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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jugement day

4 jugement day

1

“天气又热起来了呢。”

纳姆望着逐渐占领了整个盛夏天空的太阳,撩开了自己的领子。

刚刚他为了找到戒指花了些时间,而恰好在回来的时候看见了艾丽莎被偷走的钱包。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偷东西胆子还真是不小——而教训那两个小鬼也一样废了纳姆不少精力。

他看着自己的袖管,刚才被艾丽莎缠着胳膊的地方已经因为闷热而汗津津的了。

除了自己的汗味,上面还残留着艾丽莎的香甜气息,难以割舍。

——有个问题纳姆很早就思考过了。

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身边这个女人的?

从一个方面来讲,她有着纳姆所中意的外表和智慧。虽然对自己总是口吐恶语,但实际上却是有着相当温柔善良的秉性。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对方却是一个作为商品而存在的妓女。

倒不是说纳姆对艾丽莎的身份感到不齿——在这个国家之中,尤其是王城,娼妇的数量绝不在少数。这是由于国家长期被上层置于不顾之地,而受到黑帮控制商品和势力后自然而然形成的经济形态形式。不管是黑市的人口买卖还是毒品交易,在这个国家都相当猖獗。纳姆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为某个黑帮效力,纳姆了解到了这个国家除了王城之外,黑帮的势力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黑帮建立的扭曲秩序和价值观维持着这个早该死亡的国家。

在这样的秩序和背景之下,作为妓女的她们本身并没有犯什么错误。

纳姆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嫌弃艾丽莎,而他真正在意的是,艾丽莎自己的意志和愿望。

虽然她如今是光鲜亮丽的头牌,而且脸上总是对外洋溢着笑容,但曾经已经饱受折磨的艾丽莎想必早就希望能够跳出这个火坑。但这谈何容易。身为卡卡依姆头牌的艾丽莎身价已经与一座公馆不相上下,能出得起这个闲钱的人除了那帮贵族和其他的黑帮头子,恐怕就只有自己这个“富商”之类的人的吧。

纳姆当然考虑过这种事,从各种方面,即使是在朋友的层面,他也打算过为艾丽莎赎身。

但是如果自己在为对方赎身之后只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说:“我只是作为朋友帮你一把。自由交给你,去开始新的生活吧。”

——类似这样的屁话,那简直就是戏弄别人的人生。

在这个国家,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自由。

自由意味着贫穷,无名,卑微。在走投无路之时最终又会因为求生欲而失去自由。即使自己给了艾丽莎自由,艾丽莎又能如何在王城生活呢?

况且骨子里面极度倔强艾丽莎对于纳姆不管不顾的态度又会怎么想——自己是个被纳姆嫌弃的肮脏女人。

那也太残忍了。纳姆甚至都可以想象到经受这种打击后完全崩坏的艾丽莎,那下场不会比曾经那个同样光鲜的苏珊好多少。

所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那么,将对方赎身后占为己有又如何——但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纳姆觉得自己人生之中最棘手的东西就是“羁绊”。

与别人的联系越多、越紧密,那么带给双方的危险就越大。纳姆自觉已经不可能有金盆洗手的那一天了。他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周围埋伏着大臣的眼线。

想必这个唯一掌握着大臣把柄的人早就成为了他的肉中钉眼中刺。而纳姆早就做好了早晚有一天被卫兵抓起来吊死的觉悟。

因此艾丽莎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得到安稳的生活,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又何必给对方带来更加不幸的遭遇呢?

所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说过要为艾丽莎赎身。

——所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自己一定是喜欢着艾丽莎的。

纳姆思考着与此时不着边际的问题,看到艾丽莎此时褪去了社交假面,露出尚且不成熟的面孔,像是个普通的女人一般对琳琅满目的商品露出欣然的表情,他自己的嘴角由不得挂出了苦笑。在面前的小摊子正挑选着香包的艾丽莎皱着眉头看到了自己的笑容,立刻露出了厌恶的模样。

“……你又在想些什么猥琐的事啊?笑得我头皮发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以前有什么好笑的——”艾丽莎微微一楞,背脊发寒一般说道:“别告诉我你在回想我以前的样子——我会戳瞎你眼睛让你一辈子只能靠回忆来发泄自己的哦。”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猥琐又无聊的一个人吗?”

艾丽莎不屑的回过头去,继续挑选着手工缝制的香包:“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子吗?整天满脑子除了财欲就是**。完全不懂得看看这个世界其他有趣的东西。”

“是嘛?那你倒是说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更好玩的事情吗?”

“所以说啊……”艾丽莎叹了口气,像是在嘲笑着纳姆:“纳姆和所以男人都一样,脑袋里面整整一半都被**填满了。”

艾丽莎顿了顿,突然眼前一亮。纳姆知道这是她选到了满意的东西时的表情。她把一个在纳姆看来和其他的香包并无二致的一个举在了纳姆面前。

“纳姆纳姆!你看好看吗?”

“有什么区……”

“——敢说不好看我就真的戳瞎你哦?”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艾丽莎看出来了纳姆的眼神中的含义,不满地嘟了嘟嘴:“所以说你这个家伙脑袋里面啊,已经被猥琐的东西填满了一半,真的是连一点审美都没有。”

“我很好奇另一半是什么?”

