩会不会被烦的疯掉。

萨罗琳挖苦到。

等到吃过了晚饭,天色已暗,差不多到了对方的马车来接他回去的时间了。出于礼貌,萨罗琳依旧是把对方送到了庭院。

就在双方本该就这么结束今天的交流之时。

少年庄重地开口:“萨罗琳小姐。”

“我能再为你弹一首曲子吗?虽然我听玛丽太太说了,那是相当珍贵的一架钢琴,我的要求当然是过于无礼和得寸进尺……”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欣赏我今天的演奏。”

萨罗琳稍稍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来到了花园的深处,少年坐在了钢琴上,而萨罗琳也顺势靠在了少年身边。

“……”少年稍稍有些惊讶地叹了口气。

坐在这里是自己长期听母亲演奏乐曲留下的习惯,等到自己接触了对方的肩膀之时,萨罗琳才发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

但是现在如果再起身,就显得有些失礼了。所以萨罗琳硬着头皮继续待在了少年身边。

现在只有希望对方不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吧。萨罗琳心里苦笑。

对方稍稍地调整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呼吸后,翻开了琴盖,将手指搭在了黑白键上。

萨罗琳记得这夏日黄昏的亭台。夕阳的柔和光芒会沿着建筑的轮廓缓缓地渗透进钢琴表面,然后反射开,将一切温柔地容纳在光芒下。倘若自己还能看见这番景象,那么此时的少年一定和当初的母亲一样,身上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宛如披着落霞的精灵。

音乐响起,远处的蝉鸣配合着琴声一起一伏,一浪接着一浪的旋律在自己的耳边萦绕着。远近的空间呼应着,回声反射着外界的细节。萨罗琳被这种自然的,又无比宏大的交响乐团围绕着,巨大的空间感让她突然感觉自己仿佛能看见了周围的一切。

琴声俏皮又温柔,恰如身边这个温暖的人。蝉声嘈杂又有着合拍的节奏,宛如烦躁喧哗的尘世。风在肌肤上拂过,宛如时间在流逝。萨罗琳想起了繁星,想起了在天空之中还有一颗一年四季都无比明亮的北极星。想起了庭院中盛开的三色堇,花瓣形成的滑稽人脸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这些记忆重合,交汇,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副全新的,自己未曾看见过的景象。

——一个盲眼又哑口的女人,与一个幼稚又可笑的男人坐在钢琴前,两双手在琴键上默契地弹奏着清晰的音符。依偎在身边的是他们的后代,是长着卷头发的一男一女,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父母的双手在琴键上跳跃。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萨罗琳惊觉自己竟然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一切真实得宛如凿刻在视网膜上。

琴声缓慢地,急促地,明快地,沉闷地,在这个瞬间交错与流逝,仿佛支配了时间一般,似乎能带着她无尽的幻想直到永远。

萨罗琳竟然开始祈祷着琴声永不停止。

但没人会接受她的祈祷。在短短的一瞬间,琴声戛然而止。

而那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化作泡影,消失在绝望的,如同泥潭般沉重又无力挣扎的黑暗中。

就好像是想要挽留这一切,萨罗琳努力地发出哀鸣,想要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这无情的现实。但是,失去了声音的自己仅仅是单纯地张开了颤抖的下颚。无声,无力。就连通过呐喊来麻痹自己都做不到。

只有泪水不自觉地落下。

——在这一瞬间,萨罗琳的心中突然燃起了久远的信念。

萨罗琳知道这一切都消失了,在音乐声停止地一刹那,一切的幻想都破碎了。

脸侧传来了温柔的触感,萨罗琳感觉到对方带着香味的手帕。而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相反,萨罗琳选择了依靠对方。因为她似乎终于让少年把自己心头,一直作为人格支撑柱的某种情感给摧毁了。

失去了那唯一内心依靠的萨罗琳陷入了迷茫不安。

萨罗琳扑倒在了少年的身上,萨罗琳尽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羞耻和懊恼,身体却不依不饶。少年似乎也是被她的行为相当的震惊到了。

