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日，周四
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躺在废墟附近，一家小型医院搭建的临时病房内。
空气中散发着尘土与临时发电机呛人的机油味。摇摇欲坠的院徽，被勉强挂在裸·露着红色砖瓦的墙壁——整栋建筑，也无非只是这样各怀鬼胎的砖块之间的松散耦合。
对于这家医院，我并不十分陌生：毕竟很早以前就曾因各种体育运动而「光荣负伤」，久而久之便成了所谓的「常客」。
这里的医生普遍资历浅薄，护士的工作经验更是低到令人发指：哪怕只是测试脉搏这样简单的任务，都会浪费掉许多时间。
可即便如此，仍有一批护理人员被调往中东地区参加前线的医疗营。能够短暂留下来的，只有「市民自救组织」中某些具有简单工作经验的志愿者，以及被商都市医学院派遣实习的几个一年级新生。
天知道这些连解剖白老鼠都不熟练的新入生会对我的身体做些什么！
借助双臂的扶持，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凭借着窗外羸弱的夕阳，仔细打量这满是沙砾和木屑的临时医院。
拱形结构的天花板，覆盖着几层深黑色防雨布；一盏上了年纪的煤油灯被静静地安置在床头，支离破碎的玻璃灯罩，似乎是扭曲着才能勉强拼凑在一起。
数九天的朔风，将虚掩着的木门一把推开，无情地扑向地面奄奄一息的火种，也吹散她浓密而乌黑的长发。来自青春期少女的淡淡体·香，不住地逗弄着我脆弱的嗅觉神经，令我一阵恍惚。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一直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女子高中生模样的少女——正将纤细的胳膊搭在我身上微微泛黄的白色棉被，迷离的双眼，紧盯着手中便携式MP3的黑白屏幕。
她轻声吟唱着一首古朴而忧伤的和风小曲。琥珀色夕阳，透过扭曲而松散的百叶窗帘，将影子投射在她的身体与侧脸，白皙的皮肤，使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冰清玉洁；她的瞳孔如蓝宝石般剔透，闪烁着灵动而稳健的光。
也许我和她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交集。然而，不断从背部弥漫开来的剧烈痛感，竟让我一时无法集中精力来思考她的具体身份。
随着脑内猛地一阵颤抖，眼前的画面逐渐发白，咽喉因长时间的嘶吼与干渴已无法作声。锈迹斑斑的铁床由于剧烈的摇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白色被单被我用力扯破，变得满是疮痍。
她显然被我痛苦挣扎的样子吓到，赶忙用毛巾擦去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往我的嘴边：
「不要乱动，医生叮嘱你背后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已经没有多余的消炎药和麻醉剂了...慢点喝慢点喝，急什么，小心呛水啊你...」
我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浸透整个棉被。
噩梦般难以言及的疼痛感，终于如淹没一切的潮水慢慢褪去。思维又重新恢复了运作。
「37.2℃，体温正常。」她用体温枪对准我的额头，「好险，我还真以为下次要在地藏府相见了，小铭一直都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孩子呢。」
「你倒是说说...是谁小时候...整天哭着央求义兄...放学陪自己走夜路呢...」
我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你说什么？」
「...没什么...活着真好...」
骤然，我像是想起了某件异常重要的事，有气无力地问道：
「璐欣，赵晓暮呢？她被人救出来了吗？」
「两天前就被桦未重工的专车接走了，在国民军第128医院进行身体检查，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显然对我醒来后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感到有些失落，面无表情地答道。
「倒是你，医生说要想恢复正常行动，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能确保你背部的伤口不会发炎就已经极为困难了。可不是人人都是全球五百强家族企业的千金、国民军准将的外孙女。」她言谈中掠过一丝讥讽，「阿兰贝尔（注：古希腊神话中幸运之神alano biety 阿兰贝尔）不会总是眷顾同一个人。比起她，你真的更应该好好的担心一下，自己是否能熬得过这里医疗物资储备消耗殆尽的那一天...」
「...以及，等你出院后，我们又该如何打算。」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整个房间。
「我们住的那栋公寓，已经塌掉了。」
一阵沉默。
那栋凝结着无数记忆的老屋，终究没能经受住灾难的考验。
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这栋公寓，早在我父母撒手人寰时就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
我叹了口气。
「那么，两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平原地区距离板块交界处还很远，这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地震...」我试图打破房间里尴尬的气氛。
「地震之后，本地唯一的官方刊物——《商报》，就不再发刊了。你应该知道，商报的总编辑部位于燕京特别市河淀区。」
这样的传言，她却意外显得十分平静。
「人们都说，当天下午从燕京方向，看到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以及巨大的蘑菇云。很有可能就是前些日子《商报》中提到的“山姆大叔”9000万吨级氢弹——也只有它，才能够产生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当然，这也仅仅是推测。」她说。「如果真的是这样...」
「...热核战争，已经爆发了么？」
我回想起『赤发鬼』前天在班里的那番言论。脊背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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