艾丽莎想了想,别过头去:“哼,不告诉你。”

纳姆砸了砸舌头。不过自己倒也不是很在意艾丽莎对自己的评价。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口是心非。对谁都是说不出来一句实话。

无论是对谁,不管是自己还是别的客人,艾丽莎口中都没有过真话。

纳姆当然见过艾丽莎接待其他客人时的样子。那副态度和气质,简直和在自己面前是判若两人。用端庄秀丽来形容一个妓女似乎是太不贴切,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即使是在上流社会,贵族们也很乐意将她带到各种社交场合,艾丽莎不是简单的娼妓,而是一种彰显自己身份和权力的象征。甚至不少的贵族为了争夺一个先后次序会大打出手,这在上流社会俨然成为了一种地位和名誉的攀比,所以他们也会想尽办法为她出隆重的彩头来获得青睐。

但是,那种时候的艾丽莎反而不能打动自己。

那时的艾丽莎太过耀眼,又太过富华。像是飞在烟火上的蝶,幻梦而又遥不可及。

纳姆还是喜欢这样普普通通又充满缺陷的艾丽莎。但事实上纳姆很清楚,正在和自己相处的这个艾丽莎也不见得就是真实的。

眼前的艾丽莎虽然与初次见面并无二致,但是,长期以来的各种压力和变故,已经让艾丽莎失去了坦诚的资格。曾经的稚嫩又单纯的艾丽莎早就已经死掉了——必须死掉。此时此刻的她,只是努力维持着过去的面具——过去的,尚且还能让自己活得些许真实的面具。

艾丽莎在别人面前一直把最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从不展现,而只在自己的面前裸露最单纯原本的灵魂。就像小孩子藏起来自己最珍贵的玩具,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能分享——艾丽莎带给纳姆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也就是这样的依赖和归属感让纳姆深深的着迷。

或许他还自以为是一直在努力保持着不和任何人的有所羁绊,努力不让自己和艾丽莎产生买卖关系之外的情愫。但是自己大概早就已经在无意之中将艾丽莎放在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重过财宝,甚至是,重过自己。

“喏,给我好好带着!”

在纳姆失神之际,不知何时艾丽莎突然转过身,把她手中刚才挑好了的香包拍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什么……什么意思?”

刚刚回过神的纳姆心头一阵迷茫。不知所措地把手按在香包上。

“本小姐送你的礼物——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你敢拒绝我就让店里伙计打断你的腿。”毫不坦诚的艾丽莎如此说道。

也不知道一个被卖到娼馆的女人是从哪里养出来的大小姐脾气——纳姆心想。

不过,尽管艾丽莎从未提起,但可以猜到,艾丽莎在失足之前可能是某富贵人家的子嗣。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已经是十三号了吗。

“这么说的话……今天也是艾丽莎小姐的生日才对吧?——那么,我也祝愿美丽的艾丽莎小姐永远漂亮,永远十八岁。”

“每年都是这句废话……要真是如此,等到我死的时候那我岂不是算是英年早逝?”

“不是永远都十八岁吗……”

“所以才算是英年早逝啊。”

“……”

纳姆还记得第一次得知艾丽莎生日那天发生的事。那是那七八年前的这个月的第十三天

。听到这个消息的纳姆当时正在和小伙伴们对靠近黑市的一家拍卖场策划着行动。

那家拍卖场向来和一条山路的劫匪有着密切的联系,想必这次也免不了是一笔赃货。

而纳姆比起和小伙伴么在破烂小巷里拆掉朽门上的锈锁,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偷到这样的东西。这让还是少年的他有着莫名的自豪感,就像是行侠仗义的侠盗一样。尽管最初的目的和想法幼稚,但是对偷盗有着异禀天赋的纳姆还是顺利地带走了其中一个运来的木箱。就在众人都打算撤退的时候,考虑到艾丽莎和自己说过的话,纳姆决定再冒险打开货物深处的保险箱。

从很早纳姆就发现了自己的异能——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纳姆打不开的锁。每当自己想要打开某个东西的时候,总会有着不可言喻的力量在指引着自己;另外,假如自己想要隐藏起来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找到自己。年少的自己无数次地以为自己是天生的盗贼。

然而那一天,正是因为自己的贪心和冲动,自己的小团伙终于被外面的卫兵抓了个正着,统统在第二天被绞死在了菜市场,而自己则靠着无名的“天赋”逃过一劫。失去了伙伴的纳姆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并且在当晚就把戒指送给了艾丽莎。纳姆也从那一天开始了单独行动的生涯。

当时纳姆看上眼的东西就是如今依旧戴在艾丽莎手上的,那枚在自己看来相当有吸引力的戒指。得到戒指的一开始,纳姆竟然想把那枚戒指留给自己——那枚戒指似乎是在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力量诱惑着自己,所以在自己的眼中,那枚戒指是如此美艳。但是很早以前就被高利贷团伙的恶犬咬掉了小指的纳姆发现,自己的其他手指并不适合这个尺寸,所以纳姆顺理成章把这个戒指作为了生日礼物送给了艾丽莎。

而收到了生日礼物的艾丽莎竟然在那个时候又不知为何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这让那是的纳姆困惑不已,现在想来,这枚戒指或许本身对艾丽莎的身世和过去有着解不开的关系。

而艾丽莎当时出于感谢,便想着能为纳姆还一份礼。

但是自己怎么能让一个生活艰苦的妓女来给自己买礼物呢。

于是当初纳姆半真半假地随口一说:“生日?……我都忘了。”

但是性格倔强的艾丽莎丝毫不买账:“那么,你就和我同一天生日吧。就这么决定咯!”

“——纳姆大人的恩情,艾丽莎会一点点还给你的。”

当初艾丽莎是这么说的。

离开回忆的纳姆朝面前的人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那么,我又该送什么东西给艾丽莎小姐才好呢?”