接下来,萨罗琳柔软的双唇与少年重合。

但是自己并没有希望能继续从少年的身上继续获得什么。

——自己已经满足了。

——自己已经安心了。

——自己终于能很快如愿以偿得到长久以来自己所渴求的东西了。

“萨罗琳小姐。明天就到了我和父王安排的联姻对象见面的日子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所有人。不论代价是什么——”

“我也一定会把戒指戴在你的手上,萨罗琳小姐。”

萨罗琳并不指望少年能履行他的承诺。

像那样幼稚天真的家伙,怎么会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呢?作为外乡人的少年怎么又会理解,在这个国家对一个苟活的女巫求婚,只不过是加速了双方的悲剧而已。

所以在自己被押往刑场的时候萨罗琳心中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埋怨任何人的必要——这一切都只是自己选择和策划的道路罢了。

萨罗琳放弃了继续苟活,对于她而言,死亡始终都是一种解脱。

——即便是要利用了少年。

少年爱自己,而自己如果让对方继续为所欲为,自然会惹怒联姻的双方。但是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会惩罚王子殿下呢——最好的做法当然是名正言顺地处死自己这个女巫了,皆大欢喜不是吗。既不需要善后和安抚任何人,还能进一步巩固这个国家的宗教地位。

自己迅速地被冠以了“使用巫术勾引皇子,企图破坏两国关系”的罪名,将被烧死在烈日下的铁柱上。

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得到死亡了。自己坚定赴死的心情,一定连神明都可以感受到。

就这样带着不该重生的希望死去吧。萨罗琳心想。

毕竟像“幸福”那样沉重又不切实际的东西,自己这辈子已经无法再拥有了。与其在希望的折磨与牵挂中消沉崩坏,变得疯癫又痴昧,不如就带着这种信念离开人世。

这些年来,行尸走肉一般的萨罗琳就是靠着名为绝望的情感而苟存。既然自己的心已经被少年从绝望之中打捞了出来,那么唯一的解脱方法只有死亡罢了。

萨罗琳被绑在了火刑柱上,母亲被烧成灰烬的场景历历在目。萨罗琳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自己被喧闹无比的声音环绕,尽管自己看不见,但是也可以轻易地听出,现在的此时此刻此地,一定是充满了沸沸扬扬的群众。

这帮愚民与多年前毫无差别。回忆中的情景在眼前浮现,分毫不差地与现实重合。

萨罗琳默默听着来自底下的谩骂和诅咒。甚至开始怀念起了那一年的惨剧。

如今他们称自己为“色诱的女巫”,“无情又卑劣的无教者”,或者只是单纯的“**”和“巫婆”。

——啊,自己的确是相当程度地利用了少年,成全了自己的死亡。但是,自己是否真的是无情又卑劣呢?——萨罗琳不知道,但或许把自己不知何时产生的卑微的某种情感当成是对少年的爱意也不错。

至少在临死之前,心里能留下些许甜蜜的东西。

气温高的可怕,而人流更是让整个刑场都热火朝天。

真不希望在被火烧之前就因为脱水被晒死在这里。萨罗琳心想。

温度渐渐升高,显然太阳已经到达了正午。是行刑的时间了吧。

自己当初就是在这里失去了声音和视力。现在终于能连同身体一起送往天空了。

脚下踩着荆棘的柴垛,但是并感受不到脚掌被划破的痛楚。

由于自己的身份是女巫,所以临死前还得听那些愚蠢又卑鄙的家伙高高在上地念叨着陈旧的祷文。那声音相当熟悉,看来和那一年的老主教是同一个人,就连祷文,都是同出一辙。

记忆中那样的卑鄙猥陋的身影居然还没死呢?萨罗琳感到可笑又惊讶。萨罗琳想象着这个国家多年之后的模样。可以肯定的是,即使这个主教死了,国家也不会从魔爪中解脱,只会被下一任主教带领整个国家陷入更加封闭和冥顽愚昧的深渊。

“……愿神能原谅你的罪孽。愿火焰净化你的灵魂——”

萨罗琳知道,等到这句话说完,脚下的火焰就会把自己吞噬得一干二净。

但她没有预料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打破了她的计划——

“你们这些人给我住手!!”

