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东岸·天泰帝国首都·天泰城——
“老样子，一份排骨米饭不要排骨。”楚天阔走进后街一家靠近光武门的小饭店。
后街位于天泰城北，与城南繁荣奢华名店云集的昌武大道不同，这里是平民大众的消费场所，古旧的招牌匾额挂满拥挤的道路两侧，推车的、摆摊的和打游击的小贩到处都是。他们手里的货质量好坏先放一边，便宜和高性价比那是一定的。
“你这已经吃了至少半个月了吧，也不换个口味？”老板走过来放下两只碗，一只里面盛着米饭，而另一只盛着满满的排骨汤。
“真是多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楚天阔将排骨汤倒进米饭里搅拌开，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有着龟壳纹路的圆形方孔硬币，“我倒也想换个口味啊，莫非老板你愿意请我一顿客？我现在生活费能不能撑到月底可都是个问题。”
“怎么，还没找到新的委托活计？”老板回到案板前边工作边聊天，“都说这开餐馆的消息畅通，我听人讲近来东边有些乱……似乎是闹土匪什么的。这乱的地方对你们这些‘猎兵’而言应该会好找工作吧。”
“我最近确实也有打算去东边看看，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楚天阔苦笑着，“或许可以去找人演个徒弟，骗一份‘猎兵大师’的津贴……哈哈开玩笑的啦。”
“猎兵”，一个无比古老的名词，出处已不可考，历史可能已有千年。天泰人也早已习惯了这个叫法，但西方的色目人却称之为Huntarrior——猎人勇士；在北方的契靼人则称之为“图鲁赞拔乞”，意为“流放者”。相传最初的猎兵源自那广袤的北方荒野，若真如此，契靼人的叫法就显得正宗多了。按照传统，猎兵依据是否通过猎兵团的在籍猎兵测试、是否登记收徒以及本人是否有大功绩等标准由低到高划分为猎兵学徒、在籍猎兵、猎兵大师和猎兵督军等头衔，待遇也有所差异。
坐落于天泰帝国首都天泰城的“天泰要塞”是这个组织的主要据点，这座由上古时代体育场遗迹改造而来的堡垒在这冰冷世间为猎兵们提供了容身之所。他们近乎来者不拒，私生子、怪胎、落魄者、流浪汉甚至重罪犯都能再次觅得一席之地，也正因如此，一个人无论过去是富贵还是卑贱，一旦进了天泰要塞，都将被平等地归为社会的底层——就连街头的乞丐都很乐意冲着猎兵的背影吐一口唾沫。像楚天阔吃饭的这家店一样对猎兵态度不错的地方真不算多。
“不受世俗律法约束，但同时也不受其保护的一块千年垫脚石。”一位天泰帝国学院的历史学教授曾如此评价道，可以说是无比形象准确了。
“让开！让开！”
正当楚天阔吃着饭时，不远处的城门却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高呼，有人在躲避，也有人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去围观，似乎是有什么人来了。
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领头者那一身装备——扎眼的猎兵重甲搭配长至脖颈的猎兵刀，隔着老远就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尤其是那套甲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战士将情怀附着于武器上，猎兵更看重自己的盔甲，他们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精良铁衣，还会配上独特的饰品涂装，再赋予其独一无二的名字。就像领头这位的装备，漆黑如夜的底色上画着惨白的颅骨图案，名唤“轮回”，所有者为天泰猎兵荀予生。
“田丰？你啥时候回来的啊？！”楚天阔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那副自己无比熟悉的蓝黑相间名为“海山”的铁甲，连忙站起身向好友挥手喊道，“北边的事忙完了？”
田丰，依天泰的传统，这种名字只含两个字的“无二名者”各个背景复杂，而这位梳着马尾小辫的北方小伙可以说完美诠释了这一点。自打他拖着一条伤腿爬进天泰要塞加入猎兵团以来就是个话题人物——同届成绩第一的天才，大督军李行义的唯一徒弟。这种成绩放到其他行业定然是前途一片光辉。
“您这消息可真够滞后的，我两天前就从木龙八汗回到天泰了。”注意到了路边的楚天阔，田丰立刻策马脱离队伍走过来，“只不过紧接着又出去办了新差事，所以这才见着你。”
“新差事？”离得近了，楚天阔这才发现田丰手里还牵着一条铁链，其另一端锁在马匹身后的一名少女脖上，后者为了跟上马的脚步不断跄踉似乎随时可能摔倒，“这、这是咋回事啊？”
“汇泉那边的宋家，记得不？”田丰翻身下马将少女和马匹一起锁在了门口草料槽上，随后与楚天阔一起走进饭店。
“好像记得来着……去年是不是他家千金引爆那帮上流子弟的话题？听说长得特好看，还让各路望族少爷们挤破头去求亲呢。”
“对，就是他们家。”田丰嘴角闪过一丝狡黠，“我们把他们家给抄了。”
“啥……啥？！”楚天阔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抄家？”
“前俩月他家千金出去游玩时被人绑了，事后也没外泄消息，私下雇了猎兵去救人。”田丰说道，“结果人救回来了，他们家倒欠着佣金不给，结果就惹祸了。我抄完家才发现这宋家其实早就落魄了，之前都在打肿脸充胖子包装试图抱个大腿。也难怪之前不敢张扬，原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付不起赎金。”