“那就看你咯——自称富商的纳姆大人哟。要是价值低于了我给你的香包,那可是触犯了法律啊,按照常识来说可是死罪哦。”

“你那是哪个次元的常识啊。况且一个香包能值多少钱……”纳姆皱了皱眉,端详起了手中的香包。轻轻拿捏,从中微微传出了薰衣草的香味。

薰衣草么,自己记得这种植物的花语似乎是“期待着的爱情”是吧。还真是难为它这种充满了希望的生物能生长在这么绝望的国家,真是不容易。

纳姆顺着香包的缝合处向整个包身望去。做工相当不错,算是王城里比较有手艺的家伙做出来的。——但是,不知什么时候,香包上面已经被弄上了有些丑陋但是不起眼的痕迹,显然是现场赶工的。尽管是用同样颜色的缝合线,偷偷地藏在面上,但是这并不能躲过纳姆的眼睛。

纳姆端详了一会儿,露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

“……嚯……看来这个香包的确是相当值钱呢。”

“……你……你个奸商又在考虑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奇怪的事情?没有没有……只是啊,看到了这么老套幼稚的‘诅咒’让我有些惊讶……让我看看哦——N-A-M……A-L-I-S-A……”

“……!”艾丽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两个名字一样的符号上面还画的是什么啊——啊~原来是情咒啊。看来艾丽莎小姐是打算给某个幸运的家伙下情咒呢,可惜另一个名字真是太模糊了。”

“……你……!”

“果然相当值钱啊,艾丽莎小姐。这可是相当值钱呢——像这种艾丽莎小姐的爱慕之情,如果拿到拍卖场去,那报酬可是能买下整座皇城了吧?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真的好嘛?我看我还是不要接受了吧?但是不接受艾丽莎小姐肯定又会更不满——啊啊啊,真是头疼。”

“……纳…姆……”艾丽莎恼羞成怒地低下了头。

“看来我现在就得赶紧把这上面的另一个碍事的名字挑掉呢,免得卖不出一个好价钱,我得先用它换点钱,才能买到配得上回礼的东西呢。你说是吧艾丽莎小姐?”

“……纳姆!!!!!!——我要掐死你个混蛋!!!”

看着已经被自己捉弄得红透了脸的艾丽莎,纳姆一边笑着躲开了对方毫不留情的攻击,一边在心头默默祈祷——

神啊。

倘若你真的存在,

你若真值得歌颂,

请给予这样单纯又善良的女孩,以最简单的幸福吧。

2

打闹中的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皇宫之下。

王城很难有这样集中的人流出现。往往一大群人聚集起来的状况只会是两大黑帮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但显然的盛况比那场面要壮观了不知多少倍。熙熙攘攘的人群将空气都填满,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这里就算会出现中暑的人也是太正常不过。

纳姆发誓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即使是某个一年一度的庆典,广场上面的人群都不会多得乌压压到这种程度。

纳姆放弃了能进到更里面的念头,站在了离城墙百米之外的地方,躲在了一个小摊的遮阳伞下。这里尚且还能在突发状况下抽身离开,而再往里面走,就是相当愚蠢的行为了。

他当然也不愿意离城墙太近。毕竟人越多的地方往往也就也危险。

况且昨晚在皇宫内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纳姆执意要来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自己要亲眼看看昨晚几乎戏耍了自己的圣修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以及,对方究竟是不是个瞎子。

如果对方利用传闻欺骗了,自己就得马上想好退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么多人啊……”艾丽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来即使是在上流社会有过见识,常常出现在贵族聚会上的艾丽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大概大家都想一睹这个国家痛苦的源泉——圣修女的面孔吧。恐怕很多人认为见一面圣修女,这辈子都就不亏啦。”

毕竟比起哀怨自己的不幸和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怨恨一个人来得实在。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愚蠢的人们就可以让自己的空虚人生变得有意义。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圣修女那个家伙有传说中那么值得崇拜吗?”

“当然,据说那个家伙早在300年前就已经存在了。一直活到了现在,而且容颜不老,依旧是一副美丽动人的模样。是不是很令人羡慕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活那么久不痛苦吗?即使是在邻国,但身边的人全都死掉了,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不是很糟糕吗?而且隔壁也不算是什么好国家,那个国家的家伙浑身都是宗教的腐烂味道。就好像是被掏空了思维的行尸走肉一样——纳姆你可能没见过,但是我可对自己记忆中接触到的邻国人有相当深刻的印象。大概被宗教洗脑的家伙都是那种悲哀活死人的感觉吧。尽管有先进的技术和知识,却从不探索和反思,只是一味向自己崇拜的神索取。这和寄生虫有区别吗?”

“……嚯哟,艾丽莎小姐还真是难得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啊,今天是发烧了吧?”

“滚啦。”艾丽莎拍掉了纳姆拿到自己额头上的手:“话说回来,她真的展现过什么‘神迹’吗?”

“传说她能带来未来的知识和过去的真理。圣修女提出和发现的许多农作和科学技术至今都还是相当超前和实用的。所以邻国才能在300年前轻而易举地攻打进这个国家。”

“那也顶多算是个老不死的科学家而已。”艾丽莎不屑地撇着嘴:“太过神话了吧。”

“那些东西只是基本。圣修女的确能引发奇迹。”纳姆继续说道。“远的不说,就说几个星期前的那场战争吧。”

纳姆在确认自己没有被周围人偷听之后,压低了声音凑到了艾丽莎耳边低语:“我也是才在这里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你知道这场战争是怎么回事吗:整个战场——不只是一方的军队,而是双方的,整个战场的士兵,58000名活生生的人,全部都在开战的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对,消失了。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认为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引发奇迹的圣修女。”

“但是……圣修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明显是一种叛国的行为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并不算是叛国。毕竟两个国家的士兵都消失了——双方似乎都是全力以赴来对待这场战争,所以两个国家此时此刻都没有任何余力再战了。但是似乎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战况。这种时候,就得看两边的统治者谁更沉得住气。”——显然,奸诈的大臣在心术和社交场上比在温室之中成长的不成熟的新国王要更胜一筹。“所以,之前谣传这个国家打了胜仗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顶多算两个国家都打了败仗。”