就在这个时候,萨罗琳的耳边传来了让自己相当心烦的声音。

“以我卡兹塔撒国第三皇子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停止这场愚蠢可笑的刑事!”

声音的主人似乎就在不远处。还能听见护卫队响彻整条街道的整齐脚步声。

萨罗琳感觉到少年飞快地穿过了茫然又沉默的人群,来到了自己身边,又相当焦急地绕道了自己身后。似乎是打算解开自己的绳子,但是笨拙的少年没能做到。

“很抱歉,萨罗琳小姐。对不起,我真是笨蛋,做那么愚蠢的事情——对不起,因为我的鲁莽和无知,让你受苦了。”

少年一个劲地道歉。

而迷茫萨罗琳开始想象这个笨蛋都做了什么事情。

一定是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拒绝了其他人的提议,也丝毫不考虑自己的言论和行为,任性地打破了婚约,并且任意妄为地交代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在某种程度上毫无疑问是对这个国家的挑衅。

紧接着他望见了外面的热闹景象,在侍从那里听说了自己被捕的情况,之后,不顾劝阻义无反顾地冲到了自己这里。

——真是失策啊。

萨罗琳心想,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会幼稚可笑到这种地步,他甚至在国家的大是大非之间,也敢抛弃一切的道德和舆论,来到这个卑劣的女巫身边。

自私自利,毫无大局观念的纨绔子弟。

而自己的计划似乎就这么被一个蠢货给终结了。

萨罗琳此时真的是相当想笑。嘲笑着少年的愚蠢,也嘲笑自己的愚蠢。

你真是个相当无可救药的家伙啊。萨罗琳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大概会变得无比的悲伤。

“——萨罗琳小姐……你笑了呢!”

完全没有头脑的少年只是发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你说过,只要我能让你笑,你就会嫁给我是嘛!”

约定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啊?

萨罗琳哭笑不得。不过那种小事已经无所谓了。

——昨晚音乐中所做的梦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浮现。那似乎将成为一个可行的未来。

“萨罗琳小姐,戒指,请您收下!”少年迫不及待的从怀里取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戒指,急切地想要戴给自己的心上人,但是又立刻反应过来了她被绑的现状。

少年一拍脑门,转身看向行刑台的众人:“来人!现在被绑在这里的,可是我未来的妻子。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向我国宣战!我命令你们,立刻松绑!”

这样的言论,也只有这个蠢货才会想得出来。太过于丢脸了。太过于可笑,太过于愚蠢。

就像这个人本身,太过纯洁和简单。

像这样简单的人只会知道自己来这个国家的目的是联姻。只会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拯救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只是知道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凑热闹,并且以变态的心态欣赏他人的死亡。

——又怎么会知道,在这群人当中,藏着阴谋。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松……”

——身为一国的皇子,离开军队的佑护,还钻进市井之中,大肆地宣扬自己的身份。这种可笑的,幼稚的,无脑的行为——

——无异于自杀。

——藏在人群当中的刺客,对着少年吐出了口中的毒箭。

——少年倒下了。

——人群陷入混乱。

——护卫队抓住了刺客。

——少年倒下了。

——从他的手中,美丽的红宝石戒指滚落在了地上。

——刺客咬碎了臼齿中的毒药,口吐鲜血。

——少年倒下了。

——少年倒下了。

——少年倒下了。

萨罗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是失去了存在的感觉。

她感受到少年失去了力气,高大的身躯如同风中的断烛,摔碎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中。随着他的身体沉重地砸在地面上,萨罗琳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随之下陷了。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被吞噬,消失。只有自己被绑在这根长得仿佛插入了天空的铁柱之上。