“话说……你们最后怎么处理的他们家？”楚天阔听得满头黑线，已经不知说啥好，“难道说你身后这位就是……”
“还能咋样？他家那破庄园早就欠债包给别家了，只好把男人送去猎兵团矿场挖煤，女人送去农场种地。至于他那闺女……”田丰朝着被锁住的少女方向撇撇嘴，“或许可以送去红叶亭？别看现在脏兮兮的，她长得标志这话倒是实实在在。”
“别想了，你忘了罗丝那里全是色目人了？我觉得事情要麻烦。”楚天阔走近少女，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贵族少爷间的传闻中那纯洁漂亮的天使。她低头沉默不语就像失去了声音一般，双眼被一块肮脏的黑布蒙蔽，此时虽依旧身着贵族长裙但早已满身污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能有啥麻烦，就算有麻烦我怕啥。”田丰伸手端过楚天阔的碗把剩下的一点汤喝干净。
一直以来楚天阔都觉得自己的直觉无比准确，就连今天也不例外。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倒真希望自己这次能错一回。
在道路的反方向也出现了异样，另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他们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住在城西的那帮贵族子弟，看着有四个人，每个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停下！”领头的少爷挡在队伍前喊道，“我们要找人。”
“找人请去天泰要塞，不要阻碍猎兵办事。”荀予生冷眼相对，刚刚忙完工作的他并不想在此惹是生非。
但前者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们就像没听见一样把队伍中的囚车围住，从栏杆缝间扫视打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却又一无所获只好跑回去向自己的主子报告。
“不在？”领头少爷眉头一皱，“你们把宋小姐藏哪去了？！”
“这我哪知道。”一听这话荀予生就明白了来者的目的，他当然知道对方要的人在哪，但眼前这位少爷目中无人的态度着实令他不悦。
“你不说，就别想走。”旁边的另一位少爷走上前帮腔道，同时指使家丁驱赶人群封锁出口。
“奉劝你不要找死，别忘了猎兵不受世俗律法约束。”荀予生伸手按向腰间的猎兵刀，寒光在眼中逐渐显现。
“但同样，猎兵也不受世俗律法保护。”这位少爷拍了拍马鞍侧面的口袋，看那凸起的形状应该是一把手枪，“据说真正的世外高手可以抽刀挡住子弹，不知你是否是那个高手？”
见此情形荀予生也只能嘴角抽搐压下愤怒，由于这次出去并非打仗，他全身的武器也只带了猎兵刀，面对对手的武器根本无法招架。
看来，此次对峙的胜负在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
“少爷您看那里！”
就在荀予生打算认栽松口前，一个家丁发现了一旁被和马锁在一起的少女，赶紧向他的主人报告。
“原来在那里！”
看到了目标，他们立刻把荀予生一行人丢到了一边直奔饭店而去。打头阵的青年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拿下蒙蔽少女双眼的布条，心疼地捧起对方满是伤痕的双手。
少女显然已经许久没见过光亮了，眼睛刚睁开一道缝就又被光线刺激地紧闭起来，但她也大体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紧紧攥住面前少爷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干瘪的嘴唇间挤出几个字。
“救……救……我。”
“我会的，我答应你。”说完，他将少女轻轻搂在怀里。
“喂喂，注意一下。”男青年的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二者分开，“别忘了我们只是为了救她暂时结盟而已，谁让你偷跑占便宜的？”
“规矩早就定下来，谁能救她就算谁的！”这一方也毫不客气，“反正肯定是我的。”
“哟，这么有信心？小心说大话闪了腰。”
“就你们几个，也敢说我说大话？”
“就说了，小爷我今天还就是不服你了怎么着！”
“喂喂喂……你们几个。”眼看着这四位少爷就要吵成一团，一旁的田丰把嚼了一半的咸鱼干丢在盘子里站起来一把夺过少女脖子上的链条，“这姑娘现在是我的，你们几个在这儿吵个毛线啊？让我吃个饭都不消停。”
“原来是你嘛。”见半路又杀出一个猎兵，众少爷上下打量一番，近乎异口同声道，互相还比着嗓门，“你开价吧，我要了。”
“你们打算给多少？”田丰左手拦住试图介入的楚天阔，右手使劲一拽铁链把少女拉到自己身边，“我倒要看看这姑娘在你们心中值多少。”
“我出一千钱！”
“我再加五百！”
“两千！”
“无论他们出多少我都再加一百！”
天泰币一千钱！普通人家夜以继日累死累活工作都难见到的面额就这样被他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丢了出来，道上价值不足一百钱的人被田丰的一记激将法愣是翻了近二十倍，而这几位兄弟还在为了面子互相争抢。
“总之，你选吧！”他们叫道。