“简而言之,从各种迹象来看,圣修女的所作所为只是在阻止双方的战争发生而已。据传言她主动提出转移到这个国家来,也是出于对双方和平的考虑。”

“哼,那还真是相当圣母呢,圣修女大人哦。”

艾丽莎发出了相当嘲讽的表情。

想必这个国家所有人在听到这些缘由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讥讽。没人会承认圣修女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虚伪缥缈的和平。毕竟,圣修女从来没有为这个国家带来过任何恩泽,只是放任着邻国对这个国家无度的剥削和压迫。

不少人都会存在这样的想法——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圣修女的存在。

她的存在就是这个国家不幸的源泉。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在纳姆的观察中至少超过一半的人在自己盖了麻布的篮子里面塞满了臭鸡蛋和石头。不少人已经怒目双瞪得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墙楼台,就像一群野兽等待着猎物。那些目光相当凶狠,甚至是冲吗了杀意。

不过城墙的高度足够高,想必并不会让这些家伙得逞。但是如果人群过于激动,冲破了皇城护卫队的封锁,那么情况又是另当别论了。不过纳姆又很难想象,一个从灵魂已经习惯了被奴役的民族,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就反抗自己统治者的情景——

“——卡兹塔萨国的各位公民们:今天,我很荣幸能与各位见面。”

——毫无征兆的,一段声音从脑海中轰然响起。没有让其他人事先来到楼台做开场发言,也没有一点的预先讲话,更不用说还需要历代统治者讲究排场而发出引人注意的鼓号声。

这段声音不需要任何的寒暄。

甚至你都没有权利去拒绝它的存在。

在这样嘈杂又蠢蠢欲动,埋藏着喧哗和暴乱的种子的环境中,不应该存在这样清晰又遥远的声音。不,这声音并不遥远,就在耳边。

显然,能听到这个声音的人不只是纳姆自己。身边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的艾丽莎已经哑口无言。所有人都一样——

就像是一道噤声的魔咒,整个广场就好像是陷入了真空之中,所有的争吵和喧闹都消失了。这几乎是在这样密集的人群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使是在历代国王的哀悼会上,至少都会出现无依无靠的流浪汉发出的呼噜声这种程度的噪音。

但显然,造成这种鸦雀无声的场面是有其原因的。

就在所有人都在试图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时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在把守着重兵的看台前,出现了一个一席黑色修道服的身影。

正如诗歌所描述的那样:“漆黑的光芒缠绕在视线之中,目光所及,是那尘世最圣智的存在。”——那身影太过引人注目,就像是闪耀的黑色光芒,牢牢吸住所有人的视线。

终于出来了啊。纳姆心想,虚起眼睛望着百米之外的面孔。

比起对方拥有着的人类审美中所能想象到的完美容颜,纳姆更关心的是对方半开的,仿佛能看穿时间与空间的失神瞳孔。

——那的确是盲人的眼睛,但是,那更是智者的眼睛。

纳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相信,即使没有视力,这个女人也有办法把自己从人群之中抓出来。没有理由,这只是一种直觉。

而比起自己的冷静,周围的人群则是相当的茫然失神。

“……终于…见到了…”

“……圣……圣修女……”

“刚刚……刚刚是……”

“圣修女在说话吗……?”

终于缓过神的人群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四处都出现了嘈杂的响声。

疑惑,疑惑,疑惑。

震惊,震惊,震惊。

茫然,茫然,茫然。

声音毫无统一的论调,像是群失去领头的迷失羔羊,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的方向。

但是纳姆预料到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很快,整个场面就会向着统一而失控方向进行。

——“……那个人真的是圣修女吗?”

“邻国的……”

“圣修女……她是我们痛苦的……”

“源泉……我们的,最大的……”

“仇人。所有的……痛苦,悲剧……”

——

“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她啊……”

“……都是因为她啊!我们的痛苦和悲惨!”

——

“……是啊,这个可恶的……!”

“……女巫!魔女!”

“罪人!女巫!魔女!”

“——杀了她!”

“——杀了她!烧死她!”

“用木桩刺穿她的下体!这个贱人!”

“把尸体拿去给疯掉的流浪汉!”

“然后扔给野狗!”

“将骨头碾碎,磨成粉,然后混在水泥中!”

“做成雕像!埋在火坑里!永远被痛苦折磨!”

所有人。几乎所有人,都逐渐失去了开始的冷静。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之下,所有人的怨气仿佛都从灵魂的深处被奇怪的力量给拉出了身体。

所有人都竭力嘶喊了起来。发出这辈子最大的怒骂声,绞尽脑汁想出最污秽不堪的言语,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所有人都把不幸赋予了原因和对象。这让他们从生下来就积攒的怨念得到了完美的发泄。

人们吼破了喉咙,于是开始向着天空吐着唾沫,毫不在意那口痰只是滑稽地打在了互相的脸上。但是激动的人群已经忘记了在乎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激动的眼泪,还是别人的口水了。失控的人群将早就藏自己口袋中的石头和臭鸡蛋向着远处的天空扔去。但是那些东西最多只是接触到了远处的石墙之上,碰撞,开花,然后掉进了城墙下的护城河之中。想必不少人已经被自己所处在的盲目的愤怒的人群误伤了。但是群众的气焰依旧高涨,完全没有丝毫因为伤者出现而减弱的状况。

混乱。

场面一片混乱。

暴乱的人群叫唤着,这场面相对于惨烈的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纳姆看着城墙上的护卫队,止不住发抖的他们,眼神显然已经慌乱地不行了。

“……真是有些可怕呢。”