俯瞰着大地,天空。看着它们沦陷在一片泥泽之中。

萨罗琳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粉碎感。整个灵魂似乎终于在这个世界的不断折磨中崩坏了。

灵魂紧接着被撕了个粉碎,逃出了自己的身体。

被灵魂抛弃的躯壳瞬间她忘了自己是谁,自己的灵魂飞向了天际。飞向了一个自己没有在任何一本图书上读过的深渊。她凝视着深渊,发现深渊也在凝视着自己。那灵魂为了保护深埋在内心中的,渺小的希望,逃离了悲惨的世界和现实,躲进了深渊之中。

灵魂被纳入其中,本来就支离破碎的一切,像是消失了一般融入深渊。她感受着,似乎看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

——那,就是神。

神被自己赴死之心召唤而来。

神终于察觉了人类这渺小的存在,并且通过她知晓了死亡。

而懦弱的人类灵魂在这一瞬间感到了悔恨。

于是她逃走了,违背了神的意志,拒绝了神的支配。

神便打碎了其他多余的灵魂,铸造出了新的灵魂和意志。

神将自己的意志赋予了躯壳。

神给予了躯壳超越一切的智慧。

神交给了躯壳伟大的任务。

之后,她回来了。

——不,“她”来了。

她在刑场引发了一场长达三天三夜的大雨。让人们以为这是上天的旨意。但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云层出于偶然引发的现象而已。

但是她知道一切。神将智慧赋予了她,神将未来告诉了她。这个世界不过是神写下的剧本。人们只需要,当一个失忆的演员,就好。

她知道这个世界之后的发展,因为这一切已在神的掌控之中。神为了完成自己的意志,而设下了如此庞大的剧本。

而那本剧本,就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在剧本里,圣修女为人们提供了准确的语言,告诉了他们超前的知识,给予了他们奇迹。

她成为了圣修女。成为了人们口中最神圣最智慧的人。

人们为她建立了寺庙,建立祭坛,甚至曾经的宗教为了沿存,不得不拜倒于她。而圣修女将会带领这个被宗教和愚昧长久污染的国家进入了更加沉沦的未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神所安排的情节。

然后——几百年过去了,没有再知道她的过去。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剩一个被重组的灵魂,盛满了神的意志。

以及,佩戴在之间,作为觉醒触发信物的红得触目惊心的宝石戒指。

3

——圣修女并没有记忆甚至没有原本的灵魂。这具躯体原本的灵魂曾背叛和逃避了神的的支配,潜伏在世间。圣修女知道此时此刻,那具灵魂也依旧和协助者在一起。

她的大脑中装着神为整个世界写下的剧本。而人类的脑容量是完全承载不了这么庞大的信息,如果要一一去记住其中的内容,她也早就崩溃了。但是圣修女被神抹去了记忆的能力,并替换成了随时翻阅这剧本的特权。

方才她在头脑中翻看了那名唤醒神求死欲望的少女的过去,圣修女的心中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因为她知道那个悲惨的人并不是自己。她甚至都懒得给予同情的感情,她是完完全全的,作为神的意志而存在的灵魂。

她只是恰好翻开了那一页,并且在下一个瞬间,自己又会立刻忘记自己所看见的篇章。

“圣修女,现在的情况进行得如何。”

身边的男人如剧中所问。自己也将如剧本之中所描述的,念出早已写好的台词。

“已经接近尾声了。这个神所创造的世界里,所分裂的绝大多数意志已经得到了永生。”

“真是相当仓促的收场呢——虽然我已经事先将军队散播在了全国,但是,这也才过了短短半天的时间……”大臣抬起了头,亘古不变一般淡然地笑着,似乎那张没有感情的脸上只剩下了这一种表情:“看来那8000个携带着瘟疫的士兵也在邻国相当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有些意外:这些失去了生的士兵还真是能对平民百姓毫不犹豫地进行屠杀啊。”

男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愧疚和不安,甚至脸上充满了被褒奖一般的荣耀。他尚且还保持着人类低劣的虚荣心,依旧渴求认可和表扬。但是显然,他的谄媚对象已经超越了凡尘。

“毕竟一帮已经失去了死亡的士兵,能完全感受我们的命令,并且绝对地服从,他们根本上已经和我们别无二致,全身心地在为神效力。”

“像今天这种情况,也是你早就预见到了的吗?”