“我不卖了。”田丰扣了扣鼻孔。
“啥？！”
“你们忘了吗？当年四世皇帝体弱多病，为了给自己祈福废了天泰的奴隶制和相关交易，虽说到最后他还是没在龙椅上活过一年。”田丰的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意味，“我们猎兵是不受约束的啊，可诸位就不一样了，看你们一个个也都是大户人家子弟，我岂能拉你们入这歧途？看看我多高尚哈哈。”
“你、你消遣我们是吧！”只听一声机械脆响，其中一人恼羞成怒拔枪指向田丰，“果真是无耻的猎兵，今天要么卖，要么去死。”
“喂喂喂，不要冲动，枪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诶，万万不可随意拿出。”田丰微微躲闪却始终无法避开瞄准，只好尴尬赔笑靠过去，轻轻按下枪口，“尤其是在你还没下定决心扣扳机干掉对方的时候……”
“什……！”
拿枪的男青年顿时感到了异样，但为时已晚，已经与其贴身站立的田丰眼神突然一寒压住对方手臂扣下扳机，只听一声爆响，点燃的火药推动弹丸砸在附近的地上。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这位战斗经验丰富的猎兵已经按下对手的脑袋，抬起膝盖让自己的铁护膝结结实实撞上了后者的面门。
“啊啊啊！”
遭受这一突然袭击，这位可怜的兄弟立刻倒地不起，惨叫着捂住满是血污的脸在地上来回打滚，附近围观的人群也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纷纷如树倒的猢狲四散逃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打死他！”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叫道，周围的家丁立刻围上去，有人抄起板凳，也有人拿起附近店铺的擀面杖。但却又见一道寒光田丰的猎兵刀出鞘，宛如一道影子，刹那间血花在打头阵的人胸前绽放；紧接着他又前进两步，左手抽出腰间火枪顶在了其中一人下巴上……
场面刹那间死寂下来。
“要打也别在人家门口打，人家愿意让我们当客人，我们怎么能扰了他的清净。”田丰冲着眼前已经被吓傻的家丁龇牙笑道，并把后者手里的板凳和擀面杖夺下放归了原位。
“你……你等着……”
接连的打击终于让他们知道眼前的人不好惹，三位少爷撂下狠话，拖着那位还在地上打滚的队友逃离了现场。世界终于再一次安静下来。
“你也打得够狠的。”楚天阔倒吸一口冷气，“我觉得地上那兄弟的鼻梁算是废了。”
“他们就是欠教训。”田丰翻腕收起猎兵刀，“真是的饶了兴致。走，今天我正好拿到钱请你吃饭，去放松会儿忘了今天这些破事。”
“哟，看来你拿了不少啊，那就再给我加一盘咸鱼饼？”楚天阔从餐桌上拿起菜单，“或者再要份拉面？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舍得点这个了。”
“点啥点啊，咱今天去昌武大道区消费。”田丰抢过菜单扔一边，拿出一串钱在眼前晃了晃，“看到没，这还只是一串呢，够咱玩个痛快咯。咱也过回那帮少爷小姐的日子。”
“别了吧，昌武大道那地方……不适合咱。”楚天阔摆摆手，“那地方，甭说消费，你信不信咱只要一进门他们就要指指点点？我是没心情，在旧街区舒舒服服混着，也不丢人。”
“你啊，有点出息成不？怕啥。”田丰把钱拍在桌子上，“咱这个，够不够去趟昌武大道？”
“可以，但得低着头。”
“咱这个，能不能撑起脑袋？”说着田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
“可以，但不够去那换顿饭。”
“那我把这些加一起。”田丰把刀和钱放在一起，又把枪拿出来，“我就看今天咱能不能抬着头把这顿饭给吃了！”
“你……可以的。”楚天阔只感觉自己眼角抽了抽，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所以别磨磨蹭蹭的了，麻溜走起……我了个！”
田丰收起桌上的物件，刚一转身直接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就和吃了个苍蝇似的。在二人面前，或许是终于体力不支，那个宋家大小姐不知何时脸色苍白晕倒在地，早已失去了意识。
“得嘞，也别去吃饭了。”楚天阔抱起这位大小姐放到马背上，“咱直接去罗丝那里吧。”
“也只能这样咯。”田丰叹了口气，只好牵着马，朝着红叶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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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1.【天泰龟纹方孔钱】天泰帝国的货币，1钱=10分=100厘。历史上天泰人以龟壳作为货币使用，因此龟壳纹在天泰文化中象征财富。钱币正面纹路为龟腹甲并写有面值，背面纹路为龟背甲并刻有天泰文国号“天泰帝国”、国徽和发行年份，中间打有方孔方便打磨和串联。
2.【契靼数码】契靼人最初为记录牛羊数量而创造的16进制计数系统，后被色目人商人学习利用并被改造为10进制，从此发扬光大成为了世界人民普遍使用的数字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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