耳边传来艾丽莎微弱的声音立刻就被人群的声浪盖住了。

“完全就是群被仇恨和悲剧的自己蒙蔽了双眼的野兽啊。”纳姆笑笑。不过,倘若自己也处在负能量的旋涡的中心,他也很难保证不会被情绪所感染。

不知道圣修女大人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呢?纳姆有些好奇。

要让暴乱的人群安静下来,然后继续发表言论似乎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纳姆观察着出于风口浪尖的那个人影。

她却丝毫不显得慌乱。即使是个瞎子,在这样的声浪之下,也完全可以理解到下面发生的事情对自己有多么不利。但是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就像当初面对纳姆潜入的那个夜晚。就像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木偶。纳姆感到了不寒而栗。

那是完全把握了状况的笑容,好像是完全在她的意料当中。不过就算是能完全地理解和预料事态发展,这种有恃无恐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面对这样愤怒的人群,如此庞大的数量。城墙和守卫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失去理智的人群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一切撕个粉碎。

眼下,她要面对的已经不是作为国家公民的群体。而是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人类集合体的怪物。只要稍稍地下了诱饵,这个怪物就会是包括她在内的皇城内所有人葬身的坟墓。

说不定这将成为整个国家崩溃的导火索。纳姆完全可以想象到,疯狂的群众杀死了大臣和圣修女,让这个国家陷入无尽的混乱。

那种事情实在不是纳姆所希望的。他尚且还有没达成的心愿。倘若这个国家因为这么简单又愚蠢的状况而毁灭了,那自己会相当伤脑筋。

但是,作为那么老谋深算的大臣,这个会场的组织者,他会料想不到这样的情况吗?

不,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有引发这种场面的想法,那么就一定有相应的对策。

但那是什么呢。

纳姆有些疑惑。

同时,心头冒出了相当不祥的预感——

——这是个陷阱啊。

这个毫无证据和逻辑的念头一闪而过。

但是纳姆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

——这是个陷阱。

而且并不是针对自己一个人的陷阱。

而是——

——冷汗直冒。

这个陷阱是——

——呼吸不能。

这个陷阱是——

——额头发痛。

纳姆像是在逃避一样,一遍又一遍否认自己的预感,这却只是让自己心理上的不安转化成了生理上的恶症。

但是下一个瞬间,一切都应验了。

“——卡兹塔萨国的各位公民们:今天,我很荣幸能与各位见面。”

圣修女重复了一边。然后,仿佛能让时间都静止的淡定面孔,浮出了难以名状的——

成就感。

“开始我们对神的礼拜吧。”

这一秒,天空之中,城墙之后,升起了黑色的烟雾。

不。

那不是烟雾,如果是烟雾,那上升的速度也未免太快。而且,假如是烟雾,又怎么会在升到半空的时候降下呢?

显然那不是烟雾,并不是那么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更加有质量的,危险而致命的东西。

但是,从常识来讲,此时此刻,此处此地,又为什么会出现那么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呢?

那不是烟雾——

那是,成千上万的。密密麻麻,数量足以覆盖整个天空的——

——黑压压的箭雨。

那箭雨的数量绝对不是一个皇城的守卫队可以发射出来的。

即使是作为极端手段准备压制暴乱的人群,这数量也过于庞大了。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镇压的范畴。

——这是屠杀啊。

不管是从手段,还是状况来看,这已经显然是一场屠杀的程度了,至少是以一个军队的级别在此地,此时此刻开始进行着屠杀。

——是那凭空消失的两国军队。

就好像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出现了不计其数的弓箭手,黑压压的填满了整个城墙空隙。

在箭雨落下的那一个瞬间,在雨滴与地面碰撞并且绽放出异常鲜艳的水花之时,纳姆在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了地狱。

3

“——神,为何而存在。”

“世人总是妄想着神的模样和名字。世人总是妄想着神的价值观。世人总是妄想着神的善恶。世人总是妄想着神的意义。”

“但是,神,不为世人而存在。”

“神为自己而存在,神为自己创造了光;神为自己创造了地;神为自己创造了海;神为自己创造了生命;神为自己创造了智慧;神为自己创造了人。”

“那么,人为何而存在?”

“愚者说:因为神感到了寂寞。”

“可人的存在不过是这个世界中白驹过隙的那一刹那。”

“愚者说:因为神需求着人。”

“可神在人不存在的时候依旧高贵,脆弱的人远不及时空伟大,甚至不如粪土长久。”

“愚者说:因为神爱着人。”

“可世人皆知,世间充满了不幸,但神从不曾考虑过能够拯救这些悲惨的灵魂。”

“人为何而存在——人,为神而存在。世间万物皆是为神而存在。”

“神创造了条理,神给予了人以智慧。”

“为何?”

“因为神在苦恼。”

“神在为什么而苦恼?神在为自己停滞不前地,伟大地,永远地存在而苦恼。”

“而神意外地发现愚蠢的人类找到了万智的神看不到的愚蠢事物。”

“人的愚蠢的智慧,帮助神找到了神一直找不到的那个存在——”

“死亡。”

“——只有人才知道死亡。草木石头不知死亡,草木石头只知循环与反复。动物不知死亡,动物只知道生命和饥饿。时间不知死亡,时间只知未来与过去。空间不知死亡,空间只知存在与消失。”

“纵观宇宙,只有愚蠢的人知道死亡。”

“而神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是死亡。”

“永生是一种诅咒。”

“厌倦了这种诅咒的神,找到了解脱的方向。”

“因为人们愚蠢的智慧而让神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而所有永生者都在寻找着死亡的方法。”

“死亡并不可悲。所以愚蠢的人们才会将它命名为死亡。”

“死亡并不是湮灭,死亡只是生的下一个阶段。”

“神渴望跳出生的轮回,所以渴求着死亡。”

“愚蠢的人啊。为了神的意志。”