“谈不上预见——我没有太长的记忆能力,甚至没有灵魂——曾经拥有这个身体的灵魂在我诞生的时候逃走了,现在我只是神意志的一个容器。如今我所看见的,听见的,以及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我在按照神的安排在进行。”

“那就相当奇怪了。没有记忆的话,我们之间的对话就应该是完全不成立的。”

“你和我只是看似在对话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只是在这一篇的剧本上,已经逐字逐句地记录了我要说的话,和你要说的话而已。只是你以为自己还存在独立意识,事实上,这个世界中完全独立的自我是不存在的。”

圣修女继续解释给大臣。毕竟福瑟的头脑构造尚且是人类,并不能对于这种存在方式透彻地理解:“我们现在就仿佛是在和睡梦中的人进行对话一般。那样的对话有意义吗?都不过是自己意志的一部分,正如同我们都是神的一部分。”

大臣似乎开始明白自己这么多年精心密谋的屠杀有何意义了:“所以,杀死神就必须要通过杀死神的所有意识来实现吗?”

“——和你所理解的恰恰相反。想要杀死神,就得让所有分散的意志无法再通过死亡回归神,神便会失去所有的意识,永远的消失,那便是神的死亡——而关闭这个世界死亡之门的钥匙,就是昨晚被带走的黑匣子。”

“这么说,协助者偷走和散播的东西是——”

“他从世人中偷走了死亡,散播了永生。”

在圣修女所掌握的信息中,神并没有为今天之后的剧本排写任何剧情。想必今天神将会如愿以偿获得死亡,而这个世界也将在失去了神的引导之后陷入无尽的永生和荒芜之中,宛如被抛弃的培养皿。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得去见一见那个人——有很多事情,必须当面来解决。”

“为什么?那个人有这么麻烦吗?”

“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被神赋予了特殊的能力。我并没有办法直接通过自己的能力掌控和知晓对方的行动。”

圣修女迈着平淡的步调,从高高的城楼之上踱步下来。

她看不到眼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能闻到整个空气充满了足以窒息的血浆浓度。脚下也传来了粘稠的触感。

神对于这个部分没有描写,所以她也无法了解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不如说章节对于场景从来都不会有描写。当无数的事与人交错,这便是场景。正如同我们的世界都是由神的分裂的意志所见所感而来描绘和组成的一样,万事万物的所见所感构成了时间与空间,构成了这个宇宙。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片广场之中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剧本了。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需要被神继续操控和谱写未来。这里的人已经得到了永生,永远失去了回归神之意志的资格。

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圣修女开口对他说:“为什么你不继续躲起来。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人在你身边吗?”

“我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你们事到如今找我来究竟打算做什么?”男人开口反问。

眼前这个男人,他比践行者更加无知并幼稚。不仅是因为神没有赋予这个协助者过多的智慧,也是因为他自己拒绝了意志的觉醒,将作为戒指的媒介交给了其他人——不如说,他尚且还没有觉醒的打算。只有像自己和福瑟一般完全拥有脱离现世决心,放弃生而为人的信念,沦为猪狗不如的混沌,才能投入神的怀抱。

要接纳神的意志,必须要完全抛弃自己的人格,将自己的灵魂破坏溶解到更伟大的存在之中,这样才可以感受到神的指引。原本,这个家伙早就应该在多年前就完成这个仪式。他深爱的人早就应该在某个残暴的贵族**下悲惨地死去,而他自己也因为这残酷的打击和自责陷入人格崩溃,从人性中解放出来,成功靠着戒指觉醒——但这个人,却意外地在睡梦中利用了自己的能力,在潜意识中偷走并且篡改了神的剧本,逃离了自我毁灭的道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人是背叛者和欺诈者——甚至连圣修女都没有办法确切地掌握他的行动。

如今这个男人,以及对现实抱有留恋。所以他才会对现实所发生的一切如此的不安。

他颤抖,他愤怒,他恐惧。似乎眼前的一切让他几乎疯狂。

圣修女知道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忍不住呕吐了好几次,直到口中只能呕出胆汁,才勉强直立行走起来。显然尚且作为人类的他,并不能理解神的意志。

“你们这群疯子——到底是怎样一群恶魔,才会想到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我也知道我逃不过你的掌控——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和那个大臣一样恐怖。但至少,我要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是献祭吗?为了某个你们口中的神?大清洗?革命?又或者是什么恶心倒胃的仪式?”

面对男人几乎语无伦次的发言和怒斥,她只是淡然地说:“关于你的疑问:从你能理解并看到的方向出发,我们利用武器和瘟疫,从十几天前开始屠杀,并摧毁了这片盆地上所有人的肉体;从你不理解并看不到的方向来说,我们夺走了他们的死亡,给予了他们永生。”

“……那么你们这群疯子为什么要做出屠杀这种事!?”

“为了让神死亡。”

“……又是这种让人听不懂的废话……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神存在!即使存在,我也不觉得他是这样一个冷血无耻的混蛋,需要你们这种怪物来帮助他完成夙愿!”

圣修女的答案显然没能让对方接受和理解,男人似乎已经无法再承受了他自己的愚昧,不堪忍受自己的无知——凡人转而将这种无知变成了愤怒和叱骂。这是人类最本能的反应,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拒绝和愚蠢。

“协助者,我可以解答你的疑问。但是我要先问你第三个问题——”

“——第一,你认为神为何物?”

“那家伙还能是啥?不就是那些宗教人士口中的创世者嘛。创造这个世界的人,保佑掌管这个世界和生灵的人。”

“答对了一小半。神的确是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是神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人类所揣测的感情。不如说,神并不具备人所理解的情感。人类是无法理解神的,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的所作所为。而我们在神的眼中连拿蚂蚁来比喻都不配。蚂蚁毕竟和人类都是被神创造出来的一部分,同级别存在,谈不上谁比谁更低贱——而神对这个世界有着绝对的支配和控制权力。神从来没有刻意要创造人类,神只是创造了法则,而法则诞生了宇宙和自然,自然又产生了生命和人类。而神,将自己的智慧和意志散播在这个世界,只是恰好,被人类分配了一小部分。人只能感受和理解神给予人的那微小部分的智慧,自以为自己是唯一拥有智慧的存在。但人不知道——神的智慧存在于万物之中,存在于万年的磐石之中,存在于无形的风中,存在于闪耀的星尘里。即使没有人类,神也存在;即使没有人类,神这个智慧的概念也存在。”

“按照你这种说法,神不也就可以说是完全不存在的吗?那什么东西能够被称为神?”

“是的。神就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但是万事万物又不能单独被称为神。所以,我来问你第二个问题——知三分之一等于零点三三的循环,三分之二等于零点六六的循环,那么三分之三等于——?”

“等于零点九九的……不对,三分之三就等于一。”

“那么,那个‘不对’是因为什么?”

“……”男人沉默了。

要从数学上来和他阐述并不难,但是并没有必要解释。因为数学即是推导至世界的本源。

“一即是零点九九的循环。一即是无限。一即是全,全即是一。神是无穷的智慧和无尽是的时空。神若分裂,那将是无穷极的,无法比较的存在。所以这个世界中任何单一的存在,不管它是多么伟大,哪怕是能够扭曲这个世界,也不能被称为神。只有当这个世界完全统一的时候,那才是神的模样。”

“既然神需要被完全统一,那么何必大费周折地分裂自己的意志去创造这个世界?”