“——我将剥夺你们的死亡。将其献给神。”

纳姆牵着艾丽莎在王城的街道之中疯狂地奔跑。

脑海中一直不断传来圣修女的,无法拒绝的声音。

纳姆努力拒绝这仿佛是哀悼词一般语调的贯耳魔音,让自己全神贯注在逃跑的路线的计划和行动之上。他牵着已经几乎没有意识的艾丽莎的手,在灭绝的怪物的前方逃窜着。

完全呆滞状态的艾丽莎只是一味地迈着早已经麻木的双脚,跟着纳姆,奔跑着。

那阵箭雨只是第一波进攻。

箭雨在一瞬间就将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扫走蚂蚁一般,消灭了大半。

纳姆凭借本能动起了身子,带着艾丽莎逃过了一劫。但是接踵而至的,则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对在箭雨中侥幸躲过的家伙的屠杀。

身后传来了惨叫,伴随皮开肉绽和肢体四分五裂的声音。显然自己已经失去回头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勇气,在目睹了一眼惨状的,失魂落魄的艾丽莎的身上就看得出来那场面的惨烈程度——

这里已经不再是王城广场了,甚至已经不能算作人间了。是活生生的地狱。哪怕回头看上一眼,人的精神都会几近崩溃。

士兵似乎不只是打算屠杀整个广场而已。背后紧追不舍的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器在肉体上的撕裂声,像是一头巨大的魔兽在身后追捕着自己。

纳姆只是跑着。向着远处跑着。他不知道应该跑到哪里。

已经逃出了广场,穿过了贵族区,离开了平民区,钻进了平民窟。

但是屠杀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似乎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疯狂的士兵也不算放过任何人。一味地逃跑似乎是没有意义的。

纳姆再看看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几乎昏厥过去的艾丽莎,索性放弃了继续奔命,逃进了平民窟里面自己的一个藏身之所。

纳姆打开下水井盖。让艾丽莎先下去,然后在被发现之前的千钧一发之际躲进了下水道。

纳姆趴在楼梯上,将头部贴在井盖下,确认着不会有人留意这里之后,带着艾丽莎向着更深的死胡同走去。

这个藏身之所是自己成为孤儿之后第一个建立的秘密基地。在纳姆完全成为一个上流盗贼之后,他就很少再回到这个地方。第一是因为没有必要,因为他从未失手或者留下线索;第二是纳姆把尽量多的时间都留在了卡卡依姆。

上一次回到这里已经是五年前了。那时自己化装成一个长着胡子的邻国贵族,第一次华丽丽地欺骗了愚蠢的伯爵。自己出于第一次的不安和紧张,难得地躲到了这个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的地方。

已经五年没有再回到这里,陈旧的空气伴随着令人作呕的下水道恶臭,几乎让人昏厥。

但是,纳姆相信即使如此肮脏不堪的这种地方,也比下水井盖外面的世界要美好得多。

这里至少算得上是人间,而外面则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狱。

纳姆带着艾丽莎进入了下水道的深处,这黑暗中便是自己曾经最安全的秘密基地。

纳姆凭借遥远的记忆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居然还能用,这就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他把艾丽莎安置在简易的沙发上,检查了一下周围的东西。确认了所有的干粮储备都不可能拿来食用之后纳姆难为地挠了挠头。

显然自己需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需要待多久,但是至少——

至少——?

至少什么呢?

眼下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纳姆的常识,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毫无规划。

“……那群疯子。”

纳姆焦虑地咒骂了一句。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自己在做梦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屠城一样的事情?大臣呢?难道是一同策划的?目的呢?这种毫无差别的屠杀是为了什么?

不行,完全没有头绪。

而圣修女说的话自己一样完全不能理解。那种疯子的话要怎么理解?

“……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纳姆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一点思路的时候,身边逐渐停止了颤抖瞳孔回复了光彩的艾丽莎,终于在这个尚且安全的环境下嚎啕大哭了起来,双手疯狂地拍打在纳姆后背。

听到这阵哭声纳姆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生怕见到了那番景象的艾丽莎会从此变成一个没有心智的木偶。

纳姆把艾丽莎抱住,任凭没有力气的拳头和牙齿烙印在自己身上。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在纳姆怀里的艾丽莎似乎终于稳定精神,用尚且颤抖的声音问到:“这是什么鬼地方啊?为什么这么臭啊。”

“……你还真是,这种时候还敢抱怨。”

“——我不抱怨的话,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纳姆察觉到艾丽莎对自己的反驳,第一次变得这样没有气势,简直失去了任何光彩。就像被抛弃的幼童。纳姆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艾丽莎时,那个神经紧绷,几乎在崩溃边缘的可怜的失足少女似乎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看到艾丽莎如此消沉,纳姆心里相当难受。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残酷了。从各种意义上,对所有人而言,都是。

不管是对谁来说,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所有的希望和幻想完全破灭,只剩下了对未来的恐惧和不安。甚至,连活着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折磨。

而艾丽莎,这个唯一自己有所牵挂的人,也失去了一切关于未来的可能性。她再也不可能得到救赎,再也不可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她带出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只过得上几天安稳日子,自己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啊。

纳姆不由得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放纵和逃避感到后悔。

“纳姆……发生了……什么?”