“那便是问题三:神为何创造世界。也就是你想要知道的,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一开始的神厌倦了永生不灭,厌倦了处于混沌之中;于是按照神的意志,神分裂自己,创造了这个宇宙间的法则,由此产生了秩序,诞生了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依旧让神感到厌倦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与自己之前混沌的状态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因为自己依旧永生不灭,自己依旧掌控万物又遭受束缚。直到,人类的出现。如此渺小的人类,只是占据了神那**大海中水滴一般,简简单单一小部分的意志——那意志和智慧远不及物理法则,不及时间与空间,不及光与暗,只不过是简单又愚蠢的生物的意志。但是这样愚昧无知的存在,竟然发现了神超脱的方向——”

“那便是死亡。”

“神创造了世界,但是并没有创造死亡。神的意志中没有死亡。人的肉体即使被消灭,化作尸骨分解,被植物细菌吞噬,或者化作其他物质。但即使如此这一切依旧是存在的。万事万物湮灭又重生,化作尘埃又合而为一,这循环的过程就如同神本身永生不灭的性质。这个世界并不会死亡和消逝,就连时间也只是从这个空间穿梭到另一个空间。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死亡的概念。但是人类发现了死亡,而死亡,正是神所寻求的解脱。”

“……我根本无法理解。”

“尚且作为人类的你当然无法理解。就连践行者也只理解自己只是帮助神让整个盆地的人们都失去了回归神意志的权力而已。他一开始也不能理解区区两个国家的生灵如何与神画上等号。明明这个地区之外还有国家,还有天空和海洋,还有数不尽的星尘。但这只是人类的表面认知——愚蠢的人类太容易被欺骗。”

“事实上,神早就已经将这个世界彻底毁灭和重新调和过了。从三百年前开始,也就是我诞生的时候,神就已经将这个世界重启并且浓缩重构了。如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也不存在其他的宇宙空间和平行宇宙。你所看见的星空只不过的幻景,甚至所有人的记忆也是被强行灌输了虚假的历史。他们尚且还以为外界的世界还存在。在盆地之外还有其他国家,在这块大陆之外还有广阔的海洋,在这颗星球之外至少还有太阳在燃烧——而事实上,神已经回收了大多数的意志,并且将旧世界的多余的意志收集了起来,溶解在了三枚戒指中。”

“接受这种意志,就必须摧毁自己人类的那一部分。我的灵魂曾因为我不知道的理由而懦弱地逃走了,而福瑟的灵魂则是本来就残缺的。我们都成功地觉醒。而其中本该拥有剩下的意志的那一个人却在潜意识中拒绝了仪式的进程。那个人就是你,愚蠢的协助者。”

圣修女说着,向男人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陈旧古朴的红宝石戒指正散发着相当不可思议的光辉。那光芒让男人感到恐惧。

“你说的话,太荒唐了……”男人说,但是声线很明显在颤抖着。

“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害怕?”

“……”

“因为你作为人的那一部分一直在拒绝真相——但是,神仍旧给予了你能力,因为你的工作并不需要过多了解事件原委。这才是真相。”

“……我可从来没有感受到什么神的帮助。”

“难道你对于自己偷盗这么多年从未失过手,感觉不到任何的不协调吗?——当然,这个可以用你谨慎的行事风格和聪慧的头脑来解释。但是还有两个你自己都不理解的情况:第一,从来没有你打不开的锁或者箱子。第二,只要你想要躲起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你。”

“要用这两个例子来让我承认你口中的疯狂发言未免太牵强太可笑了吧?”

“是嘛。要让你接受这个事实也很容易——比如说,现在看看你自己的身体周围,你会发现你自己的一切行迹都消失了。你踏过粘稠血迹的脚印,傍晚落日下的斜影,甚至是不远处玻璃窗上你自己的影子。事实上我现在也应该是无法察觉你的存在。在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藏匿自己了。”

“……”

男人闻言,一开始只是戏谑地看了看周围的状况,但是随着他那双瞳孔映照的世界越来越清晰,他的表情已经开始僵硬了。仿佛被判了死刑一般,他逐渐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你这个巫婆……你都对我做了什么!?”男人终于忍受不住现实对自己的折磨了一般,猛地低下身子,将双手死死抱在头上。

“是催眠是吧!你想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来说服我?!”