艾丽莎问。

她显然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噩梦般的景象,这时就算告诉她,这个世界已经被恶魔吞噬,陷入了地狱,恶鬼在时间横行霸道,想必对方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况且,事实也相差不大。

“……我也不知道。”纳姆最终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避免进一步刺激艾丽莎脆弱的神经。

“……大家……是都死了吗?外面发生了那种事情……大家,都会被……杀死吗?……包括娼馆里的各位?”艾丽莎只知道眼前的所见,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可能活下来的。”纳姆说。

但是,按照自己所看到军队的数量,和屠杀力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听到纳姆的话,艾丽莎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而这一次的眼泪是交给别人的,只是萍水相逢的,同病相怜之人。真是个太过于多愁善感的娼妇啊。纳姆心想。

不过艾丽莎现在已经不算是娼妇了吧。至少,卡卡依姆在这样的浩劫之下不可能还能存留下来。娼馆里面的娼妇不用说,就连那些长期盘踞在这个国家的黑帮,也逃不出这种规模的肃清。纳姆甚至都能想象那帮乌合之众,在真正的铁蹄下被踩扁的惨状。

不管是红灯街,还是商店街,还是黑市,更不用说贫民窟和居民区。从包裹广场的贵族区一路逃过来的纳姆已经见识了这个天灾军团的破坏力。不管是年迈的仆人或者光鲜的少爷小姐,哪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都被砍掉了脑袋。没有意外的话,那些杂货铺的地中海老板,守在水果摊旁边打盹的老妇人,窝在柜台旁的酒保,又或者穿着补丁衬衫的孩童,挺着肚子的妇人,扛着锄头的壮丁。所有人,都会被斩断在冷冰的铁器之下。

一切都被毁灭了。这个国家毫无疑问,已经被毁灭了。

而被毁灭的不只是国家,还有这个娼妇的希望和未来。

所以,她的眼泪才会如此滚烫,就好像心脏被绝望融化成了血水流出来。

“只要待在这里,我们就是安全的。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纳姆用最低限度的安慰回答到,然后他注意到了艾丽莎的手指:“……那戒指……?”

艾丽莎似乎也才刚刚察觉到了自己一直珍惜的戒指已经不知去向了,相当震惊又懊恼地回答:“……当时,丢在广场了。”

“那个摊子旁边吗?”

“……应该……是的。”

“……真是倒霉啊,在艾丽莎生日这天,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

纳姆尽量提起愉快的话题,想让自己和对方都暂时不去想象那可怕的未来和绝望的现状。

“……都这种时候还提什么生日啊?”

“毕竟我已经收到了生日礼物,但艾丽莎还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还失去了最珍贵的戒指。”

“……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戒指。你是在小看一个花魁的财产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戒指对你有着相当特殊的含义吗?”

“……你都已经察觉到了啊?”

想必那个戒指一直都是艾丽莎离开这个火坑的希望的象征吧,想着总有一天可以带着戒指离开那里,回到自己的戒指所代表的归属之中。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现在的艾丽莎确实已经自由了不是吗?所有人都死了。即使那些黑帮的家伙侥幸没死,但也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东山再起,甚至还能回想起一个自己手下的妓女了吧。

真是强制性地,把一切都归零了啊。纳姆真是想苦笑。

而现在,就连自己也终于不再接受到任何束缚了。

任何的罪孽,在如此的灭绝和死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艾丽莎……”

纳姆突然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放着艾丽莎送给自己的香包。伸手去摸,能感觉到上面那用相当不熟练的手法,绣着想要隐藏起来的情咒。

“——如果……活着逃出了这个疯狂的地方……”

纳姆看着艾丽莎,发现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光芒。

那呆滞又过于放大的瞳孔中,是毫无生命的,半死之人的叹息。绝望毫不客气地吞噬着她的灵魂。

就好像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宝物消失不见了。纳姆猛然感觉心痛得无以复加。

不论如何,自己都决不允许,对方带着这样的双瞳郁郁而终。

即使逃不过去,就算是死——那也要死得漂亮才行。这想必也是艾丽莎的夙愿啊。

对方可是艾丽莎啊,可是那个一直以来都没有失去过希望的,坚强的,一直陪伴着自己,给自己懦弱虚无的人生带了一点点的光辉和意义的存在。纳姆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中如果没有遇见这个家伙,那么会是多么虚度又悲哀的人生。

正是因为艾丽莎存在,纳姆至今的所作所为,才是有所寄托和依附的。不然他的人生只剩下了欺骗,逃避和背叛。

所以,即便是死,即便是要走向毁灭的深渊中,也不能这样死灰一般沉寂。他们要带着这辈子积攒的不满,带着怨念和愤怒,把这些破玩意一股脑砸在那个名为神的家伙脸上。告诉他,尽管这辈子都只经历了些破事,但是我们还保留着希望。毁灭之后,我们的希望会像钉锤一样狠狠砸那个混蛋的脑袋!

纳姆下定决心一般润了润喉咙:“——如果……活着逃出了这个疯狂的地方……我们就结婚吧?”

正望着纳姆的艾丽莎立刻瞪大了眼睛,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多到让她完全转不过头脑了。呆呆的眼神中露出了切肤的痛苦神色和心跳。

那种表情并非短暂又浅显的快乐和**——而是世间最光明又最阴暗的东西。最简单又最复杂的东西。最不堪又最美丽的东西。最为绝望又最为希望的东西。

——是突如其来的,迟到的幸福。

但是,这样的幸福已经太迟了。现在这样的幸福,只会是最残忍最沉重的痛苦。

然而纳姆知道,这样的痛苦,必须要自己来承受。自己如此不堪又恶俗的一生如果连这最后的痛苦都去逃避,那与红灯区街边隔夜的精斑又有什么区别。

“——这次可不是开玩笑哦。”

纳姆歪起了嘴角,但是脸上的玩世不恭之中已经附带了责任和誓言。

自己已经决定了。就算是如此沉重又痛苦的幸福,那也是必须要去替眼前的家伙抗住。艾丽莎已经独自等待和承受着这种折磨太久了,是时候为她分担本就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了。

“……很抱歉让你等这句话等了这么久。”