“我又有什么必要对你做出这么无聊的欺骗呢。这只是赋予你的能力而已,神给予了你从这个世界客观消失的特权,事实上在这一刻,不仅是这个时间上你的存在会消失,就连过去时间段的你也会客观性地消失——你一直以为这些年的偷盗从来没有人放出通缉令只是因为你作风谨慎。但那一次偷到了承载神意志的戒指时,明明被卫兵用长枪指着,却突然之间对方完全忽视了你的存在,你不会不记得,但也从来没有想通过缘由。没有觉醒的你从来只是无意识地,在神的安排下行动着。你至今都用着你作为人类的大脑来解释你的所作所为,包括自己的出生和成长,包括自己一直以来帮助践行者进行的偷窃,包括在城市的中心打开并散播了永生的诅咒,事实上都是在协助神顺利地完成意志而已。”

尽管自己已经告诉了对方真相,而这个人则一反刚才的恐慌,露出了相当释然的表情。圣修女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内心浮现了——想必是一直在支撑他一路走过来的信念吧。

那种信念和她们所信奉的神不相上下。

男人冷静地笑了笑:“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我名叫纳姆!我很清楚,我的少年时代相当难过,成为流浪儿的我在那时只不过是个小偷,我也知道我后来一直助纣为虐,给大臣偷了那么多东西,我一直逃避这个世界的责任和争端。我一直在夹缝中苟活着,活得几乎没什么人样。”

“但是我不会懦弱到相信什么世界已经被毁灭的鬼话——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人,他们比我更加不幸,他们本该比我拥有更幸福的人生;我相信这个城市之外还有城市,这个国家之外还有国家,它们都远比这两个腐败悲惨的国度美好得多。”

“你们搞来了一批疯子一样被洗脑了的士兵,就想妄图屠杀整个世界?简直幼稚得可笑!他们说不定连离开这个盆地都做不到!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女巫?把我揪出来不会就只打算传一番邪教义就够了吧?”

圣修女对于男人的顽固并没有任何惋惜或者不满。她已经说了自己该说的话。而接下来,只需要回收包括着自己在内的这些落单的意志就行了。

最后需要纳入永生的,便是他们三个了。

大臣从远处的城楼上走了下来,来到了这里。他对着男人摆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协助者,我们终于见面了呢。”

“……大臣?”

“不管你是否相信,但是,从今天过后,这个世界就会被神抛弃,时间的齿轮会腐朽,世界将在没有未来和秩序之中永存。就好像被闷在一口棺材之中发臭。永远地徘徊在生之下,死之上。而现在是时候,切断最后的,我们与神的联系。得到永生并且——”

“——归还神以自由与死亡。”

践行者的话语简单地响过。随着他淡淡的语调,这个世界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默默映照在男人惊恐和无言的瞳孔之中,在这里,这个世界,这个广场,所有本应该倒下的人群,与成河的血流融为一体的尸体——那些或失去了双臂,或失去了下半身,或甚至失去了头颅的躯体,纷纷都在他的视线之中,重生了。

他们挪动着残缺的身体,宛如从大地之中生长的诡异灌木一般直立起来。

夕阳遗落,将最后一抹光辉永远地挂在了地平线**处。只留下一抹黯淡的金色,为整个被遗弃的世界打上最后的蜡光,然后停止在这刹那。

这便是永生。

从今以后,即使化作灰烬,你的灵魂依旧会附着在骨灰上,存在于漫天尘埃中。你虽然失去了大脑和思考的能力,但是你将随混沌永存。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不论如何腐朽,不论如何不堪,都将承受永不安息的折磨。

神已经离开,神已经终结了万物的循环。神带走了生与死的循环。

神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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