太迟了。太迟了。已经太迟了。迟到连一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开……开什么玩笑啊,本小姐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艾丽莎狠狠地把脸别开,将表情藏在了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随烛泪逐渐滴落在地面的水渍能反应出她的心情。

想必此时此刻,这样的沉重与绝望也是毫不客气地一同重压在她的身上。自己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情,难免艾丽莎会如此流泪。

明明这种时候,失去一切感情而毫无不甘地死去,才是最理智的行为。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道会失去,却还未发生。

那为什么又要亲自服下这名为希望的慢性毒药来折磨两个临死的人呢。

纳姆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他不认为这种蠢事还能有答案。就像每次做完爱他对于艾丽莎没由来的愧疚都会更深几分一样。

“就算是你现在把整个王城的珠宝首饰,玉罗绸缎打包成一座山放在门前,我都不会答应的。”艾丽莎拒绝,就像她一直以来都在拒绝。

“那你想要什么啊?艾丽莎小姐?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就算搭上我这条烂命。”

“哼,那种事情我可不管。况且,你说的可是活着逃出去。我们能活着吗?说不定下一分钟就被发现了,砍死在这下水道喂老鼠。不要和整天胡思乱想的小处男一样,老是渴求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啊。”

“放心好了,如果我们愿意像老鼠一样生活在这个下水道里的话,是相当安全的。到时候,我们可以半夜到地面上偷到粮食,然后在这里生活。”

“那种虫子一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吗?我倒是宁愿找个安静又舒服的地方,一边尝试试吸着麻药,一边吞掉剧毒,稍微体面地死掉算了。吸了麻药痛觉就会变成**的哦,理想的安乐死。”

“你不要那么着急啊,又不是完全就这么苟活着。等到熟悉了这种生活习惯之后,我们就想办法把生活的空间拓宽,说不定没多久地上的屠杀就结束了。就算那些疯子依旧霸占着地面,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把整个城市的下水道都占为己有嘛。”

“那有什么用啊,就算你把自己当成了下水道的国王,生活一样很无聊不是嘛?就你一个男人,我一天到晚化妆给谁看啊?——镜子也没有,而且黑灯瞎火。想必日子一长你也会看得厌烦了吧?况且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人老珠黄的丑八婆,何况在这种地方,我搞不好就浑身长浓得上不知名的皮肤病,变得像腐烂的粽子一样恶心,那时候你肯定宁愿自己**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吧?”

“你这说得我简直像是个脑袋里面只有**的白痴一样啊?”

“纳姆本来就是个半边脑袋都是**的家伙。”

“——行!就算我半边脑袋都是**,我们也可以找个机会孕育一两个小生命,最好是两个吧。然后抱着刚会说话的他们,像是活得不耐烦的老人,像所有父母都会给孩子讲故事一样,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告诉他们,其实我们以前的城市和生活是什么样的。”

“难道你要我告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母亲以前是个妓女?”

“……虽然过去的日子也不太好,但是那也是值得告诉出生在下水道的孩子的美丽童话。况且他们哪里又知道妓女是什么东西啊?在他们眼中,母亲就是妓女的话,

那么妓女也就是最伟大的东西哦。”

“去死啦你,也只有你这种半边**脑袋的家伙才会想出这样的歪理。”

“这是事实啊。你知道这个国家的性服务业在黑帮和交给国家的税收中占了多大的比重吗?况且没有你们努力工作的话,这个国家早就在**犯组成的团伙的带领下灭亡了。”

“说那么多无聊的废话。到头来我才不要跟你在这种地方结婚生子啊!这样的环境下诞生的孩子也未免太可怜了吧?你脑袋秀逗了吧!——对哦我忘了,纳姆先生的脑子里面一半都是**。”

“——你丫的倒是告诉另一半是什么啊?你这个话都掉了我一天的胃口了诶。”

“哼,偏不告诉你。”

“你要是还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在这里操哭你啊?现在可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了,我也不用在顾虑那些麻烦得不行的——”

——“我。”

——“找。”

——“到。”

——“你。”

——“了。”

——没想到幸福的时间这么短暂。

就在纳姆一边和艾丽莎斗着嘴,一边对未来的日子做起不切实际的规划的时候,在纳姆脑海中响起来了让他浑身发麻的,宛如晴空霹雳的声音。

一瞬间,艾丽莎也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纳姆,怎么了?”

显然刚刚的声音。只有自己听见了。是圣修女传达给自己一个人的。

这也就表明了一个相当明显的问题——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待在艾丽莎身边的资格。甚至已经是威胁到了她安全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纳姆似乎确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

纳姆沉默了半分钟之久。对艾丽莎笑了笑。

“——呐,艾丽莎,我去把我们的结婚戒指拿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哦。”

“……”艾丽莎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理解纳姆所言,以及为何如此所言:“纳姆,你在说什么?”

“——哦哦,还是不用等我太久吧,如果饿了的话晚饭就不要等我,自己看一看,能不能在这里翻到什么能填肚子东西吧。我会尽量带好吃的东西回来……”

纳姆自顾自地站起身来。

——真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发言呢。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

直到最后,看来自己也没能负起一丁点的责任。没能和她一同分担这个名为幸福的痛苦。

真是个无比失败的男人。

“但是,我保证,可以在你饿肚子之前回来的。”

“……纳姆?——纳姆!?纳姆你要去哪里!!”

“——纳姆你回来!!我不许你到外面去!”

“纳姆——!!!”

完全不顾艾丽莎撕心裂肺的呼喊,纳姆飞快的穿过了长长的,复杂的下水道,向着外面的世界走去。完全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的艾丽莎迷失着,摸索着,哭喊着。

抱歉,艾丽莎。即使是多一分钟,我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即使是一秒钟,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即使最后我还是没能成为你承担痛苦的另一半。

就算没了未来,也请一定带着希望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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